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噢,这个呀,”明环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低下头,“我也不知道,季哥让我整理的。”
叶庭禾没有多问,点了个头便说:“我先走了。”
青螺刚刚入秋,夜间的风带着一股凉意。
无数星子蛰伏在厚厚的云翳之下,陆地仰望的人除去一层厚涂的苍蓝,再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一辆黑色轿车离开夜晚的车流,驶进一座花园般的小区。
车后有人问:“我什么时候和这位、苗苗?”他停顿了一下,“一起拍过广告?”
季栩朝后瞥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对方带着戏谑、绝对不算友善的眼神,解释说:“那个啊,后期合成的。”
到了目的地,季栩先下车,替后座的客人拉开后车门:“你非要先来这?”
没有听到应答,他只是从车里出来,站定在季栩身旁,抬头看了看天。
那是一个高而苍白的青年,稍长的黑发在后脑潦草地扎成一簇。
他仰头时,冰冷的侧脸被路旁昏暗的灯笼上一层柔软的光晕,下颌线条拉得精致优美,那道轮廓即使是手艺最精湛的雕刻家也难以描摹。
任何一个熟悉五年前的娱乐圈环境的人,都很难不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尖叫出声。
那是林照……
那可是林照!
“林照!”季栩压着声音喊他,语气森然,“被我舅舅知道我带你来这,他绝对会打死我的。”
“不会。”他随口道,踱步随季栩进楼,走进电梯,“就说是我坚持要来的。”
说完这句,他低头咳嗽了几声,似乎是胸闷难受,脸色愈发苍白。
“祖宗,不能说话就闭嘴。”季栩焦躁得要命,一边走上前敲门,一边回头警告说,“看一眼就走,你自己说的。”
林照唇角微弯,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
晚上9点,叶庭禾刚刚结束和小躲的视频,阿姨转达说:“它好想你呀,学会了手机就天天催我开视频找你,小禾什么时候有空回家?”
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里勾着只抱枕,再也无心看剧本,满脑子都是家里撒娇打滚的小狗。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叶庭禾有些奇怪,没有工作平时不会有人这个时候来找他。
他打开门,先看到的是季栩:“季哥?”
季栩仿佛是觉得尴尬,语速快得飞起:“那个、小禾,我没什么事,这次来主要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叶庭禾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季栩迟疑片刻,缓缓退开,露出身后那人的身影。
下一刻,叶庭禾猛地睁圆了眼睛。
走廊里,林照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嗨,小林照。”
林照看到门口那个小孩儿的脸噌地一下红透了。
他应该是准备去洗漱,前额的刘海都扎起来了,头顶一根苹果梗,脸红得越发像个苹果。
他手足无措,抓着门框的白净手指无意识收紧,小声向季栩求救:“……季哥。”
季栩接收到他的信息,催着林照赶紧离开:“祖宗,满意了吗?能走了吗?”
林照心满意足,转身离开。
送走大的,季栩又回头哄小的,“小禾,没事啊,别放在心上,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叶庭禾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合上门,不过他本来也没什么能说的。
他靠在门后,用手背捂住自己烧红的脸颊,脑子里乱得仿佛有无数大鸟腾空乱飞,在高空毫无章法地齐鸣。
现在什么情况?他们来干什么?还有那个人……
林照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黑色轿车原路返回,季栩一路都在骂骂咧咧:“五年了,整整五年没见面,林照你怎么一点都没变?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吗就乱跑?我们废了多大力气把你捞回来,死半路上谁负责?”
“还有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个医生从早等你到现在?天都黑了,黑几个小时了!看得清吗?你倒好,大半夜了还去找小朋友立下马威,你几岁了啊林照?以为自己今年八岁还是十岁?奔三的年纪了你能不能稳重点,别像以前那么任性……”
后座,林照阖上双眼,忍了几秒,微哑的嗓音发自肺腑:“五年了,你也一点都没变。”
第10章
深夜,林照被扣在医院做检查,季栩在这个时候迎来了燕之鸣的问候。
“一整天你们去哪了?”
都去哪了?季栩差点气笑。
陪祖宗逛商场,陪祖宗吃中餐,因为祖宗身份特殊要掩人耳目,天知道这一路有多鸡飞狗跳。祖宗觉得无聊,还要给他讲他的内娱代餐“小林照”的崛起之路,陪一时兴起的祖宗半夜袭门恐吓小朋友……
就连陆家那个因为行事荒唐几次被骂上热搜的陆平嘉都没他难搞,季栩回想起陆平嘉,从没觉得那位少爷的脸有像现在这样顺眼。
季栩压了压情绪,没压住,咬牙切齿地反问:“你问我?他什么德行你不清楚?”
成功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
季栩:“要么你亲自管好他,不然少来要求我。早晚有一天,老子不干了!”
燕之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没大没小。”他轻咳一声,说,“最近Alvin满世界在找他,你看着点林照,从医院回去就别出门了,把他反锁在房子里都行。”
“我、看、他?”季栩一字一顿,“小舅舅,要翻旧账吗?他18岁生日那年,是谁一拳把我砸晕然后自己翻出去玩的?是谁——”
燕之鸣连忙打断:“好了好了,我给你送你几个人过去,你现在的啰嗦程度快赶上你妈妈了。”
挂了电话,季栩把“要关禁闭”这个噩耗传达给刚从检查室出来的林照。
林照拿棉签捂住胳膊上被扎出来的针口,看着眼前白花花一片的医院走廊——特意为他准备,提前清理干净所有人。他低下头,作势充耳不闻。
好烦,他心想,这和不回来有什么区别?
他想起里米尼那个认出自己、想要帮他逃跑却被追捕的魔术师;想起矮他一头的弟弟,他总喜欢像小鸟一样扎进自己怀里,软绵绵的撒娇;想起养母过世前对自己的嘱托:你是我这一生最完美的收藏品。林照,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季栩心大得要命,丝毫没留意对方满到快溢出来的负面情绪,感慨道:“你回来我才知道,还是小禾省心,安静、乖巧、人也聪明,从来没让我着过急。”
林照把沾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回头看了季栩一眼,冷不丁问:“那个谁,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那当然——”
然字还没完整念出来,林照拉下衣袖,两手揣进兜里,笑得像只招摇的狐狸:“挺好,我相信你的眼光。关我可以,把他送进来陪我玩。”
季栩被他的话震住:“你开什么玩笑?人家还在上学,平时那么多工作!”
“那又怎么样?”林照哼笑一声,语气坦然得如同一个荒淫无道的暴君,“陪我也可以算工作,记得给他开工资。”
五年前,林照是大明星,季栩跟他是偶然结识的朋友;五年后,林照在社会意义上已过世,而季栩则因为他的原因成了经济人。
但在这一刻,季栩不禁怀疑,在林照这个畜生眼里,自己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伺候他的大太监?
季栩懒得跟他废话,抽出手机直截了当打叶庭禾的电话,然后塞到林照手里:“你是祖宗你牛逼,我不说话了,你有本事就自己跟他说吧。”
“季哥?”男生清润的嗓音从手机听筒传出,“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林照捏着手机,突然咳嗽了一声。
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犹豫了半晌:“你是……”
没等他“是……”完,林照面不改色挂了这通电话,将手机抛给季栩,终于不再作妖,安静坐下等结果。
他不说话时,那股呼之欲出的恣意与张扬转瞬间偃旗息鼓,脸色冷淡得好似结了霜。只有眼睫偶尔眨动一下,像蝴蝶扑簌的翅膀,垂死前憎恨万物自由,永远生机勃勃。
-
一整个下午,叶庭禾的时间都花在了陪陆平嘉梳理剧本上。
从接到《思昭》起,他就在疑惑,为什么对方这么执着,像个不依不饶的小学生,一定要和自己演同一部戏。
叶庭禾好心提醒他:“我记得你今天有课。”
少爷鼻孔朝天,趾高气昂:“不想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庭禾心想,明年你就等着边哭边重修吧。
陆平嘉又发号施令:“下午我去你那,我们对手戏多,一起看剧本吧。”
叶庭禾装听不懂:“有问题可以找导演,或者编剧老师。”
“不行,我粉丝跟我说这样算私联。”
叶庭禾平静地说:“是吗?你好火。”
陆平嘉听着觉得不太对劲,怀疑对方在骂人。可这跟叶庭禾一贯以来“高共情、好相处”的体贴人设相违背,他便没有多想:“XX跟我说了就是你最好……”
“你说什么?”叶庭禾没听清,XX那两个字他纯粹是哼唧过去。
陆平嘉又不哼了,没软几秒开始闹少爷脾气:“我不管,我就要去找你,你等着,半小时之后我就到!”
叶庭禾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叹了一口气。
书房。
陆平嘉霸占了看起来最软最舒服的小沙发,挪到窗台底下,边晒太阳边读剧本。
这个房间是这套房子采光最好的地方,下午的太阳偏移,阳光亮堂堂地盈满整个空间,几缕被物件阻挠的日光化作光斑,跳脱地攀上叶庭禾皎白的脸庞。
陆平嘉晒得昏昏欲睡,抬眼偷偷打量他。
叶庭禾轻靠在木椅上,肩背不像自己那样松垮,又不过分板正,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姿势。
陆平嘉好像被人凭空抽了一下背,下意识挺直了几分,昏沉的头脑也悠悠转醒。
然而叶庭禾似乎并没有注意他的动作,眼睫低垂,仍然目不转睛地阅读手里的文字。
陆平嘉有些委屈,又有些羡慕:难怪哥哥在家老夸他,他好安静啊。
两个人就这么耗到下午五点半,陆平嘉再也坐不住,跳起来说:“我饿了,我不看了!”
叶庭禾终于抬起头:“看多少了?”
陆平嘉看着他,本来还理直气壮的,不知怎么的眼神开始闪躲,欲盖弥彰地说:“你管我,反正不少。”
叶庭禾也不想管他,剧本自己早看完了,一下午耗在这就是觉得——比起应付陆平嘉的没事找事和无理取闹,他宁愿再看100遍剧本。
剧本多好,没有长嘴,也不会说话。
但他多瞥了一眼陆平嘉手里捏着的《思昭》剧本,看到页码的位置上写着10,突然一阵头疼,多嘴提问了一句:“故事背景和你那个角色的人物设定,说给我听一下。”
陆平嘉没想到还有抽查这个环节,嘴里应付着说“我知道我知道”,接着支支吾吾半天,再也没说出一句有效信息。
“行,我差不多了解了。”叶庭禾站起身,轻轻合上手里的剧本,“陆平嘉,晚上别走了。”
陆平嘉猛地扭头:“什么?!”
叶庭禾偏头看他一眼,眉眼与神情明明没有任何改变,却无端透出一股冷意:“你没听见?”
陆平嘉莫名有些发怵,不敢再顶嘴:“听到了听到了。”
《思昭》的故事线并不复杂,讲的是边陲之地一个没落贵族家的孩子——明宴,也就是陆平嘉将要饰演的角色,他的一生。
明宴自打出生以来就一直半死不活,是个短命小鬼。父母四处寻医问药,听说北边垂云山有一位隐居多年的老神仙能妙手回春,前去寻药,却不想一场突发的山洪,所有人命丧于此。
城主失踪,少城主指不定哪天也没了,底下的人蠢蠢欲动,渐渐坐不住了。人心惶惶之际,一位年轻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他自称司昭,是已逝夫人的亲弟弟。
明宴从小体弱,但居然一直没有夭折,招猫逗狗地长大成年了。少年时期的他不学无术,在学院的表现从来上不得台面,还总爱和山上的小和尚混在一起。
但实际上,他并非完全没长心眼,而是暗中怀疑自己名义上的舅舅,目前代坐绛城城主位子的司昭李代桃僵,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是别有用心!
他几次跟踪司昭,联合同窗设计困住他,终于在阴差阳错中戳破了绛城这场虚度14年、几欲不堪醒的大梦。
司昭果真不是什么先夫人的族弟,他的身份是假的,他跟明宴说的话是假的,就连绛城14年来的鸡飞狗跳与平安喜乐也全都是假的。
真实的世界在那一刻显露出来,城外的14年,明奉极打着先祖的旗号,火烧王宫,将皇族诛杀殆尽,改大昭为大遂,自立为明帝,却没有得到其他起义军的认可。
于是,叛乱与镇压四起。
他不知道司昭用了什么法子,将连绵不休的战火与征伐轻飘飘地挡在了绛城之外,却终于得知司昭的真实身份——他原应当是大昭托付给垂云山的仅存皇嗣,被老神仙收做关门弟子。
作为织云一族唯一的血脉与继承,不论是他死去的族人还是山里的师父,所有人都希望他能不理人间事,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小神仙。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下山,又为什么会在绛城死去。
这就是叶庭禾在《思昭》里的全部戏份。
读到这个地方,陆平嘉抬头问:“他为什么要下山啊?”
6/45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