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遥说:“凡人十七八岁都能娶妻生子了,哪有人还黏着师兄啊?”
褚鹤:“师兄你都这么大了,不还是天天黏着柳玉师叔。”
沈海遥每次下山时柳玉都要跟着他这件事,一直都是望尘山众人嘲笑他的笑点。
沈海遥苦不堪言,“明明是师叔非要跟着我一起去!说了多少次我可以一个人,他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褚鹤不说话,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副“你都是这样,还想让我怎样”的表情。
沈海遥没办法,况且现在山上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褚鹤单独居住。
“算了算了,”沈海遥摆摆手,“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去找师尊给你修房间。”
褚鹤装作没听到,蹭地跑回床上。
自从褚鹤化形后,沈海遥经常偷偷带他下山——在瞒着柳玉师叔的前提下。
师叔人很好,修为高话又少,但是他们毕竟辈分有别,相处起来总归有些不自在。现在有了褚鹤陪他到处玩,更是闲不住。
但是他哪里瞒得过柳玉师叔呢?十次里有九次都被当场抓获。柳玉师叔有空时会陪他们一起下山,没空时就放一抹神识在沈海遥身上。
至于少数那几次没有被抓到的时候,柳玉师叔也会在他们下山后不久把他们抓回来。
对沈海遥这师兄弟几个来说,从小长大的望尘山无异于世外桃源。他们住在这深山之中,不清楚外面的人心险恶,最让人难过的,无非就是今年新种的药草没养活,或者新买的布匹花纹不好看,以及师尊太凶、柳玉师叔太冷淡。
打破望尘山上平静安稳生活的,是某一日温宜风下山归来时带来的一个消息。
那天他同往常一样,下山去给这附近的百姓看病。回来后,碰巧遇到褚星津从丹药房里走出来。
温宜风恭敬问了好,简单讲述了此次下山的见闻。
寻常百姓的身体疾病对他们来说绝不是难事,褚星津本想着和之前一样,听过就算了,万没想到,温宜风随口扔下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他说:“弟子这次下山,遇到了几个江湖人士,多少都受了一点伤,弟子觉得奇怪,便问了几句。原来,平厄门这些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消息,是因为他们上一位掌门人飞升失败、命丧雷劫,之后门派为了争夺掌门人的位置,内讧了很多年,直到不久前新任掌门人才上位,据说,是位叫叶檀的公子。”
温宜风还在碎碎念着自己听来的消息,“据说这位叶门主年纪很轻,但手段毒辣,才刚接管平厄门,便肃清了先前争夺掌门人之位的几方势力……”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师尊手中握着的瓷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褚星津握着他的肩膀,脸上表情是少有的认真和严肃。
“去,把你柳玉师叔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
褚星津平日为人幼稚霸道又蛮不讲理,但这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往往意味着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
温宜风不敢耽误,小跑着过去找柳玉。
前脚刚叫柳玉师叔去找师尊,后脚沈海遥就跑过来了。
“温温!”沈海遥笑眯眯问,“师叔不在房里呀?”
温宜风还在为刚刚师尊的表现忧心忡忡,此刻听到沈海遥的话,忍不住笑了。
“师叔是找师尊商量事情了。你找他有事吗?”
沈海遥两只眼睛都在发光,“没事,没事。”
温宜风敏锐察觉到不对,他揪住沈海遥的衣领,把意图逃跑的人抓回身边,“你又想瞒着师叔偷偷下山?”
沈海遥无辜道:“冤枉啊。”
温宜风难得强硬了一把,“那,你找他有什么事呢?”
沈海遥转转眼睛,笑着说:“这不是又过去了半年嘛,我来找他拿药。”
沈海遥打小身体就不好,总是生病。后来褚星津给他配了一副药,叮嘱他每隔半年服用一次。
褚星津毕竟是一山之主,不可能整日盯着他一人的身体,于是看着沈海遥吃药的事便落到了柳玉身上。
老实人温宜风就这样被沈海遥哄骗过去,连连点头,说:“原来是为了药,那师兄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拿吧,反正这药也能在雅风那里找到。”
沈海遥嘴上说着“好哇”,待温宜风离开后,迅速带着褚鹤跑路。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山。
褚鹤化形之后,也依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沈海遥“坐骑”的职责,勤勤恳恳负责带着沈海遥上天入地。
现在,沈海遥靠在他背上,被褚鹤带着稳稳飞在空中。
他拍拍褚鹤肩膀,不无得意地说:“有专属小坐骑就是好啊,比我们御剑方便多了,也更安全——”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褚鹤痛呼一声,身体摇晃着从空中摔了下来。
两个人又一次在地上滚作一团。
沈海遥摔得头晕眼花,他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嚷嚷道:“怎么回事啊?”
褚鹤捂着肚子,委屈地说:“有人打我!”
两人头顶的天空黑了一瞬,一个人影从天而落。
纯白色的衣袂随风翻飞,柳玉青色的剑穗扑在沈海遥脸上,痒得他闭上了眼睛。
坏了坏了,又被师叔抓到了。
待柳玉站定后,沈海遥本想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同他撒个娇耍个赖,以此蒙混过关,万没想到刚开口叫了一声“师叔”,便看到柳玉阴沉着脸,呵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你一个人下山!”
柳玉一副气急的样子,素日冷淡的脸庞此刻阴沉得骇人,“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沈海遥吓坏了。
印象中柳玉师叔从未用过这样严厉的神情同自己讲过话,即便自己总是不听他的话,他最多也只是无奈着摇摇头,从未像今天这样动怒过。
沈海遥呆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垂下头,讷讷说了句“对不起”。
一旁的褚鹤很不开心,他撇了撇嘴,走上前说:“师兄也只是下山转转,没有别的——”
沈海遥打断他,说:“褚鹤,别说啦,确实是我做错了。”
说话间柳玉依然死死盯着沈海遥。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认错而消气,只见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仍然一片愤怒。
最后,柳玉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回山上。
回到山上后,柳玉将两人丢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褚鹤还在忿忿不平,“我们只是下山而已,柳玉至于这么生气吗?”
沈海遥伸手呼噜呼噜他的头毛,教育道:“师叔是长辈,不可以直呼姓名。”
“……”褚鹤蔫蔫地说,“哦。”
沈海遥又说:“师叔修绝情道,你知道的,他本来就断情绝爱,不会照顾别人的心情,也是正常的,你不能指望他像我们一样,有常人的悲喜和情绪。今天确实是我们做错了,他再生气也是事出有因。”
褚鹤说:“他才不是没有悲喜,他平日见到你时欢喜得很,今天就是很凶。”
沈海遥又笑着哄了几句,随后打发褚鹤回房。
之后,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又去敲柳玉的房门。
“师叔,”房门被推开,门后挤进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你还在生气吗?别生气了吧,海遥知错了。”
第63章 63
方才同褚鹤说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安慰, 确实如沈海遥所说,柳玉修绝情道多年,一向是无喜无悲, 刚刚却因为自己偷偷跑下山而如此大发雷霆, 而且, 这又不是自己第一次偷跑下山……
沈海遥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他敲开柳玉的门, 可怜巴巴地说:“师叔,海遥真的知错了。”
门内,柳玉正端坐在矮桌前发呆。
刚刚褚星津叫他过去, 对他说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十几年前沈家那家惨案中, 有个年纪不大但做事颇为狠绝的人, 如今成为了平厄门新一任掌门人。
这么些年来, 平厄门从未停止过对沈海遥的追踪, 只是因为先前的内斗, 他们耗去了太多时间,这才换来望尘山这十几年来的清净。
可如今……望尘山上这好日子,怕是快要过到头了。
这些年来,因着当年褚星津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柳玉一直守着这望尘山。这么多年时间过去, 心里也并非全无感情。
前一刻刚刚得知了关于平厄门的消息,下一刻便听说沈海遥又偷偷跑下山,柳玉心里又急又怒,就像是沸腾的油锅里突然洒入了一桶冷水,炸得他体无完肤。
从未有过的担忧与慌张冲昏了他的头脑, 意识回笼时, 他已经揪着沈海遥回到了院子里,还对他大发了一通脾气。
回到自己的卧房后, 柳玉静下心来,不由得反思起自己刚刚的举动。
说起来,这并不是海遥第一次偷跑下山,他还年轻,玩心重是正常的,这些年来自己一直陪着他下山,从未告诉过他外面的危险,他本就不知道这些,又何必同他生气呢?
思来想去,柳玉觉得自己确实反应过度了,正准备出门去寻沈海遥时,那人便敲开了他的房门。
“……别生气了吧。”他听到沈海遥这样说。
直到此时,柳玉才明白,方才那股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大概就是常人所说的“心悬在半空中”。
现在他看到了沈海遥的脸,听到了沈海遥的声音,这颗心才算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柳玉抬起头,对躲在门后不敢进来的人招了招手,“过来。”
沈海遥低着头,神色沮丧地坐到他旁边,认错态度诚恳,“师叔,我以后再也不偷偷出去了,以后一定告诉你。”
柳玉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想,自己当初回到望尘山,原是因为褚星津救他一命后两人口头约定的君子之约,只是这十几年住下来,倒真的对沈海遥有了些牵肠挂肚。
他挥挥衣袖,让沈海遥像往常一样枕在他的膝盖上。他用衣袖遮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衣袖凉凉的,很像柳玉此人给人的印象。
“海遥,你来得正好,我也正准备去找你。”柳玉说,“我刚刚对你说的话太严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沈海遥抓住眼前的袖口,可他哪里有柳玉力气大?拽了半天也没拽动,反倒像是自己拉着他的衣服在撒娇。
“师叔,我明白你是在担心我,是我太贪玩了。”沈海遥诚恳道。
柳玉:“山下的世界丰富多彩,比起山上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确实有趣得多。但山上生活简单,人也简单,你和褚鹤两人一直生活在这里,对外面的世界不甚了解,总归是不安全。我只是不放心你们单独出去。”
沈海遥有些羞愧,“都是我学艺不精,才总是让师叔担心。”
柳玉笑笑,说:“不会,只是我太在意你罢了。”
说完这句话,柳玉移开了一直罩在沈海遥眼前的袖子,眼中带着淡淡暖意看着他。
沈海遥耳根发热,他搓搓自己的手指,又问出了那个问题:“师叔,我还是奇怪,大家都不学剑,但大家都可以自己下山。为什么我……”
为什么他始终没和大家一起去修习丹药之术,师叔又独独管他管得这么严格?
柳玉说:“若你不想学剑也是可以的,我总归能保护你。”
沈海遥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叔,虽然我剑练得不好,但,但我也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
柳玉:“你不用担心这些,海遥。我来到望尘山,原本就是为了护你一生平安。”
沈海遥听得懵懵懂懂,虽不懂为什么师叔似乎认定山下就危险重重,却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
离开柳玉的卧房后,沈海遥忧心忡忡回到自己那里。
褚鹤紧张迎上来,问:“他骂你没有?!”
沈海遥说“没有”,又把刚刚两人说话的内容给褚鹤复述了一遍,说:“我们就老实待在山上吧,你先不要总想着出去玩了。”
褚鹤简直哽住,他很想跟沈海遥理论一番究竟是谁总想着出去玩,可一看到沈海遥凝重的表情,还是算了。
沈海遥又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练剑了!不能总让别人保护我。”
之后,沈海遥当真收了心,认认真真在山上练剑。
他并非天资愚钝,相反,沈海遥根骨极佳,饶是柳玉这种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人,也不得不感慨沈海遥进步之神速。
自从结了金丹后便迟迟没有提升的境界,在短短两年内大幅提升,沈海遥顺利爬到了元婴期,正儿八经是个剑修了。
只是,这样快的提升,也终究追赶不上意外发生的速度。
*
那日,温宜风照常下山看病,说是附近许多村民都感染了传染病,自己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于是拉着万雅风一同下山查看。
这一年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先是灾荒,再是洪水,样样都是要命的东西。朝廷赈灾的银子一层层克扣下来,真正分到百姓手里的根本没有多少,一时之间哀鸿遍野。
这病并不难治,凡人的病症再棘手,在他们看来也都只是小菜一碟,只是药材的需求量实在太大,连专心练剑的沈海遥都被抓来炼药。
平日里用来向山下送药的小傀儡自然也不够用。
这两只小傀儡的身体,用的是两只受伤的野兔,虽说被他注入了一抹神识,但到底肉.体凡胎,总是会累的。
小傀儡靠在沈海遥的怀里,表情呆滞。
沈海遥戳戳它俩,问:“累坏了?”
傀儡呆呆点头。
沈海遥被逗笑了。
他拎起小药篓,对柳玉说:“师叔,他们实在忙不过来了,我和褚鹤也去帮忙吧。”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沈海遥当真没有再下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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