宴来朝看一眼孟婆脚下干裂的土地,思忖。
记载中能有这种枯朽力量的,不是女魃吗?
薛今是看一眼孟婆的衣裳,这下了然了。
鲛人织就的千年冰绡做衣裳,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作发钗,那伞估计也不是凡物。
女子爱美,冰绡天然冷白不可上色,孟婆大概是也戴腻了彼岸花,想换个头饰。
要说她这一身怪力,想要压制住,换衣裳头饰,怕是只能让顶头上司出手。
毕竟,十殿阎罗和她平分秋色,想来是帮不了忙的。
但酆都大帝,谁敢让他做头花?
孟婆能看上薛今是这枝桃花,一是因为上边有神力加持,二是因为龙脉那一丝庇佑,邪魔不侵。
孟婆堂堂鬼神,哪里被人这样下过面子,但偏偏她不能动怒,而且还不能真的对薛今是动手。
凡鬼眼睛被蒙蔽,但她却看得清楚,那牙尖嘴利的少年满身功德,如此浓厚……是救世之人才能拥有的。
救世之人受天道庇佑,伤害他一分,所造成的业报,即使是孟婆也承受不了。
气氛凝滞,孟婆一挥袖,淡声道:“既不要孟婆汤,那你便滚出鬼市吧。”
薛今是将手往宴来朝肩上一搁,笑盈盈道:“我现在又想要了。”
孟婆难得被人噎到无言,她捏着伞骨的手咔咔作响,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随后视线忍不住飘向薛今是的手腕。
薛今是挥挥手,眼睛一弯:“别误会,不用这个换。”
孟婆动作一顿,愤然转身:“送客!”
等她转身,两人愣了一下。
刚才正面相对,却没发现孟婆整个身后都被黑气弥漫淹没,衣裳前后两级分化,就仿佛黑白分明的太极。
但黑气成雾,时不时浮动着,浑身上下只有黑白红三色,使得她看起来就像一幅行走的水墨画。
宴来朝和薛今是离得近,自然能看清他眼中的狡黠,要孟婆汤应该是真的,只不过实在是不希望她的作为,所以刚才故意跟孟婆呛声。
他故作镇定地勾了勾薛今是的手,示意他见好就收。
薛今是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咳了两声,然后道:“你给我孟婆汤,我拿桃花里的一息龙脉和你换。”
孟婆一顿,缓缓回身,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薛今是懒懒点头:“爱信不信。”
“你!”孟婆咬牙切齿。
不过她要的,原本就是这一息龙脉的庇护力量,桃花拿不拿得到都无所谓。
哼了一声,孟婆道:“跟我来。”
薛今是和宴来朝在她身后飘着,孟婆所到之处,四周鬼怪纷纷绕行。
看来她的力量不只是针对有生机的生物,就连鬼怪都不能幸免。
薛今是的目光移到她那把伞上。
孟婆仿佛身后长了眼睛,感知到薛今是在盯什么,便道:“想死就别打我伞的主意。”
薛今是笑了:“真抱歉,我对惨白惨白的东西没兴趣,我喜欢七彩。”
孟婆:“……”
宴来朝失笑。
隔了一会儿,薛今是才问:“这鬼市是你在负责?”
他一口一个你,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尊重,孟婆阴测测回头看薛今是一眼,负气道:“是又怎么样?”
薛今是微笑:“所以那纸扎是你的所有物?”
孟婆一顿,宴来朝侧目看她。
薛今是继续道:“所以,你是一早就看上了我的桃花,然后就直接差了纸扎,来邀请我上门。”
被他猜出来了,孟婆索性直接承认:“是。”
薛今是没问了。
他还以为有哪个鬼神看穿了宴来朝的身份,没想到是冲他来的。
薛今是看一眼宴来朝,收到对方疑惑的回视。
他又扬声问:“不知道,酆都大帝他老人家现在在做什么?”
孟婆忽而停下,转头一顿不顿地看着他。
薛今是笑盈盈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道:“我脸上有什么好看的?”
孟婆眯着眼睛:“你问尊上做什么?”
“好奇而已。”
孟婆一甩手,转身继续走,头也不回地道:“闭关。”
他还想开口,孟婆却不回答了。
宴来朝低声询问:“你为什么问这个?”
薛今是意味深长:“对你有好处。”
但什么好处,他又不说,宴来朝对他不想说的事情,一向不会追问。
跨过“奈何桥”,走到长桥的那一头,就能遥遥看到一口大锅,锅中烟雾缭绕升起,咕噜咕噜冒着水泡。
主人是孟婆,那就能理解为什么这处鬼市的主题,是黄泉路奈何桥了。
正版孟婆汤看着正常多了,清澈泛白的汤,上边漂浮着红色的彼岸花瓣,香气微微扑到鼻尖,当即就是一阵迷醉。
若是常人闻到这味道,怕是瞬间就会忘记今夕是何夕,但在场一个活阎王,一个天师,谁都没被影响。
孟婆原本没把宴来朝放在心上,但见他闻了味道仍然神色如常,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随后她道:“孟婆汤洗净尘缘,一碗便可以让人前尘尽忘……我不会给你这么多,你想让人遗忘痛苦,三两滴就行。”
薛今是答应:“可以。”
他爽快地从桃花边上一捻,指尖拨出一丝艳烈的红色,放在掌心,道:“先给孟婆汤。”
孟婆汤的锅有奇效,浑身莹白,仿佛玉制的,除了孟婆,谁都不能从中舀出一滴汤水。
传说这口大锅,是以孟婆自身尸骨炼成的。
孟婆伸手拿起汤勺,勺边有汤顺着边缘滴下,被一只小玉瓶接住。
三滴,正好。
孟婆往薛今是面前一递,从他手中接过一息龙脉。
薛今是收好玉瓶,就见一旁有小鬼捧着一个泛着寒意的玉匣子出来,打开一看,一株月下美人盛开其间。
龙脉注入的时候,蔓延进白色花瓣的脉络中,嫣红的色彩自根部往上攀爬,看着竟然有种圣洁又浓烈的美感。
孟婆取下彼岸花,簪上这朵月下美人,抬眼一看,清冷美艳。
“你……”她刚开口说话,前方鬼市忽然喧哗起来。
鬼叫声不绝于耳,有鬼狼狈逃窜,动物们纷纷化作原型,飞快散开。
远处阴气汇聚,不详的红光几乎笼罩了天际。
“有厉鬼!”
“救命啊──!”
小鬼尖叫着跑来。
一道苍白的人影从远处砸过来。
“小心。”
薛今是还没反应,宴来朝忽然一把圈住他的腰,往旁边一退。
“砰──!”
白衣鬼差砸进孟婆汤里,溅起漫天汤水和彼岸花,却在下一刻因为不可抗力尽数回到锅中。
谢必安起身,身上一滴汤汁都没沾染,可怖的鬼相也掩饰不住他的恼怒。
“孟大人……实在对不住。”
孟婆淡淡扫他一眼,道:“无事。”
薛今是朝远处看去,下一刻,白绫带着铺天盖地的煞气疾疾射向视线尽头,随后,浑身红光飞散的厉鬼砸到面前。
孟婆居高临下:“胆子不小,竟敢在我面前撒野?”
谢必安见厉鬼伏诛,收起哭丧棒,站到孟婆身旁。
黑白无常向来分工明确,黑无常主战,负责诛灭抓回厉鬼,白无常则负责引渡亡魂,算是个文差。
寻常厉鬼谢必安能压制,但凶性太大的他却束手无策。
薛今是从宴来朝臂弯脱身,在厉鬼面前蹲下,而后道:“这满身戾气至少得有千年道行……又是从十八地狱逃出来的?”
谢必安沉默点头,孟婆蹙眉。
薛今是起身,拍拍手后,看热闹:“现在怎么处置?”
孟婆眼神一闪,手中伞面一收,随后整个人忽然骤变,红颜枯骨,烈火蔓延全身,裂口一张,厉鬼惨叫着被她吞吃入腹。
小鬼们一见她的白骨鬼相,立马尖叫逃窜。
厉鬼阴气在白骨中冲撞哀嚎,却被烈火灼烧着不得脱身。
孟婆施施然撑开伞,烈火收拢,皮肉再次覆盖周身,她看向薛今是,微笑:“就这么处置。”
薛今是完全没被吓到,伸手鼓掌:“精彩精彩。”
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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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吊死鬼索命
谢必安一手拿着哭丧棒, 一手拿勾魂索,抽空燃起鬼火给地府报信。
他对孟婆道:“孟大人,既然厉鬼已经伏诛, 那我就不久留了, 还有魂魄等我引渡。”
孟婆淡淡颔首:“你去吧。”
无常便呼啸离开。
拿到孟婆汤, 这趟就算不虚此行了。
十八地狱厉鬼出逃,看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孟婆此刻神色严肃, 显然无心再跟他多做纠缠。
薛今是随意敷衍地拱了拱手,道:“想必你也要去忙活地府的烂摊子,既然如此,我们两个就不打扰了。”
宴来朝没反对,孟婆只看了一眼, 便挥出白绫。
不过片刻, 两个人就出现在了鬼市之外。
薛今是睁眼,和驾驶座上的宴来朝视线撞上,他抬手把出现在手心的毛笔和玉瓶放好。
骤然间见他从少年变回成年人,宴来朝还有些不适应。
他眯了眯眼睛, 转头看向鬼市的方向。
鬼市灯火从尽头开始熄灭,鼎沸的鬼声渐渐平息, 随着山外乍破的天光,门口高挂的两盏鬼灯消失不见。
整个街道的阴间通道关闭,返回阳世。
宴来朝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两人在车上躺了一夜。
伸直手臂伸了个懒腰, 薛今是偏头问他:“我休息好了,你困不困?”
宴来朝闭了闭眼睛, 头脑清明,一副睡饱过后自然醒来的模样。
他摇头:“不困。”
薛今是转了转笔,指尖灵活地动弹,说道:“那就直接送我回去吧。”
宴来朝一顿,颔首:“嗯。”
京城生活节奏很快,早上六点过,街上就已经有店铺开门了。
索性昨晚车停的地方不算违规,开出去后没入车流之中。
到家已经是七点过了,薛今是打开门,宴来朝下车后十分自然地跟进去。
哮天察觉到薛今是的气息,遥遥在房间内“汪”了一声。
薛今是把在鬼市买到的笔放进书房,转头打开祁麟的房间。
付桓宇在拍戏,那么屋里就只可能是薛今是口中的“鬼朋友”了。
宴来朝眼神变幻,随后面色平静地进去。
他见薛今是走到空旷的床边,于是自己开天眼,再睁眼时,就见床上躺着个半透明的鬼。
他蹙眉:“周身有红光,他是厉鬼?”
怎么薛今是身边有这么多厉鬼,宴来朝不解。
人死亡过后,虽然能够化厉,但几率很小,诺大一个京城,似乎所有的厉鬼都让薛今是见了个遍。
薛今是一边加固阵法,符篆飞出列阵,一边道:“他还没完全化厉,不能算厉鬼。”
四周阵法传递出让人身心舒畅的气息,光华流转,宴来朝身处其间,能感觉出薛今是的用心。
他有些吃味,就问:“别的道士见鬼就收,你倒好,见一个救一个。”
薛今是“嗤”了一声,道:“怨胎鬼我可没救。”
宴来朝没继续这个话题,他走过去仔细打量祁麟。
祁麟虽然内外伤被治了个七七八八,但薛今是一直很忌惮生死簿上他没有来世的事,四周贴满了养魂的符篆和阵法。
他如今看着状态还不错,只是一直没能苏醒,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宴来朝暗忖,这鬼虽然看着只有二十几岁,但这也只能说明他是二十几岁死的。
说不定到现在,他孩子都二十几了。
宴来朝转头看哮天,它乖巧安静地趴在祁麟颈侧,一双眼睛随着薛今是的动作打转。
宴来朝问:“哮天怎么在这里?”
薛今是头也没回:“嗯……或许是因为,祁麟生前是它的伙伴。”
听完这话,宴来朝一愣,说:“哮天不是警犬吗?它……”
他忽然一顿,随后想起薛今是在人贩子那次说过的话,转头看向祁麟:“他是缉毒警察?”
“应该是。”薛今是答道。
“那次在生死簿上,我看到他死于毒贩之手,至今也有十几年了。”
宴来朝眼神暗了暗,没再对祁麟怀有其他情绪。
他叹道:“十几年……你有办法救他吗?”
薛今是动作一顿,拿出装有孟婆汤的玉瓶,道:“他执念太深,容易化厉,但龙脉能庇佑一个英雄,却不会庇佑一个厉鬼……依他如今这幅模样,化厉必死。”
想到薛今是换来的孟婆汤,宴来朝道:“所以你要让他忘记这些?”
孟婆汤能洗净尘缘,一两滴足以化去他的执念。
薛今是点头:“嗯。”
他摸了摸腕上的桃花,道:“等他醒来,再依照小山河神的嘱托,把祁麟送去警局,我们的因果就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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