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谁?是指望谁能给你帮助么?”毓玚说,“恐怕你指望的人, 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这时,安静坐着的毓宏召来身侧的小太监,让他给皇帝传了句话。
皇帝听罢,说:“也好,就照毓宏说的做吧。”
他对殿中央跪着的两人说:“毓琛起来。把洗华押到一旁,先审审这个史忠。”
*
与史忠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他与毓琛联系时经由的几位中间人。
毓玚调查时颇为谨慎,并未让史忠有任何准备,直到方才被传唤,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要遭殃了。
史忠麻利儿地供出那几个中间人,按照毓琛教过他的话说:“十六殿下无故克扣了我半年的晌银,我、我、我恨他!所以才!才!才托这几个人去银铺子借钱!那银子都是银铺子借给我的呀!”
毓玚大为震惊,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史忠,“本王处罚你,分明是因为你行为不检点,何来无故之说?”
他又转向那几个中间人,厉声问道:“那你们又作何解释?哪家的银铺子里会出现赃银?你们倒是给本王说说看!”
其中一人立刻跪倒,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他不住地朝毓玚磕头,哭喊着说:“殿下!殿下!您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毓玚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自己听到的话。他退后几步,皱眉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他自问与此人绝无半点瓜葛,可此时的场景,竟也无端让他心慌。
“你、你说什么?!”
这下,连端坐殿上的皇帝都惊了,他眯着眼睛,身体前倾,似乎是想看清那人的脸。
“你说什么?”皇帝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们这银铺子,是淮王殿下的……是给他洗军饷武器的黑钱用的。”
淮王,正是毓玚的封号。
*
成了。
毓琛悄悄舒了一口气。他不无得意地想,他这个十六弟,还是和从前一样,有勇无谋,为人冲动又鲁莽。本想弹劾自己,反倒引火上身,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十六弟也太不了解他们这位父皇了,贪污赃银、拉拢朝臣,这些事情,难道他竟以为父皇当真不知道吗?这些事情,只要不捅到父皇面前,他一向是装作不知道的呀。比起这些,父皇更在意的,是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傻毓玚,闹这一出有什么好处呢?
他看到安静充当人肉背景的庆贵妃都坐不住了,她脸色苍白地直起身子,低声叫道:“毓玚,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而那位当事人,不用看都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史忠大人,不知道方不方便呀?”
毓琛抬起头,狠狠瞪向说话之人。
正是尹修瑾。
*
自踏入这正和殿以来,沈海遥只做了两件事。
一是在聂海去搜毓琛府邸的时候,追出去告诉他重点搜查地点;二是……
玩手。
他一直在研究他们这个朝代的人宽大的衣袖做工和剪裁。
大约五分钟前——就是中间人指认毓玚是这银铺子背后的老板时——褚鹤焦急地对他说:“海遥海遥,别玩了!毓玚顶不住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毓玚没有脑子的呀!这些暗地里的交易,他既没查出来,也压根想不到。你看看他呀,孩子人都傻了!”
沈海遥淡定说:“他先前拿剑打我,差点打伤了我,不管他,让他再傻一会儿。”
褚鹤:“……”
最后被褚鹤千催万催,沈海遥终于出声了。
得到皇帝的准许后,沈海遥问史忠:“史忠大人,敢问,您今年多大了呀?”
史忠心里紧张极了,听到这个问题愣了半天,情急之下真连自己年岁都忘了。
最后还是毓玚回答道:“史忠刚好比我大两轮,今年五十周岁整。”
“哦哦。”沈海遥忙不迭点头,“据我所知,史忠大人这个品阶的武将,一年的俸禄,至少得有600两银子吧?那半年的俸禄,也就是300两哦?”
这段对话可不是事先设计好的。毓玚心里还在为银铺子的事情烦闷,听到这话也只能实话实说:“如果我没记错,史忠一年的俸禄应该是607两。”
沈海遥:“那罚了半年的俸禄,确实挺多的呢。可是——”
他拉长声音,苦恼地问:“史忠大人常年在云南,吃穿住都不需要自己花钱,况且这种生活您也不是过了一年——至少也过了二十年吧,按理说,您应该存下不少钱才是呀?怎么会因为损失了300两银子,就去银铺子借钱呢?这些银铺子,利息贵的嘞!”
这话倒是不假。从史忠的穿着打扮来看,他绝没有在穿着上支出过多开销;至于吃——吃又能花多少钱呢?
史忠磕巴着说:“我、我,我两个儿子要娶媳妇,我需要钱买地!”
沈海遥为难道:“这个……史忠大人,我真不是故意拆穿你,据我所知,你那两个儿子,不是跟着你前妻吗?而且大儿子连孩子都有了,哪里还需要地来娶妻呀?”
原来史忠早在几年前就因为狎妓一事惹得妻子大怒,二人很难看地分了手,他的妻子还带走了两个儿子。
“其实我真不想说这些……”沈海遥挠挠头,哭丧着个脸,“史忠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非要让我把话说明白吗?”
史忠冷汗狂流。他和这位小世子可是半点交情都没有,鬼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只见沈海遥表情扭捏姿态做作,嘀咕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阿瑾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见状,尹侯爷出来解了围。他说:“陛下,小儿不敢说,乃是因为阿瑾曾在赌场见过这位史忠大人。阿瑾一向顽劣,担心受到您的责罚,这才一直不敢直说。”
沈海遥适时露出羞愧的表情,“陛下,您就算罚我,我也认了。但我今天必须得说,史忠大人根本就不会缺这300两银子,他找银铺子借钱,是因为他赌钱,输了一大笔,被赌场的人用儿子的性命要挟。”
这事是真的,都是先前毓玚查出来的,沈海遥猜到毓琛没那么好对付,必定早就想好了退路,甚至极有可能将事情全都反推给毓玚。
因此,他让毓玚暂且按下这件事,留作后手准备,到时候随机应变。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事情是毓玚没查出来的。
“史忠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整件事,有可能都是一个阴谋呢?”沈海遥干脆蹲在史忠身旁,托着下巴说,“比如说,有人知道你喜欢赌钱,特意引你去某一家赌场。哄得你赢了几次钱之后,再骗得你一无所有。之后再给你指一条路,告诉你可以去某家银铺子借钱。”
说罢,他站起身,笑眯眯看向毓琛,问道:“十二殿下,我说的有道理吗?”
*
也不是没想过阿瑾有一天会帮着别人来对付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盛怒之下,毓琛反倒觉得自己无比冷静。
原来,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互相欺骗、互相利用。
那既然这样,就别怪他六亲不认了……
毓琛抬起头,目光直视面前的、曾经的爱人。他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半分慌张。
“阿瑾,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是不是凭空,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沈海遥收起笑脸,冷冷地说,“算算时间,聂大统领也该回来了。不知道十二皇子房中那枚桂花图案的挂锁,锁的是什么东西啊?”
话音刚落,他看到毓琛脸色唰地变青。他眼中投出刺骨的恨意,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却还在负隅顽抗,“世子,你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那个桂花图案嘛,表面上是挂锁,实际上是个暗格机关。只需向左旋三圈,便会从里面凸起九个圆点,”沈海遥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图案,“按照顺序以此点过这几个点,就能够激活后面的暗格。”
一横,一竖,再两横,最后从上至下一个竖画。
用这么简单的几笔串起那几个点,得到的图案很像是尹修瑾的尹字。
沈海遥继续说:“那暗格中的东西,我猜,是十二殿下最重要的东西吧。是什么呢?是不是这些年来贿赂文武百官、买凶.杀人、毒害皇子的证据,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分两章, 后面还有~
第55章 55-二更
这个暗格是上次沈海遥去毓琛那里时无意间发现的。
说来也是巧, 前一天去毓玚那里时露了点马脚,沈海遥心慌慌的,当天晚上又过了一遍阿瑾的记忆。
没想到第二天就派上了用场。
那日沈海遥在毓琛房中坐着, 眼睛无聊地四处闲转。他发现床头的柜子似乎有些奇怪, 便在脑海中给褚鹤形容了一番, 让他立刻画下来。
回府之后, 沈海遥翻了几遍阿瑾的记忆,将记忆中那个柜子的模样和今日所见逐一对比。
只有一点小小的区别,柜子挂锁的桂花图案有一点非常细微的倾斜, 估计角度不会超过5度。
毓琛做事一直都是非常小心的。他让阿瑾随意进出他的府邸、他的卧房, 却在阿瑾几次险些打开那个挂锁时不着痕迹地转移开阿瑾的注意力。
那里面一定装了些什么, 是对毓琛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么, 什么东西是重要、又不能让阿瑾知道的呢?
很快, 沈海遥又想到, 毓琛能在毓宏和毓玚那里布下这么多人,真的只是靠钱吗?很明显不是的,至少,他拿捏史忠和洗华,靠的就是他们的家人。
照此推断, 那些人心甘情愿地听毓琛摆布,多半也是因为有弱点被毓琛抓在了手里。
于是,沈海遥大胆猜测,那个柜子里面,装的就是毓琛拿捏这些人的证据!
他布置了这么多年, 筹划了这么多年, 那些证据想必很是精彩。
*
沈海遥接着说:“史忠大人,到了现在, 你可弄清这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他不等史忠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那地下赌场是毓琛的,骗你去赌钱的、让你输得分文不剩的、怂恿你去银铺子借钱的,全都是他!等到你还不上银铺子的高额利息,他再出面给你钱,让你听他摆布。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还扣下了你的两个儿子,对吗?”
毓玚呆愣了老半天,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他向前一步,对皇帝说:“父皇,昨夜京郊某处民宅起了火,造成两死一伤……”
他说了个地名,低头看向史忠。
那正是史忠两个儿子居住的地方。
史忠面色惨白。
他这一生,除了打仗之外也没有别的本事了。他常年在外,跟儿子的感情本就单薄,与妻子和离后,那两个儿子更是视他如陌生人。
可是,可是,那毕竟是亲生儿子啊……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目瞪口呆,跪在殿上的双膝麻木,大脑也是空的,身体仿佛不听使唤。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何时,他竟已扑向毓琛,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正和殿上,人影慌作一团。暴怒的史忠力气极大,一时之间连毓玚都拉不住。
幸好这时聂海及时赶到,他与毓玚合力,总算制住了史忠。
史忠被带离正和殿时,仍然双目血红,嘴里骂骂咧咧的,诅咒毓琛不得好死。
毓琛整了整衣服,经过方才一场闹剧,他束好的头发掉了几绺,颈间一片通红,下颌也被抓伤了几处。
……还是输了。
事到如今,再去纠结是哪里出了破绽已经毫无意义。成王败寇,今天是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但他那个愚蠢的十六弟,还有受万人喜爱的八哥,全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是输了,但他是输给了,输给了他一文不值的爱情。
可笑的是,这份原本用来牵绊毓玚的爱情,最后竟不知不觉置自己于死地。
*
聂海将史忠押下去后,正要向皇帝禀报自己搜查十二皇子府邸的情况,还没张嘴便被便被毓宏打断。
毓宏对立在一旁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的洗华说:“洗华,方才的事情你都看到听到了,现在你该知道,毓琛保不住你的。”
他还是虚弱,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咳嗽。几声重重的咳嗽声后,他脸颊泛了病态的红,又继续说:“毓琛是不是也用家人威胁你?看看刚刚的史忠,你的家人,说不定也已经不在了。”
“我,我……”洗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人指使我,跟谁都无关,是我自己要做的!”
毓宏轻轻摇了摇头,半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话。
洗华仍然不肯承认,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给同为炎族人的同胞报仇。她说话颠三倒四、漏洞百出。
不过,她的证词也已经不重要了。
聂海带来的东西如沈海遥所料,不仅有给毓琛下的几味药,还详细写清了每味药从哪里买、每隔多久更换药铺的信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贿赂朝臣的证据。
皇帝气得脸色涨红,“和光六年,首辅孙大人六千两;七年刑部李尚书三千两;九年、九年吏部九千两!”
皇帝撑着胖胖的身子,踉跄着走到毓琛面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毓琛,毓琛,好一个十二皇子!”他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你!你!!”
他又想起刚才史忠将一切都推到毓玚身上,痛心疾首地说:“你还、你……你给你的哥哥下毒,还冤枉你的弟弟!!朕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毓琛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只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露出一个讽刺的笑,“父皇,您怎么会有我这个儿子,您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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