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次日, 沈海遥一早就出了门。
只是还没出府,便迎面碰上了尹侯爷。
“阿瑾,这么早就出去?”
沈海遥点点头。
尹侯爷却并没有就此放儿子离开的打算, 他不知在想什么, 眉心微蹙。
两人间的气氛陡然间微妙起来。
尹侯爷嘴角微微绷紧, 沉声说道:“你……是去找十二皇子吗?”
沈海遥不想骗他, 也不愿敷衍,实话实说:“是的。”
尹侯爷年纪大了,肩背已不似年轻时那般挺直, 可他说的话, 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说:“阿瑾, 我先前曾暗示过你, 十二皇子此人心术不正, 你不要与他过多交往。这话……你可听懂了?”
尹修瑾心思单纯, 哪里听得懂父亲的言外之意?况且那时看来,十二皇子宁愿和离,也不愿和他做见不得人的伴侣,若不是他后面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又有谁会怀疑他对阿瑾的情意呢?
沈海遥又联想到上辈子尹侯爷与妻子的下场, 他不愿这夫妻俩再为阿瑾伤心,略略思考后,收起了脸上那副傻白甜的表情,说:“我听懂了,我会小心他。”
尹侯爷舒了一口气, 脸上表情轻松了些, “我们家久不涉朝政了,按理说,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但如今前朝局势如何想必你也清楚,八皇子久未参与朝政,十六皇子只善用兵,或许他们都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但——”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至少,他们都算是光明磊落,他们两位中若有一人能坐上储君之位,无论如何都比旁人好。”
原来如此。沈海遥终于明白,那日在八皇子府,尹侯爷为何愿意说出那番话,又为何愿意相信褚鹤这个陌生人。
“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又是在为谁谋划。”尹侯爷又说,“但你记住,你是我的儿子,你想做的,我必定帮你。”
沈海遥眼眶发热。这一刻,他从心里羡慕起尹修瑾,如果不曾遇到十二皇子,那他的一生该是多么幸福完整。
离开尹侯府前,尹侯爷最后叮嘱了一句:“我不管你是否想要有想要参与党争的念头,但是你要记住,阿瑾,无论如何,切不可手段卑劣。”
沈海遥恭恭敬敬行了礼,温声说道:“知道了。”
离开府邸后,沈海遥想,但愿我不算手段卑劣。
*
尹侯府和十二皇子府离得不远,沈海遥因此没有乘坐马车,选择步行前去。
才刚拐进府邸所在的那条街,沈海遥便闻到了阵阵桂花香。
十二皇子是极喜爱桂花的。
十二皇子大概正在专心等着恋人的到来,沈海遥才刚敲响大门,他便来开了门。
“好久不见,阿瑾。”十二皇子笑着说。
那笑容犹如春风,温柔又缱绻,眼中蕴含着无限温暖。
桂花花瓣小,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只是掉在衣服上不容易看到,只随着沈海遥的动作,从他的肩膀一路跌落,最后落在地上,弹了几弹后消失不见。
十二皇子喜笑颜开地牵着他走进院子,冲一众下人们说:“不用打扫了,都回去吧。”
打发走这些人后,他看着沈海遥,言笑晏晏。
“阿瑾,好久没见啦,我好想你。”
本着任务为先的原则,沈海遥本想挤出一个笑容,无奈他实在对桂花味道不感兴趣,开口便打了个喷嚏。
十二皇子笑弯了眼睛,说:“我这院子是不是栽了太多桂花了,呛着你了?之后找时间收拾一下吧。”
他拉着沈海遥走进卧房,“阿瑾,进来坐。”
虽说是大白天,可十二皇子话中的暧昧也丝毫不减。沈海遥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声音清清冷冷,“我今天过来,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沈海遥盯着他的眼睛,直盯得那人神情疑惑。好半晌,沈海遥才露出笑意,欢快地说:“我那位朋友跟我说,八皇子身体好转了不少,看来这一次不仅能化险为夷,也极有可能彻底康复呢!”
十二皇子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但他很快又调整过来,点点头道:“阿瑾这位朋友是什么来头?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不及他厉害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只知道他厉害得很。”沈海遥胡乱吹嘘道,“人热心,功夫也好,先前是位江湖人士。”
总之先把褚鹤吹得厉害一些,免得十二皇子着急对他下手。
平心而论,十二皇子长了一张很柔弱的脸,看上去斯斯文文,断想不到骨子里是这样的残忍又工于心计。
“我都不知道阿瑾什么时候交了这样厉害的朋友,”十二皇子柔柔地说,“以前总觉得阿瑾还像个小孩子,现在也长大了。”
沈海遥不想听他缅怀这些,含糊应了一声。
十二皇子又说:“既然皇兄身体在好转,那我也就放心了。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啊,父皇为皇兄的身体担忧了这么些年,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吧。”
沈海遥说:“嗯,是啊,等八殿下彻底康复,朝堂大概要变天了。”
十二皇子瞳孔微缩,神色大为震惊。他神情复杂,下唇不受控制一般地抽搐几下,再开口声音都是抖的,他尽量维持着平静,问道:“……阿瑾,何时关心起朝事了?”
沈海遥笑笑,“毓琛,这话我不敢同旁人说,但同你,我没什么不能说的。先前八殿下病重,这事儿也就搁下了,现在既然他有所好转,我——”
他靠近毓琛,以茶杯掩着唇,压低声音说:“若八殿下意指东宫,那我愿助他。”
说罢他露出苦恼的模样,“只是……你也知道,我爹他不关心这些,也帮不到八殿下。我虽有心,但实在无力。毓琛,你是懂这些的,我想问你,这几位大臣是否靠谱,你可熟悉?”
沈海遥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依次展开。
方才阿瑾的话已经足够让毓琛内心震惊,如今面前这几张纸甚至让他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纸上这些人名他何止熟悉……
这些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人!
都是他安插在老八和十六身边的暗线!
毓琛暗自捏了捏拳头,再三提醒自己冷静、淡定。他抬头注视着面前的人,阿瑾还是那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气质清纯,眼神干净。这样的人,怎么会也搅进了争储这滩浑水里?
有那么一瞬间,毓琛怀疑这是他那两个兄弟的试探。可转念又一想,父皇下了命令,这几日谁都不准去打扰老八休息,至于十六那边,自己先前真真假假闹过那几次后,阿瑾与他疏远了不少。
难不成,这真是阿瑾自己的想法?
毓琛按下心里的疑惑和不安,缓缓说道:“阿瑾,说实话,自从吏部宋大人出事后,我也许久没有同大臣们打过交道了。”
他随意指了指那纸上的几个名字,说:“印象中他们是比较优秀的,但我并不知他们是否在为谁效力。你的问题,我恐怕无法帮你解答。”
沈海遥佯作失望,“那好吧。”
很快他又狡黠一笑,“毓琛,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如今你对这东宫之位,真的一点不感兴趣吗?”
他漆黑的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毓琛,明亮的瞳孔中映出了对方的僵硬和不自在。
毓琛扯了扯嘴角,垂下视线,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水,说:“阿瑾,你这话说的……莫说如今,便是以前,这东宫之位又何时有我觊觎的余地?”
他看到阿瑾重重点了头,“嗯!毓琛,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呀!”
之后,两人相顾无言。没过多久,阿瑾便起身告辞了。
毓琛满心憋闷,挽留了几句后仍留不住他,便随他去了。
阿瑾离开后,毓琛垮着脸,面色阴沉地坐在原处。
侍女轻轻敲着卧房的房门,轻声说:“殿下,桂花糕做好了,您需——”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彻底点燃了毓琛心中的怒火,他抄起杯盖,狠狠砸向房门——
“人都走了还上什么桂花糕?!”碎裂的瓷片向四周崩开,噼啪散落一地,“滚!”
*
离开十二皇子府后,沈海遥匆匆回到家中,叫出褚鹤。
“我刚刚从毓琛那儿回来。”沈海遥说,“方才我已经把他暗中掌握的人掀了个底儿掉,从他的表现来看,那份名单八九不离十。我猜,他现在正在抓狂,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我担心他这会儿会找人监视我,所以有个话你帮我传给毓玚。”
褚鹤:“哦哦,明天他是要来八皇子这里的。你说,我告诉他。”
第二天,毓玚去探望八皇子时,看到他身边那个据说很厉害的大夫冲他挤挤眼睛。
那人离开后,毓玚还是一脸懵。
毓宏看他这样好笑,伸手戳戳他的脸,“想什么呢?”
毓玚:“没什么。八哥,听说你身体好多了?”
毓宏顿了顿,说:“是好多了,想来是太医们过于保守,不敢用药。”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给他看,“那位小大夫,上来就下了刀。”
那刀痕触目惊心,饶是毓玚这种见惯了鲜血的人也看得直皱眉。
“他如此大胆?!”
毓宏笑着说:“胆大也有胆大的好处,这不是治好了?”
毓宏没有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说出自己久病的真相。他虽不想怀疑毓玚,可实在又不能不防着。
生于帝王之家,权力和情意总是不能两全的。
虽说病情好转许多,但毓宏身体还是虚弱得很,没说上几句话,声音就带了喘。
毓玚不想过多打扰,起身告辞。
离开八哥的卧房后,他看到那位小大夫就等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十六殿下,阿瑾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那位名叫褚鹤的小大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
-收缴最近送往府上的所有东西。
毓玚皱眉,疑惑地问:“为什么?”
褚鹤:“这两天阿瑾不方便找你,过后他自会向你说明情况。记住,是‘所有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部都要由你亲自接手,不可交给旁人,也不可让别人知道,记住了吗?”
毓玚带着满腹疑惑离开。
阿瑾太不对劲了。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反复思考着最近阿瑾的所作所为,从不知在哪里结交到的朋友、偶尔露出的不合年纪的深思神色、到莫名克服的对马的恐惧……
毓玚心里有一个极荒唐的想法。
父皇十分迷信,对修仙炼丹一事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自己虽不太相信,但……
难道夺舍一说,竟是真的存在?
毓玚心里装着事,不知不觉便走回了府邸。
巧的是,他正好碰上前来送菜的婆子。
这婆子给他府上送了很多年菜,与府上的下人颇为熟稔。
毓玚随意扫了一眼,听到婆子说:“近来雨水多,这柑子就酸。十二殿下听说了,特意让我多送一些到十六殿下这儿……”
毓玚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你说,是十二皇兄让你送来的?”
婆子说:“是啊,殿下您不是喜酸口么?”
自己是喜酸口没错,可是……
他与这位十二皇兄,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小时候还算是有过几分兄弟之情,可一来自己常年不在京城,与他交情不多;二来……
有阿瑾这层关系在,他也不愿与十二皇兄再过多来往。
今日怎么会……
毓玚猛地又想起方才褚鹤对他说过的话。
所有送来府中的东西,都要由自己亲自接手……
他顾不上再怀疑或疑惑些什么,对正在收菜的大厨说:“我来帮你罢。”
*
沈海遥这几日很老实,出门也只是随意转转。
不出他所料,确实有几个人在偷偷摸摸跟着他。
这个世界不比现代,没有了手机这样的通讯手段之后,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
唯一还有点用的,就是可以和褚鹤随时交流。这么一想,当真有点心意相通的意思。
这天晚上,褚鹤带给他一个重大消息。
“海遥,关于洗华,皇后查出来一些东西。”
前两日,八皇子和几位太医搬进了宫里,去和皇后同住。对外的说法是皇后念子心切,为了混淆视线,太医放出消息,说八皇子又病重了。
同时,他们按照沈海遥的指示,把八皇子中毒、以及下毒之人极有可能是洗华的事,告诉给了皇后。
沈海遥的意思是,虽说同样爱子心切,可皇后远没有皇上那么霸道跋扈,暗中调查更适合让皇后来帮忙。
“海遥,你还记不记得,十二皇子生母就是医女。”
“我记得,洗华也是,你第一次说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沈海遥摇摇头,“但这个不能作为证据,他们这个朝代男女挺平等的,女性为官是很正常的事,女性医官更是常见。”
褚鹤说:“女性医官常见,那同一个少数民族的女性医官常见吗?全国只有大约不到100人的那种少数民族。”
说是少数民族,可能也并不准确。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更像是独立的小国家,只是没有自己的领土,不得不依附大渝朝。
这一族的祖先已经不可考据,语言文字流传至今也早已支离破碎,只能根据读音,模糊地称为炎族人。
大约是因为祖先生活在适于药草生长的土地,炎族人善医术,几十年瘟疫席卷京城,到处都是染病而死的尸体,多亏了他们一族人倾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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