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东朝谢相迎走来,坐在对面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前些日子听说你……”
谢相迎想说自己确实是死了,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言说此等鬼神之事。
“我睡了好久,就连娘亲都觉得我死了。”
“你……”
汪海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谢相迎心下也有些好奇。
“大人想说什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汪海东又挣扎了一番,启唇道:“离开成王府吧,来我这里做事。”
他与谢相逢是竹马旧识,当年他北上寻出路,谢相逢便留在了南边,谁知竟被那成王府祸害了这样。早知如此,他该将谢相逢一并带走。
“我是要离开成王府了,你让我过去,不知可以做些什么。”
汪海东的情况,林霜也给他说了一些。这人曾与谢相逢一处读书,想来是有些情谊的。
汪海东听谢相逢要离开,眸中不由得有些惊讶:“你当真放得下凌清河?”
“凌清河?”这人又是谁,谢相迎思量了片刻,对汪海东道,“汪兄,我这次醒来,忘记了很多东西,你口中的凌清河我实在记不得了。”
“这……”
汪海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谢相迎浑身是伤,也知他必定遭遇了不好之事。既然他已经忘记了凌清河,他也就不再细说了。
“相逢,你能忘记他是一件好事。凌清河虽然是成王之子,位高权重,但终究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攀附的。”
“攀附……”
谢相迎听汪海东此番言说,也明白了什么,想来是那原主曾经有意投靠凌清河被拒绝了。
凌清河是成王之子,怎么会需要一个穷书生为自己绸缪。
“今日你我二人再逢,是好事,不如与我去吃一杯酒吧。”汪海东提议道。
这大冷的天,谢相迎也想饮些美酒暖身,只是他不是个好酒量的人,家中又有林霜在等待,此刻实在不易饮酒。
“我才醒过来,若是回去迟了,会叫娘亲担忧。”
“无妨,咱们买些酒菜去你家。”
“那,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即刻起了身,往就近的酒楼打包了些酒菜。
这些酒菜是汪海东付的钱,谢相迎知道他向来重情义,便也没有客气。
两人往城南家去,林霜见汪海东和谢相迎一起回来,脸上带了些喜色。
“汪大人,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汪海东在椒兰郡这些年,做了不少利民之事事,身受百姓爱戴。
汪海东见林霜亲自迎接,忙道:“原是在路上碰到的,伯母不要准备了,咱们是旧相识,今日好好吃一顿饭。”
“好,好……”
林霜点着头,眼眶湿润了几分,她回过身,只说要去邻家接回谢樱,便就此离开了。
谢相迎看着林霜,心下不禁有几分触动。眼下他在此地,也不知谢府一家在盛京如何熬煎。
还有卓萤,那丫头倔强的很,估计是不会挑选新的宿主了。
汪海东跟着谢相迎进屋,看到这家徒四壁的景象,不由道:“相逢,你一直住在这里。”
“把屋顶修缮一下就好了。”谢相迎坐在榻上,将矮桌拉到两人中间。
汪海东把带来的酒菜摆上,又从怀中取了些碎银放在桌上。
“大人……”
“我从前给你的你不收,今日这钱一定要收下,往后等你开了月钱再还我便是。”汪海东此言,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谢相迎笑了笑,道:“那却之不恭了,涌泉之恩来日再报吧。”
谢相迎把那些碎银小心收好,这会儿不比往日可以一掷千金,一个铜板也可能关乎下顿的温饱。
两人把酒温上,边吃边说了好些话。
汪海东这人,平日嘴挺紧,没几杯酒下肚就被扯开了话匣子。
谢相迎从汪海东那里知道了不少有关谢相逢的事。这人年打小性子就软,是个十足的受气包,汪海东北去那会儿,谢相逢被人引荐去了成王府,教授成王家三公子的课业。这位三公子的脾气不大好,好些先生教了没几日便被辞去,也就谢相逢这么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一连教了一年多,还不曾离开。
追债追到出人命是得不偿失的事,这谢相逢曾经得罪过凌清河,难保不是凌清河动的手。
他这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命,怎么走到哪儿都逃不过姓凌的。
谢相迎叹了口气,又饮了两杯温酒。
两人说了半夜,酒意醉人,困了便在榻上和衣而眠。
第二日谢相迎照旧被冻醒,顺便把汪海东也叫了起来。汪海东收拾齐整,便出了门。
谢相迎本想留人吃顿饭,汪海东说晚间要要迎接朝廷下来巡视的官员,也就不再多留。
谢相迎趁着雪停,用旧瓦和其他材料把屋顶修了修。
汪海东留的银子,谢相迎一大半用来给林霜和谢樱添了冬衣,剩下没多少去市井间买了几只母鸡。
鸡生蛋,起码往后能吃上鸡蛋了。
谢相迎看着自己用藤条搭起来的鸡舍,满意地笑了笑。
谢樱穿着新做的衣裳,在院子里追着母鸡玩儿。
林霜见往日皆在屋中醉酒不醒的儿子,此刻忙里忙外的收拾家,心下也高兴的厉害。他儿子不止人活过来了,心也活过来了。
谢相迎有双巧手,舞得了笔墨,也拎的动各式各样的工具。不到十日的时间,谢相迎便将围着院子的篱笆也一一修缮齐整。屋里屋外虽不能说焕然一新,比之从前的漏风漏雪的地方也好了许多。
做完这些,就得去找个来钱的活计了。
谢相迎翻了翻账本,这原主林林总总欠了那放债的吴掌柜三百两白银。
今时不同往日,这三百两白银,谢相迎从前是看也不看的,是如今才知道又多难挣到。
人在闹市上转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生计,便买了些点心打算往郡守府上走一趟。
他懂些诗书,也会做账,在郡守府上谋个文差应该不是难事。
谢相迎拎着东西正要要往正门去,忽然发现今日这郡守府围了好些带刀的侍卫。
这样多的守卫,即便是摄政王府也不曾有的。谢相迎想到几日前汪海东说过朝中有人来巡视,忽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巡视之事向来是都察院的事,这样大的阵仗没准是院使慕轻州亲自过来了。
谢相迎想到此处,转身往偏门去。
偏门的几个守卫认得他,即刻回禀了汪海东,不多时郡守府的管家出门接人。
谢相迎跟着管家往会客的院子去。一路上走过好些长廊,谢相迎衣衫单薄,穿堂风过来,不住的打哆嗦。
人正走着,忽见远处汪海东领着个男子过来。
管家在道旁站了一站,谢相迎站在管家身后。他的目光往汪海东身上去,在见到汪海东身侧的人时,心下骤然一惊。
蹋在残雪上的人一袭玄色窄袖锦衣,墨色的头发被金冠束在脑后,额间垂下的碎发随风而动,露出一双浓墨染就而成深邃的眼眸。
他看着不远处的石子路,俊朗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耐。
锦衣轻裘,这人从来都是那样耀眼夺目,让人挪不开眼睛。
是凌琅。
谢相迎的心晃了一晃,埋在心底深处的酸涩瞬间翻涌而起。
在椒兰郡的这些时日,谢相迎时常会想他对于凌琅究竟算什么。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不能没有他的人,每每遇到关乎社稷的事皆是将他放在最后的。
黎昀那些话多少有些挑拨离间之意,但谢相迎确实听进去了。整整四个月,他在黎昀手中整整四个月,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
从前两次身死,他都会回到盛京,回到北齐。但这一次,他却想逃离那地方。
谢相迎深呼了一口气,提紧了手中的点心,将目光落在地上,不去看凌琅。
眼下他换了样貌,凌琅应该不会认出自己。
“大人。”
管家唤了一声。
汪海东见到谢相迎,吩咐管家道:“带谢公子去大堂等候。”
“是。”
“谢公子。”带着凉意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凌琅抬眸看了看眼前站着的年轻男子。
汪海东解释道:“这是臣的同窗,谢……谢氏。”
汪海东没有提他的名字。“谢相逢”三字与“谢相迎”实在太过相像,他怕给这可怜的人再招来祸端。
“也姓谢。”凌琅道了一句,静静把人打量了一番。
谢相迎如今这身子常年抱病又有隐疾,肤色比寻常人苍白许多。眼下正是寒冷时节,人穿的单薄,一张脸被冻得带了些病态的红,墨色的睫羽在冷风中微微发颤,十足惹人生怜。
凌琅看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心下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痛死算了
第73章 撩拨
许是因为眼前这人也姓谢, 又或许是这人的病容与那人有几分相像,等回过神来,凌琅才发现自已经盯着这人看了许久。
“院使大人还在田上等您。”
汪海东提醒了一句, 凌琅又看了一眼谢相迎, 略略蹙眉道:“椒兰郡的百姓, 冬日里皆穿得这样单薄么。”
汪海东愣了一愣,谢相迎闻言即刻道:“是我来得匆忙, 忘记换衣裳,不关汪兄的事。”
谢相迎脸上带着些淡淡的笑意,挤出一些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傻气的笑容。
“汪兄。”
凌琅回眸冷冷看了身侧的汪海东一眼, 没有再说话, 只是快走了几步,将几人甩在身后。
这人的心情是一眼可知的差,谢相迎心下冷哼一声, 没再想他。
汪海东看了谢相迎片刻,示意他在府上稍等片刻。
待二人走后,谢相迎心下才松了口气。对面不识,这大概是他与凌琅最好的结局了。
谢相迎坐在大堂的雕花椅子上, 没来由的脑袋一阵晕眩。连日在那只能烧柴火取暖的院子里住着,这孱弱身子大概是撑不住了。
谢相迎扶着桌子, 缓缓趴下去。
“先生, 先生……”
耳畔传来管家的声音, 谢相迎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软和又温暖的塌上。好些日子没有睡得这样踏实了。
“先生把药喝了吧。”
管家将装着碗的药放在榻边,谢相迎瞥了一眼, 问他道:“汪兄何时回来?”
管家闻言, 只道:“大人跟随院使去查看梯田了, 想是晚些时候会回来,先生等候片刻便是。”
这位管家看着不到四十岁,身量纤瘦,脸上没什么肉,面色很和善。
谢相迎看了一眼碗中的药,问道:“我这是什么病?”
管家道:“府上的郎中看过了,大人着了风寒,身上烫的厉害,方才是昏过去了。”
发烧了。
谢相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很烫。
“麻烦您了,原是打算拜访你们家大人的,没想到自己先病了。”
“无碍,大人说过你们是同窗。”
那管家脸上没什么神情。这位谢相逢他从前也知道,听说是成王府上的人,与三公子凌清河纠缠不清,也不知是真是假。眼下看着,倒没有传闻中那样不成器。
谢相迎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喝了药没等多久,便听见汪海东的马车回了府。
汪海东刚进后院的大门,便看见个病秧子在倚门等他,原本被寒风吹得冰凉的心不禁觉得有几分暖意。
他这位同窗,从前只知道为了凌清河醉酒闹事,大病一场后,好似活得通透了不少。
“李叔说你病了,怎么不在榻上多休息会儿。”汪海东说罢,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了披在谢相迎身上。
谢相迎盈盈一笑道:“没有那么娇气,我出来看看雪。”
他天生爱雪,即便这大雪时节容易生病,还是忍不住想看。
汪海东带着他进了屋子,又让下人把炭火烧旺了些,才坐下来。
谢相迎看他风尘仆仆地回来,问他道:“汪兄今日去了何处?”
汪海东道:“带着都察院的人,去看那新修的梯田。”
“今日那一黑色锦衣的人是谁,看起来不太好伺候。”谢相迎道了一句。
汪海东挑着炭火的手滞了一滞,道:“都察院的人皆是如此,百官们什么都不怕,就怕都察院往陛下那儿递折子。”
凌琅不让他对外严明自己的身份,所以汪海东没有说实话。
“怪不得那样随性。”
谢相迎看着那燃的正旺的炭火,浅浅勾了勾唇。这人不在朝堂上坐着,也不知道来这椒兰郡做什么。
汪海东放下手里的火钳,问谢相迎道:“相逢,你想不想换个名字。”
“为何?”谢相迎问了一句,这名字他觉得还挺好听的。
汪海东叹了口气,道:“先皇后的名字与你重了两个字,我怕你受牵连。”
“这不是好事么,我听人说陛下和这位皇后之间的情谊很深呢。”
谢相迎脸上的笑意散了几分,他不知道这些传言是怎么来的,一大半估计是凌琅演的。帝王之恩向来容易施舍,他只要在朝堂上说两句悼念之语,史书上就能把他写成痴情帝王。
“传言终究是传言,旁人不知,我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却知道些许内幕。那谢相迎只做了几日的皇后,分明,分明就是陛下诱敌的棋子。”汪海东的眸子暗了暗,接着道,“陛下待棋子向来如此,看着情深义重,实则冷情的很,想那太傅谢尹最后也是死的不明不白。眼下这位相迎皇后,结局也可见一斑。你这名字与他如此相像,我怕……”
“你怕我被陛下选中,再成为棋子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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