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问:“会不会很无聊?”
叶庭禾摇了摇头:“还好。”
林照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片玲珑剔透的六边形雪花上,话音突然放得很轻:“我很想知道,雪山之后能看到什么。”
季栩带来的晚餐是成分不明的杂粮粥,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包装看起来好高级。
吃第一口叶庭禾就忍不住皱眉,就算对于他这种平时要控制饮食的人来说,粥的口味也有些过于寡淡了。
他瞬间理解了林照下楼时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
叶庭禾抬眼默默注视着季栩,季栩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林照拧着眉捏住勺子,也抬眼注视季栩,季栩给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还不快吃!
勺子叮当一声落在碗沿,季栩的心猛地揪起来,怕这祖宗随时随地给他脸色看。
但林照只是咬了咬后槽牙,重新拿起来喂给自己一大口。
叶庭禾偷偷瞧他鼓起来的脸,再一次觉得好笑。
他好像一只猫啊。
第13章
到晚上,林照没再让叶庭禾陪他一起打游戏。
他自己一个人坐到客厅的地毯上,将switch投屏到电视。叶庭禾走过来,给他递了杯水,抬头就看到电视屏幕里,牛仔牵着一匹白马在草原散步。
他是真的很想出去玩吧。叶庭禾心想。
林照放下手柄,接过玻璃杯喝了口水,直接关了这个荒野流浪模拟器,他问叶庭禾:“看电视吗?”
叶庭禾在他身旁坐下:“好啊,看什么?”
“看看你的作品?”林照拿遥控器点进搜索页,边问,“有推荐的吗?”
叶庭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林照已经顺着热播剧列表的剧照点进一部《临江仙》,摁下播放。
叶庭禾倏地跃起,敏捷地像只被狐狸截杀的兔子,惊险地挡在了电视机前,将片头曲的乐声拦腰截断,“啪”的一声关了电视机。
林照早已经放下遥控器,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仰视身前因为羞赧耳红面赤的小朋友,佯作不解:“你干什么?”
叶庭禾恼怒:“你干什么!”
林照抱臂笑了半天,最后是叶庭禾自己重新打开电视,随手点进一个地方台,然后迅速把遥控器藏在自己身后。
林照一手支脸,偏头看他,懒懒散散地开口:“你这样我反而更好奇了。”
叶庭禾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再也不接话茬了。
漫长的一段广告播放时间,林照仍坐在那里,脸庞和眼眸在屏幕光的照射下微微发亮。
他好像在看电视里无聊冗长的广告,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入眼。
叶庭禾低头回了几分钟的消息,耳旁传来熟悉的片头音乐声。他抬头,霍然看到一个近期参加过的、此刻仍有印象的综艺节目。
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老嘉宾相继亮相,众人起身欢迎今天的新朋友——叶庭禾。
林照给了他一个“这次不是我动的手”的眼神,语调带笑:“这么巧。”
紧接着,叶庭禾的介绍出来,他的几部作品片段也接连闪过,女声语速飞快地念过他的历史履历,尾声落在“他是粉丝朋友们心中最当之无愧的‘小林照’”上。
当着本尊的面……叶庭禾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而尴尬的一分钟。
但偏偏这一次,林照收起了故作恶劣的调侃,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垂下眼,嘴角弯出一个勉强能称作是笑的弧度。
有一瞬间,叶庭禾好像能看到他身上乍然浮现出一股难言的消沉。
可是,怎么会呢?
因为被称为内娱“小林照”,因为做了三年的完美替代品,没人比叶庭禾更清楚,林照对他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要他站在那里,那些滚烫到令人惶恐的爱意山崩海啸也要朝他奔涌而来,无比张扬,也无比热烈……就和五年前的林照一样。
节目里,在紧张的咬分追逐后,一个小插曲使得节目过渡到温情段落。一位嘉宾从题卡里翻出一个问题——说出近期发生的最令你感动的一件小事,在他答后,主持人顺势cue到叶庭禾。
叶庭禾接过话筒,想了想说:“妈妈最近在跟阿姨学刺绣,说要在过年前给小躲做一件新衣服。”
听到这,林照偏头问:“小躲是谁?”
节目过了大半,叶庭禾此刻已经被他饶有兴致的目光盯到接近麻木,破罐子破摔般坐回他身旁,给他看手机里小躲的照片:“季哥送我的拉布拉多。”
林照草草翻了几张后,当即抓起手机给季栩打电话,开了免提:“来,再说一遍。”
叶庭禾:“?”
也许是他的疑问简直写在脸上,林照轻轻啧了一声,哄道:“听话,你再说一遍嘛。”
电话接通,季栩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你又怎么了?”
叶庭禾硬着头皮重复:“季哥送我的拉布拉多。”
没等季栩反应,林照立即接话道:“季哥,我也要。”
叶庭禾看着他唇角微翘、理直气壮的模样,大脑涌起一阵迷茫,仿佛自己又重新认识了一次林照。
……他居然是这样的吗?
这通电话最终结束在季栩一句“你先把自己养好再跟我要这要那”里。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他们的作息神奇的同步了,两个人几乎同时打开房门,在走廊里碰到对方。
林照朝他打了个招呼:“早。”
叶庭禾也回了一声早,跟在他身后下楼。
季栩还没来,叶庭禾便去厨房查看冰箱,看到有米有蛋后,出去对林照说:“你饿了吗?今天的早餐我来做?”
林照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微妙,却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叶庭禾完全不擅长下厨,但他会做蛋炒饭,因为小躲很馋这个,他特地让阿姨教会了自己。
可惜狗狗不能吃太多人类的食物,搞得他一直没有尝试过,今天终于有可供发挥的机会了。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进厨房之后,林照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从柜子里拿出几板药,一粒一粒扣在手里,就着水吞了,还很听话地吃了几颗因为总是忘记而被季栩念叨的维生素。
在厨房蒸饭打蛋忙活了半个小时后,叶庭禾端着两碗金灿灿的炒饭走出去。
林照在厨房飘散出的几缕油烟味里微皱起眉,却没让叶庭禾看出来。他大大方方坐了过来,端详了片刻,夸赞说:“看起来很不错。”
叶庭禾闻言一笑,心情很好,他给林照递筷子:“尝尝?”
林照当然不会拒绝。
季栩是在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进来的,听到门外有动静,林照几乎在瞬间放下筷子,可还是迟了——
季栩拎着一大盒东西,看清林照在吃的东西,勃然大怒:“林照,你作什么死?!”
叶庭禾很快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虽然季栩并没有说他什么。他只专注于训斥林照,翻他“刚回国就拖延看病还骗自己没事非要闹着吃中餐”的旧账,翻完他就自己找了个安静地方给医生打电话告状去了。
林照坐在一旁,在熹微的晨光中垂头凝视了片刻自己苍白瘦削的手,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有些索然无味。
但他很快抬头,像是想起什么,看向一脸内疚的叶庭禾,歪头端详着他的表情,觉得好笑:“你在干嘛?”
叶庭禾没说话。
林照随意道:“放心吧,他不会怪你的。最多觉得你傻,这么轻易被我骗。”
不出他所料,季栩打完电话过来,先对叶庭禾说:“小禾,不怪你,是我没事先给你说清楚情况。”
听了他的话,叶庭禾并没有感到丝毫放松,他的心没来由揪住,听到季栩简洁明了地告知林照:“一会儿有医生过来。”
林照点了点头,站起身。季栩又问:“你吃药了没?”
“吃了。”林照往楼上走。
等他脚步声消失,季栩才终于对叶庭禾解释:“他之前出过意外,没好全又被人下毒,前段时间刚在国外做完血液净化……不是我过分紧张,你不知道,那些东西对他的身体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只能慢慢调养。”
第14章
医生看过倒没说什么,只是和季栩商量后给林照补了几针,很快就离开了。
季栩出去送他,只剩下林照自己拿棉签捂着针口,坐在二楼的阳台晒太阳。
叶庭禾跟上楼,却不太敢靠近。在他眼里,这个人脆弱得好像玻璃做的,稍微一点磕磕碰碰都可能把他揉碎了。
庭院里梧桐的叶子在秋日也依旧繁盛,紫藤萝进入果期,角落里的几株桂树撒了一地娇黄的小花,大红锦鲤从洒满碎钻般的池面跃起,利落地翻了个身。
万物生机盎然,姹紫嫣红。只有林照背对日光,表情不大高兴,像只在生闷气的病猫。
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抬眼发现了叶庭禾。又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叶庭禾在这样的凝视下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像之前几次那样,自己走到他身旁坐下。
气氛一时间安静极了,只能听到窗外的虫鸣鸟叫,微风绕过二楼,不想惊扰黑发男人合住的双眼。
手上一松,棉签落在地上,叶庭禾注意到,倾身捡起来扔了。
林照醒时,叶庭禾在回明环的消息,她提醒说《思昭》官博发定妆照了,让他记得转发一下。
其实本来不用转的,工作室和后援会早已经准备好了,是陆平嘉这傻小子动作太快了,现在只好让大家保持一致,不能把他一个人扔下不管。
在编辑之前,叶庭禾先去微博看了一下陆平嘉的转发内容,是他一贯直来直往的作风,倒没有说错话,难怪明环刚刚只是吐槽,没有生气。
微热的呼吸凑近了些,林照揉着还发沉的脑袋,模糊地扫过他屏幕上笔走龙蛇的两个大字:“思昭?”
叶庭禾倏地扭头,看到他醒,点了点头:“嗯,‘昭’是你。”
林照微讶:“我?”
“编剧是你的粉丝,她一直很想你。”叶庭禾问他,“想听吗?《思昭》的故事。”
林照不置可否:“随你,你想讲就讲吧。”
叶庭禾翻出《思昭》的电子版剧本,看到故事开篇的背景介绍:
【传说大昭最早发端于部落,首领为戈,戈率子民踏足四海,遇异士无数,中有一族名“织云”,善织梦,牵云之丝,落成极乐,为戈所喜,举族引为上宾。戈将死,召织云之人前,抚其手,嘱以天禄,为戈子孙侧目,窃言之为“妖”。其后,大昭定都晋和,统治八百年,为王者不知天高地厚,子民怨声载道,引得“织云”一术失落,子孙福薄早夭,大昭气数将尽……】
他没有顺着主人公明宴的人生轨迹往后讲,而是讲司昭。
讲他幼时猝逢巨难,眼见着父母、兄妹接连丧命,忠仆一路护送他到垂云山,路上见到诸多生离死别的苦痛,原来在命运面前,皇亲与生民一般无二。老神仙替他改了名,师兄待他亲如家人,山上除了清净,哪里都好。
但清净,压不住他的不平。
他执意要与老神仙辞别,却被老神仙关了七天七夜,大门洞开时,他仍不服;老神仙要他续上“织云”一族断掉的脉,他便埋头苦练,夜以继日;先认输的是老神仙,老神仙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没有下山的命。他答,那又怎样,我不要了。
司昭下山了……后来,他果然死了。
叶庭禾小声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下山,又为什么会去绛城?”
林照却反问他:“他改名之前叫什么?”
“姓施,叫施于野。”
林照唇角稍弯,了然地看着他,不想解释这个问题转而说起下一个:“为什么要去绛城,你怎么想?”
叶庭禾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我觉得那场山洪本应该是他的命,老神仙替他转嫁给了其他人,他不能接受,所以……”
“所以你觉得他不是没有下山的命,是只有下山的命。”林照终于认真起来,定睛注视着叶庭禾幽深的眼眸,轻轻摇头,“你看着挺人畜无害的,怎么心这么狠呢。”
叶庭禾自出道以来还没被人这样形容过,讶然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林照只是把手缩进衣袖,小声抱怨了一句:“冷死了。”起身便走了。
叶庭禾很难不把林照的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就是这样的性格,面上若无其事,在无人处自己会很想很多。
林照的话让他想起七中的班主任,那个快要退休的老头把他叫出教室,在很长的沉默后问自己:你是个好孩子呀,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叶庭禾从没承认过自己是个所谓的“好孩子”,但别人总会这样以为,仿佛一个安静的人就该天性纯良。班主任是这样,季栩也是这样。
哪有什么无欲无求,只是他的欲望从来都见不得光。
下午,叶庭禾走出门,和庭院里几位大哥聊天,弄清楚了他们的倒班时间。有一个有些不好意思,说家里妹妹很喜欢他,叶庭禾认真说谢谢,把他弄得有些脸红。几个人一同打趣他,又凑了过来,好奇地问楼里到底住着谁。
“不是人呀。”叶庭禾摇头,笑眯眯地否认,“一只大猫,不知道什么品种,反正看起来蛮贵的。”
回到小楼,他从冰箱取出几个苹果,特意放得没那么凉,表面不再泛起一层潮湿的水汽,才切成块,装进果盘里抱着去找林照。
林照见他又找过来,禁不住笑了,问:“这么快就不怕我了?”
叶庭禾把那个橘猫形状的果盆放到桌上,郑重其事地开口:“你知道吗,刚开始的时候我经常要想,林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在这样笑的时候在想什么,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怀着什么心情,真实意图又是什么,要怎么做我才能更像你,不叫大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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