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玛丽小姐!您怎么了?”
“斯图亚特公爵阁下对您说了什么?天啊您的脸色好差……嗅盐!”
房内一阵忙乱,斯图亚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保持冷静,玛丽的做法蠢到了家,但是不可否认……斯图亚特现在的处境尴尬极了。
格罗斯特公爵的失踪……和他有关也无关,他的确是命令手下的骑士们去追杀这些人了,但是骑士回来说,格罗斯特公爵好像就在防备他的追杀,他们没有选择安全的大路,一出伦敦就不见了踪迹,最后的痕迹出现在伦敦以南的黑森林,穿过那片森林就是肯特郡,他们应该是想去肯特郡收拢属于格罗斯特公爵的军队。
问题是……想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穿越黑森林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贸然踏进这座狼群出没的原始森林,它之所以被命名为黑森林,就是因为它吞噬生命如夜晚吞没白昼般无声无息。
那么,只带着十几名骑士,没有充足的弹药武器,甚至连粮食储备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格罗斯特公爵一行人有多大的概率能穿过黑森林?
总之在斯图亚特心里,格罗斯特公爵这个老对手,已经是一个不足挂齿的死人了。
死人掀不起什么浪花,但死人的女儿着实让斯图亚特头痛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他居然不得不捏着鼻子去保下玛丽。
在失去约克公爵理查和格罗斯特公爵亨利的情况下,这个没脑子的玛丽小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和她结婚,成为了最快的获得帝国王权的方法。
所以他要怎么去向小国王证明罪魁祸首的清白?
艾登手里托着银枝烛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斯图亚特公爵阁下,国王陛下请您去书房一趟。”
小国王比斯图亚特知道的更多一些,至少他能根据目前世界的稳定性判断出格罗斯特公爵还好好活在某个地方,本就该死去的理查现实一块拼图契合上了世界的裂缝,小国王有点怀疑……也许下一个死去的就是他。
而他也不打算再等待下去。
他沾着红色的墨水在处刑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用手指按着滑到对面洛伦佐面前:“现在就行动。”
撒丁刺客拿起处刑书,看见上面的名字后眼皮一跳:“……不需要经过高等法院?”
小国王语气短促严厉:“不需要,立即逮捕,秘密处刑,不要让她活过今晚。”
小国王就算当时再悲痛,事后仔细琢磨一下,就能发现玛丽的异常,而他忽然发现,或许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让高的法院走举证、审判的那套程序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玛丽一定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才会对理查下手,这件事与斯图亚特无关,那就只能是外逃的格罗斯特公爵。
玛丽认为格罗斯特公爵出事了?
小国王将玛丽的脑回路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同时立即反应过来,一旦玛丽说出格罗斯特公爵已经死亡,那么玛丽立刻就会成为王位第一继承人,哪怕是国王,也无法对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判处死刑。
所以他只能求快,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处死玛丽。
小国王一边让艾登调开斯图亚特——这个目前唯一会想办法保住玛丽性命的人,一边让洛伦佐带上他的手令逮捕处死玛丽,就是为了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洛伦佐刚出门,斯图亚特后脚就在艾登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小国王将蘸了红墨水的鹅毛笔放到一边,神情冷淡地隔着橡木桌望着对方:“现在,您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斯图亚特露出温文的笑容,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和小国王周旋久一点,至少要编出一套完整的理由洗脱玛丽的嫌疑。
正巧,小国王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第70章 玫瑰战争(二十一)
两个人在书房你来我往地扯皮了二十多分钟, 斯图亚特心中莫名的怪异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皱着眉头再次审视了一下这间书房,还有橡木桌后的小国王, 明明一切都没有异常……
橡木桌上打的蜡光滑细腻, 桌上一侧堆积着需要国王审阅的文书, 几本羊皮纸缝合成的硬壳书叠在一起,遮住了后面齿轮杠杆密布的天象仪模型, 剩下的就是几瓶蓝黑墨水, 还有国王手边的鹅毛笔——
斯图亚特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倏地回转视线抓住了那个让他不安的东西。
鹅毛笔。
尖细锐利的笔尖上蘸的不是批复文书用的蓝黑墨水,而是猩红不详的暗红色液体。
红墨水。
斯图亚特的瞳孔骤然紧缩。
在国王手中, 红墨水是很少会出现在文书上的,用这种颜色的墨水永远只有一个用途——在贵族的处刑书上签字。
国王的导师神情大变, 他想起了他刚进入书房时曾经和洛伦佐擦肩而过, 对方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
“陛下!”
面对斯图亚特的失态,小国王显得异常冷静,他双手交叉压在膝盖上,与自己的导师对视:“您有些失态了, 我的公爵。”
斯图亚特大步走到爱德华对面,双手按住桌面,猛地俯下身体,像是鹰隼凝视地面的猎物,而身高受限的国王不闪不避地抬头与他对视,淡绿色的眼睛里都是冷硬冰凉的寒冰。
“您签发了玛丽·约克的处刑令。”斯图亚特用耳语似的声音肯定道。
小国王并没有把别人当傻子的想法, 按照他的估计,以洛伦佐的速度, 现在应该已经把玛丽强行绑出了威斯敏斯特宫, 现在大概在去伦敦塔的路上。
“斩首?毒药?”斯图亚特意外地发现他竟然并不十分的生气, 短暂的怒意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莫名的担忧,“还是……绞刑?”
小国王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斯图亚特的心往下沉了沉:“您应该知道玛丽是贵族……对贵族使用绞刑是一种侮辱,您会被高等法院——”
“高等法院的意见和建议已经太多了,”小国王冷酷地打断他的话,“我没必要去听一群鬣狗的吠叫。”
斯图亚特极快地转换话题:“玛丽现在已经是王位第一继承人,您对她签发的处刑令在未经过高等法院大法官的署名前是无效的。”
说着,年长的公爵直起身体:“请容许我告退,为您纠正这个错误。”
“艾登,锁门!”
桌子后的小国王高声道,守在门外的国王总管忠实地履行了主人的命令,黄铜门锁发出咔哒两声连续的锁舌绞动,锁住了这扇厚重的橡木门。
斯图亚特公爵愣了两秒,猛地回头去看国王。
金发碧眼的国王如同修道院穹顶壁画上殉道的圣子,脸色还是苍白瘦削不见血色,发丝上戴着一顶造型简单的金王冠,沉重的猩红斗篷压在他肩膀上,像是帝国数百年辉煌的历史投射在了这个国家的主君身上。
在斯图亚特的目光下,小国王的手在桌面下摸了摸,举起一把胡桃木短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斯图亚特,一如他此刻冰霜似的眼神:“我的公爵,请您安心坐下,等待我们的埃塞克斯伯爵的回复吧。”
斗篷随着国王手臂的抬起而滑落一个角,斯图亚特敏锐地嗅到了某种铁锈的味道,他循着这股淡淡的气味看过去,才发现国王的斗篷内里泼贱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约克公爵……”斯图亚特转瞬之间就反应过来,小国王身上披着的竟然是王弟死前穿着的衣物!
坐在这里的不是与他争夺国家政权的政敌,而是烧灼着怒火要为血亲之死复仇的兄长。
利益和巧言可以说动政敌,却绝对无法撼动一团复仇之火。
斯图亚特缓慢地吐息,握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在乌黑的枪口下,他从容地坐回了那张扶手椅:“您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小国王自始自终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见斯图亚特坐下,他将枪放在桌面上,没有松开手:您的问题显然是多余的。”
斯图亚特深蓝的眼睛望着年少的国王,充满了意味不明,两人僵持了近五分钟,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小国王忽然扭头向窗户的方向看去,一丝惊讶从他脸上闪过,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斯图亚特忽然浑身僵硬,细小的血丝在色泽漂亮的眼球上攀爬……
一种无形的宏大的气场在空气中激荡,有恐怖的无法直视的变化发生了,像是整个世界轰然坍塌,无形之物发出狼狈凄厉的悲鸣,中世纪的王城从边沿开始向内坍缩,石铸的房屋开始化为齑粉,屋内沉睡的市民们四肢扭去、拉长、延展,狰狞的怪物爬出了皮囊,用湿润的口器探索这个异变的世界。
而在被黑洞吞噬的伦敦外界,被全世界关注的帝国首都中心有大雾翻卷涌出。
小国王握着胡桃木柄的短枪,跳下高背椅,冲到窗边,只是一眼,他就看见了从天边如刀锋般不断扩大刺入的明亮日光,还有重叠的楼层虚影。
这个世界开始崩溃了。
为什么?
乔昼飞快地转动脑子,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玛丽,或许是这个剧本里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而她的死亡,导致了世界的坍塌。
见鬼了,谁能想到这个这么边缘的角色竟然是剧本重要角色?!
如果早一点知道,他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处死玛丽,至少不会亲自上阵拖延斯图亚特!
对了,斯图亚特——
乔昼背后一寒,他想也不想往旁边一扑,闪着冷光的细剑狠狠扎进了他刚刚站的地方。
有着乌黑卷发的俊美公爵握着佩剑,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古怪,想起了这段时间的经历,表情中带有难以言喻又充满探究的好奇:“你不是爱德华,你是谁?”
乔昼没有嘴硬不肯承认身份,但也不会傻乎乎地告知他自己的名字:“我是谁?反正在您看来,我只是您的国王陛下,名字很重要吗?我的公爵大人?”
话音未落,他向斯图亚特用力扣下扳机,把一半的弹丸倾泻向了近在咫尺的公爵。
几条绵软柔韧的触手从斯图亚特深黑色的长外套下钻出来,卷住了散开的弹药,黄铜弹壳叮叮当当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火药粉末散在空气里。
斯图亚特那张俊美的脸被深绿的触手挡在后面,异化了的公爵表面上还是文质彬彬斯文俊秀,衣袍下却传出了海洋触手动物缠绕时才会发出的黏腻滑动声响。
一击不成,小国王果断调转枪口,将剩下的弹药全部送给了落地的彩绘花窗,怀抱着圣婴的圣母顷刻间四分五裂,带着张开翅膀的天使砰一下炸开,碎裂的彩色玻璃如同雨幕泼天而下,晶莹细小的碎片折射出七彩的冷光,小国王毫不犹豫地扔掉没了子弹的短枪,身子灵活地跳出了窗户,选了个方向拔腿就跑。
在和敌人缠斗之前,他得去拿到自己此行的报酬——安放在王室圣物室内的圣路易王冠。
不知为何,斯图亚特并没有追上来,乔昼一路顺畅无阻地冲进了威斯敏斯特宫深处的圣物室。
这间房屋并没有听上去那么高大上,房屋狭窄高大,像是一只过分高长却宽窄的纸箱子,它被建造出来就只有一个用途:保存国王和王后加冕仪式所用的王冠与权杖。
房间铺满了深色地毯,四周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镶嵌在天顶上永不熄灭的汽灯,明亮的光源直直照射下来,打在房屋尽头被高高托举起来的红鹅绒垫子上。
黄金打造的国王权杖上成年女性拳头大的透明钻石散发出耀眼的光泽,缀满宝石和珍珠的王权宝珠被丝绒和绸缎包裹放在一旁,在它们两个中间,则是一顶瑰丽华美的冠冕。
纯金的基底,传统的圆环加上四道拱形曲臂托举起珠宝塔球,拱形之间雕琢玫瑰和十字架,每一条曲臂上都嵌满了海蓝的钻石,它们汇聚在一起,如同冰川河流融烧起了蓝色的火焰,暗红的丝绒衬里和白貂皮的内衬上也有同色的珠宝,数颗拇指大的蓝宝石被打磨出多个折射面,这顶冠冕就像是一束深蓝色玫瑰,优雅、古典、精致、迷人,静静地等待着帝国的主人捧起它。
年少的国王看了它片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拿起这顶沉重华丽的冠冕,戴在了自己头上。
深蓝的宝石冷光仿佛星河涌动,环绕着年轻的君主,冠冕之下,国王淡绿色的瞳孔都变得深了一层,下一秒,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扶上了冠冕边缘,轻柔地帮他调整了一下角度。
小国王淡绿色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高挑瘦削的人影。
银白色的长发,贴身的雪白衬衫、黑色马甲外套,长靴束住小腿,胸口插着一支素白玫瑰,一只手压着乌黑的手杖,矢车菊蓝的瞳孔,嘴唇如同将要凋谢枯死的暗红蔷薇。
疯医生替他调整好了冠冕的位置,垂着眼睛对小国王微微笑了一下:“很漂亮的王冠,我的国王陛下。”
另一只手适时地伸过来,按在少年的肩膀上,虚空中飞快勾勒出另一个挺拔的身姿,穿着传统长袍的青年凤眼斜睨,衣摆上腾腾烈烈烧灼着海棠枝蔓,傲慢清冷如九天云上仙尊的面容无情无欲,提着一盏烛光微蓝的灯笼,像是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仙人,只有在看见一边的人时才软化下眼神:“……洛林。”
入殓师为年少的国王抚平肩头猩红王袍的褶皱,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番,轻声评价:“尚可。”
小国王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他们,一只柔软的小手钻进了斗篷下,握住了他的手,小国王侧过头,金发碧眼衣着华美正式的约克公爵正站在他身旁,圆鼓鼓的脸蛋依恋地贴着兄长的手臂,见他看过来,滚圆漂亮的眼睛一弯:“王兄!”
两个成年人互相对视一眼,来自东方的入殓师露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洛林。”
俊美瘦削如欲颓蔷薇的贵族凝视黑发黑眼的青年,舌尖轻轻弹动念出了那个典雅的姓氏:“……兰。”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个人分成了四份,他既可以看见文森特又能看见兰因,还同时可以通过兰因的眼睛看见文森特和爱德华,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四个独立的个体,又感觉他们彼此血肉相连密不可分。
不需要更多交流,兰因提着灯隐匿入无人可见的幽冥,无数的怪物从他身边咆哮而过,约克公爵理查无声地消失,文森特单手揽住小国王,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威斯敏斯特宫的塔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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