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思索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需要药材的那几户农家他是认识的,确实只是普通凡人,住的地方就在望尘山脚下,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海遥闷了这么久,想必闷坏了。
“那你快去快回。”柳玉说。
沈海遥开心应下,回到房间拉着褚鹤出了门。
药材送的很顺利,而且沈海遥还发现,褚鹤神不知鬼不觉竟也掌握了不少药理知识。
沈海遥问道:“你从哪里偷学来的?”
褚鹤:“师尊教我的,怎么能叫偷学呢?”
“好吧,好吧。”沈海遥背着手走在前面,心里有点惆怅。
不知不觉,褚鹤都长大了……
他回过头去,比了比自己和褚鹤的身高,又仔细看了看后者的脸,试图从记忆中寻找到褚鹤刚刚化形时的样子。
“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沈海遥一副老父亲的口吻,他用手指比了比自己胸口的位置,说,“你刚化形时,个子只到我这里呢!”
“……师兄,你别骗我。”褚鹤才不承认,“我那时候哪有那么矮,至少都到你肩膀了吧!”
“才没有呢!”沈海遥摇摇手指,“别不承认啦,嘿嘿!”
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山上走。
虽说久不下山,但沈海遥也并没有太多留恋。先前总觉得山下什么都有,可是多跑两次也觉得,山下的世界也就是那样,无非就是人多一些,东西多一些,真要说起来,还是望尘山上更好。
这次难得下了山,沈海遥也没有想多逛逛的念头,药材一送到,两人便启程回山了。
望尘山地势不算高,但上山的这条路极为陡峭坎坷,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必每次都要御剑下山了。
如今沈海遥境界大涨,也不必次次都靠着褚鹤带他飞。
先前靠在褚鹤身后,现在褚鹤坐在他的剑上……
这一点点变化也让沈海遥心情大好,虽然他的境界距离柳玉师叔相差甚远,但现在的他,应该也算是个可靠的大人了吧!沈海遥美滋滋地想着。
没等他得意太久,只见下方几棵树木先后出现不甚明显的抖动。
要知道,他们这是在高空中,树枝的颤动穿过高高的天空映入他们眼帘,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颤动分毫,实际上要剧烈得多。
沈海遥急急停住,坐在前方的褚鹤一个不留神,险些又摔下去。
沈海遥换了个方向向下飞去,对褚鹤说:“下面不知道是不是有情况,我们去看看!”
他们穿过一大片树叶后稳稳落地。
两人都被叶子刺得吱哇乱叫,落地后互相给对方拍着衣服上沾染的泥土。
收拾好这些后,沈海遥四处张望着,寻找刚刚那片乱晃的树林。
才走出没几步,便看到不远处倒着一个男人。
“哦!我知道了!”沈海遥小跑着过去,对褚鹤说道,“他一定是摔伤了,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碰到了树!”
男人腿摔断了,小腿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弯折着。一袭青衣也被割得破破烂烂,被丝丝血迹染得肮脏。
沈海遥小心将他翻过来,只见男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时不时从嘴里溢出两声呻.吟。
“你没事吧?”沈海遥拍拍他的脸。
男人依然昏迷着,没有给半点反应。
沈海遥挠挠头,对褚鹤说:“去帮我捡两根树枝,先帮他把腿固定一下吧。”
褚鹤:“好。”
固定骨头的过程很困难,男人一直挣扎,一再喊痛。
两人都不太擅长这些,手忙脚乱帮他固定好后,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别的地方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沈海遥温声说,“我担心你内脏伤到了,伤口不在表面,看不出来。”
男人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
沈海遥稍稍打量了一番。
这人眉眼温和,年纪看上去不大,大约比自己年长一两岁;身上的衣袍是寻常人家最常见的棉麻布衣,想来不会是什么仙道中人。
沈海遥稍微放了心,又问:“你家在哪里?怎么会在这里受了伤呢?”
男人冲他微微颔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家住在远处的一个村落,家里有人生了重病,听说这里有几位道长医术高明,特来求医。只是……我不熟悉这里的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男人垂下头。他的头发也在刚刚弄散了,乱七八糟地搭在前额,遮住了他的脸。
“我叫叶檀。”
*
叶檀这番话说的倒是滴水不漏,可沈海遥总觉得有点奇怪。
他师弟温宜风确实在这片村民里小有名气,他人温柔、看诊又不收钱、每月前十天固定下山为大伙看病,时间长了,名气流传到外面,也属正常。
可不知怎的,沈海遥就是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奇奇怪怪的。
他手背到身后,冲褚鹤打了个手势,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家中何人生了病?把症状同我讲一讲。”
叶檀说:“我家的老母亲生了病,她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处处都是灾荒和疫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传染了……她一直腹泻,偶有便血。”
叶檀说了一些症状,倒是与近来的传染病颇为类似。
沈海遥点点头,说:“听上去有些像近来流行的传染病,只是没有面诊,我担心会有误判。这样吧,我先去拿几服药,你带回去,让老夫人一日三次按时服下,三日后若没有效果,你再来此找我就是了。”
沈海遥不想让他靠近望尘山,特意与他说了一个较远的地点,说:“你就到这里等我便是,我每日都会让书童前来送药,到时你让书童给我递个话就可以。”
叶檀感激地说:“谢谢你!”
说着他起身,本想行大礼感谢面前的恩人,未曾想碰到了伤腿,他痛得一吸气。
沈海遥按住他的肩膀,说:“你行动不便,在这里等我就是,我去取药给你。来回路程较远,让我师弟在此处暂时照顾你。”
他看向褚鹤,“师弟,你先在此处照看一下叶公子,我去去就回。”
叶檀拽住沈海遥的袖子,问:“恩人,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沈海遥说:“我叫温宜风,之后你若找不到我,问问这附近的村民也可以,他们大多都认识我的。”
叶檀感激道:“好,多谢恩人!”
沈海遥给褚鹤递了一个“小心叶檀”的眼神,自己返回望尘山去拿药。为了避免暴露,他走了很远的距离才重新御剑回去。
柳玉师叔不知在干什么,平日里这时候他一般就坐在房间门口擦剑或者箫。
正巧邵灵风抱着一桶药草去炼丹房,沈海遥便抓住她,问道:“师叔不在啊?”
邵灵风:“去师尊房里了,找他有事吗?”
沈海遥:“算了,没事。”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又觉得可能是被先前柳玉师叔说的话影响到,便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坏人。
他摇摇头,甩掉脑海中的怀疑,去拿了几服药揣进怀里,又急匆匆下了山。
回到那处后,只见叶檀和褚鹤两人分坐,一副尴尴尬尬的样子。
叶檀见他回来,一副“终于活过来了”的表情,拖着一条断腿挪动几下,说:“温公子,你回来啦!”
沈海遥看了好笑。
他倒是忘了,大约是因为被自己捡回来,所以褚鹤也只跟自己比较亲近,平日里和其他几个师弟师妹相处时,常常语出惊人,把大家气得不行。
他把药放在叶檀手上,细细讲了用药方法,说:“方才我找了山下的农夫,让他们送你回去。”
叶檀连连摆手,“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温公子。”
沈海遥说:“无事,看你平安到家我才能放心。”
说话间,那几个农夫便来了。他们将叶檀抬上木质的担架,送他下了山。
见人走远了,褚鹤才凑过来,低声说:“师兄,你是怀疑他吗?”
沈海遥皱了皱鼻子,苦恼地说:“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柳玉师叔说得对,咱们一直生活在山上,对山下生活的复杂和险恶根本不了解,多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他慢慢对褚鹤倾诉自己的烦恼,“你看,包括你在内,柳玉师叔对其他所有人都没有这么在意,偏偏管我管得很严,你说这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我调皮吧。”
沈海遥搓搓手,有些局促地说:“我怀疑,是不是我的身份有什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原因?会招来祸害的那种。所以,刚刚我才会对那位叶檀公子隐藏身份。如果他真的只是远处村子的一个普通村民,那便是我多心了,下次再遇到他时,向他道歉便是了。”
褚鹤到底是灵物化形,即便现在的体态与常人无异,也终归是不通常理和人情——从这一点来看,他和柳玉倒是有些类似。
褚鹤说:“叶檀倒是没说些别的,也没问我们是哪里的人。”
叶檀只是说他在这里迷了路,又着急回家,心急之下跌倒了,不慎从高处滚落。腿摔断了,身上也刮得到处是伤。
褚鹤待在他身边,偷偷探出神识试探了一番,没有察觉到叶檀身上有什么奇怪之处。
沈海遥放了心,说:“那大概是我多想了吧。哎不管了,我们也先回去吧。”
再次回到山上时,沈海遥正巧碰到柳玉从褚星津房内出来。
他看到柳玉师叔面色凝重,心里也跟着一沉。
“师叔!”沈海遥叫道。
柳玉见了他,脸色稍好了一些,“海遥,你回来了。”
“嗯。”沈海遥点头,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咽下了今天曾见过叶檀的事。
几日后,两只小傀儡送药归来时,给沈海遥带了一句话。
“有位姓叶的公子说,大师兄赠与的药很管用,改日待他忙完手里的事情,会亲自来感谢师兄。”
沈海遥听过后点点头,心里便以为这件事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望尘山上的众人度过了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
*
四月初开了春,最初的那阵倒春寒过去后,气候终于开始变暖。
沈海遥脱去了厚厚的大氅,换了一身简便单装,一大早就在小院子里练剑。
今天山上难得人齐,大伙儿还聚在一起吃了顿简易的早餐。
到了柳玉这样的境界,早已不再需要靠进食补充体力,但架不住山上的人一个两个嘴馋人懒,既想吃东西又没人会做,一来二去,这做饭的差事竟然落在了柳玉头上。
说来奇怪,这修绝情道的人,在饭菜的口味上竟然喜咸喜辣。
吃过早饭后,温宜风自觉去刷了大家的碗。
褚星津找由头打发走了其他人,只留下沈海遥,颇为严肃地说:“海遥,有件事……我与柳玉商量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
他顿了顿,盯着沈海遥的眼睛,说:“你有知道这些的权利。”
沈海遥不由得正襟危坐,原先的预想成了真,他心里又慌又怕。
褚星津长叹一口气,表情纠结,太多话想说,却又捋不清头绪,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他纠结许久,缓缓开口道:“柳玉并非我门派中人,这你知道吧?”
沈海遥愣愣点头。
褚星津说:“他来到这里……他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曾救过他一命,事后我们约定,若有朝一日望尘山有难,他不可推辞。”
“望尘山有难……”沈海遥讷讷重复,“这难,是因为我么?”
褚星津草草看他一眼,似是不忍多看,轻轻点了点头,“你——你可知,从小到大每个半年便要服下的那服药,究竟是什么药?”
沈海遥张了张嘴,回想起那汤药酸苦的口感,“是什么?”
“是——”
“师尊!”
未等褚星津说完,温宜风急急跑来,说:“师尊,山下来了一群人,正往山上赶来,不知他们有何目的。”
褚星津眉头一跳,食指指节狠狠磕在圆木桌上。
他像是叹息,又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来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温宜风不明所以,疑惑问道:“师尊认识那群人吗?是谁?什么来了?”
沈海遥却是知道师尊在说什么,他捉住褚星津宽大的袍袖,低声叫道:“师尊!”
褚星津却不回应他,只低头深深看他一眼,略带遗憾地说:“我房间内有个东西,里面录了我和柳玉想对你说的话,之后你找时间自己寻来看。”
之后,他拨开沈海遥的手,冲着大徒弟卧房的方向大喝一声:“褚鹤何在?!”
“啊?”房门内探出一个懵懂的小脑瓜,“师尊叫我?”
褚星津一把拎起沈海遥,扬声说道:“褚鹤,你虽入我门下不久,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如今为师有件紧迫的事情交给你,你能否做到?”
褚鹤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时他应该说“能”。
于是褚星津又说:“好!你且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他抓起沈海遥,一把推去褚鹤的方向。
“带着你师兄离开望尘山,走得越远越好!”褚星津的话语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清晰传到褚鹤耳中,“等过个十年八年、等到这里安全了再回来!记住,从此刻开始,你们两个的命就算是连在一起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他不等两人再追问些什么,劈手就是一掌。他平日不露功夫,沈海遥竟不知师尊也有功力傍身。
两人被他的掌风吹开,褚鹤下意识托住沈海遥,又想起刚刚褚星津说的话,没再多做他想,抓起沈海遥就向山下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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