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扫过阿瑾的脸,心想,自己的母亲就折在爱情上,自己竟也步了她的后尘。
但他到底没有了再多说些什么的机会,皇帝下令,将他关入天牢,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
事情到此为止并没有结束。
沈海遥紧赶慢赶,赶在皇上六十大寿之前完成这些,就是为了避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避免那些大臣在寿宴上惨遭毒害。
现在毓琛被暂押天牢,他多年来在各处埋下的眼线也随着那个暗格里资料的流出被一一挖了出来。
其中,也包括了洗华的家人。
毓琛果然挟持了洗华的父兄作为要挟,逼迫洗华为他做事,且自己扛下一切。
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下毒谋害皇子绝对是杀头的死罪。皇帝为毓琛的事情心烦意乱,索性将洗华丢给皇后处置。
令人没想到的是,毓宏出面,替洗华求了情。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听老八的,虽不能算情有可原,但我能谅解。”毓宏说,“把她交给我来处理吧,母后。”
几天后,毓宏派人去洗华的家乡打听她父兄的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洗华的父兄早都已经死了。”毓宏说。
这几日,毓玚时常进宫来探望毓宏,两人交流着一些关于毓琛的消息。虽说一直都与这位兄弟关系麻麻,但他做下的这些事情着实耸人听闻,实在让人后怕。
毓玚:“那八哥打算如何处置洗华呢?就这么放了她,未免太便宜了她。”
毓宏说:“我打算把她流放到她老家的那个县,找人盯着她,永远不许她离开。”
毓玚笑笑,“八哥还是善良。”
*
至于沈海遥这边——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褚鹤大叫。
毓琛房中那个暗格挂锁的解法,沈海遥一直不肯说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褚鹤实在是个烦人精,每天在沈海遥耳边没完没了问个不停。沈海遥被问得烦了,干脆调出一段记忆,直接放给褚鹤看。
那时阿瑾还很小,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
有一年,毓琛过生日,他不受宠,赏赐也没有很多,他唯一喜欢的,只有尹修瑾送的一个小玩意儿。
尹修瑾玩心重,总觉得别人也跟他一样,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送的那个玩意儿,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恶作剧圆筒,只要解锁了外面的盖子,就会从里面弹出一只玩偶小鸡。
这个恶作剧圆筒被毓琛收藏了很多年,而外面盖子的解锁方式,是尹修瑾找老板定制的。
向左旋三圈,然后在那九个圆点上,连出一个像尹字的图案。
看过这段记忆后,褚鹤久久无言。
“这个毓琛,明明是真的有情,”褚鹤神色复杂,“可他的情,反倒让他更加可恨。”
*
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说起来,这个世界那位所谓的“正牌攻”,存在感有些过分低了。
上辈子聂凯泽没有主动做过什么坏事。带了一众禁军,试图将谋逆罪这个帽子盖到毓玚头上,也确实是受人指使。
真要说起来,他犯的错,可能比上个世界谈俊还要轻一点。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你说,上辈子聂海是怎么死的?”沈海遥问褚鹤。
“之前就怀疑过,反正不会是真的病死,一定有问题。”
沈海遥搓搓手,“那就走吧,都知道有问题了还在这儿傻坐着啊?”
他带着褚鹤,大大方方去了聂海府上,点名要找聂凯泽。
实际上自从毓琛出事后,聂凯泽便老实了不少。
他整日惴惴不安,这些年,他为这位皇子殿下着实卖过不少力。
这个世界与先前几个世界似乎都不一样,至少,从沈海遥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聂凯泽和毓琛并没有什么肉.体关系,他们就是纯粹的“我为你卖命,日后你得了荣华富贵,千万别忘了提拔我”的主仆关系。
沈海遥开门见山地说:“毓琛都进去了,你就别负隅顽抗了。来来,跟我说说,你都帮他干了什么事,他又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第56章 56
做过的坏事不太清楚, 但毓琛许给聂凯泽的东西倒是显而易见。
“他是不是答应你,等他以后登基做了皇上,就让你接替你爹的位置, 做这个禁军大统领啊?”沈海遥问。
这点好处太明显了, 明显到聂凯泽想否认都无从开口。
“不说话是吧?也行, 那你就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沈海遥扳着指头, 一一细数这些年来聂凯泽暗中替毓琛除掉了哪些人,这些名单基本都被记录在了毓琛那个暗格里的资料中,只是有的详细记载了是谁做的、最后结局如何, 有些就十分简单了。
沈海遥随便说了几件被简单记录的事, 果然看到聂凯泽神色慌张。
这人也不是个有脑子的人, 沈海遥只用两三句话就把他诓了个底儿掉。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再问问看毓琛原本打算怎样除掉聂大统领——聂大统领正当壮年, 身强体壮, 就算有朝一日毓琛做了皇帝, 只要聂大统领还活着,这禁军统领的位置绝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儿子。为了让聂凯泽对自己死心塌地,毓琛势必要除掉聂海。
沈海遥遗憾地摇摇头,语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蠢到家了。是,你帮毓琛卖命,他许给你你想要的官衔,可你难道没有想过, 这官他要如何给你吗?禁军统领这种位置向来没有世袭的传统, 聂海不死,这位置没有人拿得走。他想把你推上这个位置, 要么把聂海轰下来,要么——就让他死!”
沈海遥向后靠去,身体是一个极为放松的姿态,他冷眼旁观着聂凯泽终于一点一点想通了毓琛的意图,脸上交错着后怕、恐慌和愧疚。
沈海遥冲他扬扬下巴,说:“看来你并不想让你爹死,既然这样——”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濒临崩溃的人,“走吧,刑部走一趟?毓琛还做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就由你来替他交代吧。”
*
关押毓琛的天牢不允许外人探望,但这种要求在皇帝疼爱的八皇子那里,总是能开例外的。
几天后,毓宏派人来说,请尹家小世子同他一起去探视毓琛,顺便审问聂凯泽。
说是审问,无非是将毓琛做过的事再逐一拿出来清点一遍,聂凯泽抖落出来的东西,比起谋害皇子和私吞赃银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唯一一件稍微值得关注的,便是玄天道观的事。
原来,上辈子的时候,勾结玄天道观、散播谣言说毓玚更有帝王之相的事情,竟从几年前就开始筹划了。
毓宏冷冷说道:“这几年边境那边确实有过一些说法,说‘淮王才是他们的救世主’,把毓玚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照这么说来,这也是你让玄天道观搞的鬼吧?”
*
毓琛自被关入天牢后便是一副死也不肯合作的态度,他要么一句话都不说,要么就是大喊冤枉。
今天毓宏带着阿瑾过来看他笑话,才让他平静得如同死了一般的内心起了一点波澜。
他坐在角落,身上还穿着皇子尊贵的朝服,只是因为久未换洗,看上去脏污不堪。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只是冲曾经的爱人笑了笑,问道:“阿瑾,看我现在这样,你开心了吗?”
沈海遥:“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我只是觉得你活该。”
他回头看了一眼毓宏,用眼神示意他回避一下,“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毓琛说。”
毓宏似乎会错了意,有些为难地说:“阿瑾——”
他向前两步,靠近沈海遥,声音压得低低的,“之前说好了,毓琛交给我处置。”
“……”沈海遥原本以为毓宏担心他会心软,毕竟在旁人眼里,尹修瑾和毓琛确实交情匪浅,没想到,他竟是以为自己要杀毓琛。
沈海遥也低声回答道:“放心,说好了他由你来处置,我不会食言。”
“好。”毓宏点头,出去了。
待到天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沈海遥在地上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着,他用双手抱着膝盖,静静看着毓琛。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沈海遥在思考着如何告诉毓琛这最后的真相,怎样让他知道,这些年他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毓琛则是在想,眼前的人,曾经给过他生命中唯一的光,现在却……
沈海遥淡淡开口:“是不是很恨我啊?”
毓琛一顿,实话实说道:“说实话,有点。我是真的爱你,阿瑾。”
沈海遥说:“爱情不是用来伤害他人的道具。你说你爱我——姑且就当做是真的吧——但你敢说,你同我在一起,真的就只是为了爱情吗?”
“事到如今,再隐瞒这些也确实没有意义了。”毓琛自嘲地笑笑,“你说得对,我同你在一起,自然不只是为了爱情。我们两个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毓玚就不会长久待在京城,他在云南的时间越久,立下的战功越多,父皇便会越忌惮他。至于毓宏,因着你的关系,他也不会动我。”
他幽幽叹气,“既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能够同时牵绊住最有威胁的两个兄弟,何乐而不为?但是阿瑾啊,我对你,没有半分恶意欺骗和利用。”
“恶意?什么叫恶意,怎么样才叫恶意?”沈海遥反问道,“将洗华送到毓宏面前,这不算恶意利用我吗?你与远月和离,分明就是计划中的事情,却要掩饰成是为了我——这样,也不算恶意欺骗吗?”
沈海遥冷笑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做的这些事,早晚都会有人揭露,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少摆出一副好像是我伤害了你、你还大度地毫不追究的模样,恶不恶心啊?!”
前几日在正和殿中被史忠抓出的伤口结了痂,但天牢潮湿阴冷,又被毓琛抠破了。他毫不在意地抓抓那几处伤口,想用身体的疼痛掩盖住内心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瑾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
见毓琛依然毫无悔意,沈海遥也不再多费口舌。
“毓琛,你对东宫、对皇位,真的这么看重吗?”沈海遥把手架在膝盖上,撑着下巴问他,“你的目的,其实只是杀了毓宏和毓玚吧——或者说,是杀了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所有的孩子。对么?”
毓琛如死水一般的眼神终于有了剧烈的波动,他盯着沈海遥,半晌之后突地笑了。
“阿瑾啊阿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你还知道什么?别绕弯子了。”
*
最早,沈海遥只是在奇怪一件事:如果说毓琛对做皇帝这件事这样向往,那为什么真的登基后,他反而疏于朝政,整日只与尹修瑾缠绵龙榻——还是用强迫的?
这也太奇怪了。
并且这一世,毓宏身体好转后,几乎半天都没耽误,立刻恢复了参政;几天前,皇帝终于受不住几个儿子的这番折腾,病倒了,如今的朝事已经全权交由毓宏管理。虽没有明说,但众人心中皆知,这东宫之位,已是毓宏的了。
也不是说非要像毓宏一样如此热心朝政,但相比之下,上辈子毓琛实在过于懒散了。
于是沈海遥开始怀疑,毓琛根本没有做好当一个好皇帝的准备,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这就很奇怪了,他若不想当皇帝,何苦这样大费周章呢?
想来想去,沈海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皇位只是副产品,毓琛真正想做的,只是要毓宏和毓玚死。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听说殿下您的生母,也就是祥嫔娘娘,很早就跟着咱们这位陛下了。”
在听到母亲名字的时候,毓琛手指抽了抽,他学着沈海遥的样子,蜷起了双腿。
“陛下还只是王爷的时候,祥嫔便是王府中的一位医女,后来陛下登基,她也跟着进了宫,做一位普通的医官。”沈海遥继续说,“后来某一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总之,陛下强行宠幸了祥嫔,让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之后的事情,一来以沈海遥的身份不好讲述,二来,没有什么证据,都是他的猜测,他适时地闭了嘴。
恰好,毓琛也听不下去了,“……别说了。”
“好。”沈海遥爽快地同意了,“那我们就跳过那些有的没的——反正也不重要——直接来说结果吧。结果就是,你出生之后,祥嫔很快就去世了。也许她对你说了什么,也许都是你自己猜测的,总之,你认定你的父皇辜负了你的母亲,明明心里没她,却因为一场意外,把她久久困在这深宫里,害得她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你想报复他,你想,既然你的父皇这样喜欢看皇子们互相牵制,那你就从这些皇子身上下手,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说完之后,沈海遥歪歪头,问:“对么?”
毓琛沉默良久,几不可闻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恨他将母亲拉入这深宫,又对她不闻不问、始乱终弃。杀死他太难了。可是——”
他露出一个略显残忍的微笑,“杀不死他,但我知道怎样让他伤心,让他痛不欲生。”
沈海遥点点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得知了这样的真相,他并没有任何猜中事实的愉悦感,他只觉得阴差阳错,天意难测。
他说:“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你觉得皇帝害得祥嫔只能待在这深宫之中郁郁寡欢,所以你想报复他。但据我所知,就在不久之后,皇帝六十寿宴之时,他原本是想要大封六宫的。其中唯一一个打算晋位份的已故嫔妃,就是祥嫔。”
他在毓琛惊讶的眼神中继续说:“就算没出这档子事,你先前的势力也大不如前,想必他不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想起这位逝世已久的嫔妃。皇帝自己说,他对祥嫔确实有情,这么多年,也从没忘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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