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迎看着周晏,面上带了些笑意,他向来喜欢这孩子,如今再相见,心下也觉得高兴。
周晏道:“无碍,只是委屈了你,我见他们有意作贱你,只好编了个这样的名头赌他们的口。既是救你,也是救他。”
他的目光落在齐凤池身上。这个在怀林郡以一己之力说服所有太医,选用白头翁治病的小郎中,周晏很感兴趣。
周晏是周旋与长公主的儿子,样貌堂堂,在北齐是数一数二的俊朗人物。被这么个人盯着,齐凤池的脸不由红了些许。
“多谢周将军。”
“凤池太医没有回梁国去么?”周晏记得齐凤池应该是被梁国大军接走了才是。
齐凤池闻言,静了片刻道:“朝中发生了些事,正在捉拿我,我便趁乱逃走了。”
“原来如此,必然是有奸臣加害于你,凤池太医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周晏对齐凤池的信任是没来由的,他不信这样一个济世救人的郎中,能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几人正说着话,耳畔传来脚步声。
谢相迎见到推门而入的人,即刻警惕起来。
“怎么这么多人。”
凌琅垂眸看着围桌而坐的三人,道了一句。
他卸下墨色的狐裘大氅,身后跟着的小冯将大氅整理好,搭在屏风上。
方才一路走来听说周晏当街认了个小夫郎,也不知是哪个。
凌琅坐在对面,周晏跟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舅舅。”
“舅舅?他看着倒是比你年轻些。”齐凤池道了一句,心道这得是什么辈分。
周晏看凌琅神色微变,一时也起了玩心,他转过头,对谢相迎道:“你既是我的小夫郎,也得唤一声舅舅。”
“舅舅。”
谢相迎面上带笑,很听话地唤了一句。
凌琅听见这声,脸色已沉到谷底去。他看向周晏,问道:“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你当真要留下?”
“未尝不可,我二人皆不曾婚娶,原是不违理数的。虽是初相见,却觉得一见如故,对吗,相逢。”
周晏看向谢相迎,谢相迎不知周晏什么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答应他,估计凌琅也不会再对外甥媳妇动什么心思了,他想到此处,顺势挽上周晏的胳膊。
凌琅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只觉刺眼非常。这周晏打从西北回来,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净给他抬杠,要不是看在玄婳的面子上,光是带兵不利就能处置了他。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凌琅问了一句。
周晏看凌琅心情不好,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都畅快了许多。
他在西北怀林打了整整三个月的杖,这一仗打得辛苦,又逢疫病,损伤十分惨重。可凌琅呢,凌琅假死脱身在中原地带守株待兔,连个信儿都不稍给他,就那么让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尽全力地去拼,去博,实在是让人心寒。
他打了这么些年仗,只听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从未听过君有令瞒着将领们密而不发的。
“自然不是,我知舅舅在忙‘票银’之事,我这有些眉目。”
“你说。”
凌琅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来。
周晏从怀中取出两张纸,放在桌上,道:“臣得了纸工院的消息,说是洛林郡城南岳家的纸坊,近些日子新制了一种桑皮纸,我看这纸张柔韧耐用,当作票银的用纸极好。”
凌琅将桌上的两张纸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番,也觉得这纸张确实不同,光是触感便比一半张要韧上许多,想来用几个年头也不会损坏。
谢相迎听他二人提到“票银”,心知这凌琅必然是有发行银票之意。前些年王公贵族中有用白鹿皮作为交易凭证的,一尺定为二百两银子。奈何这白鹿皮难得,在贵族中流行了一阵子,也就作罢了。
眼前这两张纸确实不错,若是能把造这种纸的技术垄断,专门用来造银票就好了。
凌琅见谢相迎的眸子始终落在自己手上,启唇问他道:“谢公子有高见?”
谢相迎心下自然是有想法的,不过这想法他不能说出来。他见凌琅盯着自己,讪讪笑道:“我能有什么高见,不过是瞧个稀罕。”
他说罢,往周晏身侧靠了靠。
凌琅的目光带着审视,他确信没有看错,这人方才必定是有话要说的。
周晏看凌琅似要再追问,只道:“我这小夫郎只会些诗词歌赋,哪里懂朝中琐事,您还是快些去岳家庄看看,正事要紧。”
“正事。”
凌琅的眸光微沉,心道眼下不知哪样才是正事。
周晏和谢相迎二人,一个“小夫郎”,“小夫郎”的叫,另一个夫唱夫随狠不得贴人身上,叫凌琅实在没有再坐下去的念头。
几人说完了话,凌琅便起身往岳家庄去。
出了这屋子,凌琅只吩咐了一件事。
“查一查那谢氏的身份,在何处念的书,又是在何处做事,事无巨细,朕都要得知。”
“这……”
小冯愣了片刻,道了声“是”。
隔间里只剩下三人。
齐凤池见凌琅离去,问周晏道:“大人这样做,不怕成王殿下找您的麻烦么?”
齐凤池不知凌琅的身份,也就没在意此人,心下还在为凌清河的事苦恼。
周晏给自个儿倒了杯茶,道:“他没那个胆子,倒是你,你那医馆是回不去了,不若先去我那里。”
“我去相逢家便是,眼下相逢既是你的人,想来那凌三公子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齐凤池不愿去周晏安排的地方,此人到底是朝廷里的人,身侧耳目众多,少不得要更加谨慎些。
三人又坐了片刻,晚些时候周晏亲自把谢相迎与齐凤池送去城南,才回了自己的驿馆。
晚间谢樱和林霜一间屋子,谢相迎与齐凤池挤在一起。
齐凤池在榻上裹紧被子,看着那烧柴火的炉子,不由道:“怪不得你要生病,住这种地方,病怎么能好呢。”
布衾多年冷似铁,他今日算是知道什么叫“冷似铁”了。
谢相迎也知这地方不利于养病,但他手上没有银子,总要再吃些时日的苦。
成府上的人和周晏在昌平街那么一闹,谢相逢是周家小夫郎的消息就满城传了起来。
凌清河知道这件事,气得发了好几日的脾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先是来撩拨我,再去伺候汪海东,如今摇身一变又成了他周晏的人。这谢相逢是要告诉整个椒兰郡的人,我先前是自作多情,小题大做么?”
凌清河说罢,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扫了下去。
下人们跪了一地,也不敢言语。
李沐风看了许久,才劝道:“他一个穷书生,丢了成王府这么个大树,自然要去另外找一棵,你跟他计较什么。你摆脱了他,不是件好事么。”
“不行,我凌清河不要的人,他们也不能碰。谢相逢是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什么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么……”凌清河想到此处,看了地上跪在最前头的小厮一眼,道,“找个机会把他绑了,我倒要仔细看看,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些人给他撑腰。”
“是……”
那小厮说罢,即刻带着人出了房门。
李沐风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这事原本也不算是个大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凌清河如此激动。
.
家中多了双筷子,便意味着又多了些开支。
谢相迎买了宣纸和笔墨,又削了竹子,做了些扇子打算拿到昌平街去卖。
他的画技高,文人最喜欢的梅兰竹菊尤其画的精妙,空白的扇子落下几点笔墨,让那简单的东西,也多了些雅致风采。
谢相迎赶在晌午前到了昌平街,借了个摊子将他那些东西摆上。
人在冷风里坐了一中午,发现这扇子并没有什么销路,商贩们用不上这东西,贵公子们又不稀罕他这无名小卒所画的扇面。一直等到天将入暮,才有个年轻的男子过来看了看。
“你这扇子多少钱?”那人问了一句。
谢相迎说了个数,那人直接往摊上扔了些碎银子,“我全要了,这些够么?”
“够了,您住在哪儿我帮您去送。”
谢相迎今日算是明白这银子是有多难得了。
那男子看了谢相迎一眼,道:“把这扇子送去对面的酒楼吧,我家掌柜的想用来装点客房。”
“好,您稍等。”
谢相迎说罢,将所有的扇子包起来,又把摊位还回去,才跟着那人往酒楼去。
人到后院,那男子看了一眼楼上,道:“你去三楼右手边最里面那间,把东西放那儿,等我们掌柜的。我看你这扇面画的不错,兴许我家掌柜的喜欢,以后就跟你做生意了。”
“好……”
谢相迎看了一眼,拎着东西往楼上去。
那楼梯高的很,谢相迎上到三楼几乎快转了向,人站在楼口想了片刻往右去。
最里面的房间虚掩着,谢相迎推开门将扇子放在桌上,静静等着。等了好一会,发现还没有人过来。
眼看天就要黑了,谢相迎往房间外去,望着楼口,突然发现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他快走几步往对面的房间去,一推开那门,闻到些浓烈的香料味。
谢相迎用手捂了捂鼻子,发现那榻上躺着个人。
“掌柜的。”
那人也不言语,只是躺着。
这人是睡了,还是病了。
谢相迎关上门,往近走了几步,正要去看人睡着没,忽地发现那榻上之人正是凌琅。
“凌……”
谢相迎噤了声,退后几步。
一身玄衣的人就那么软软瘫在榻上,胸口处起伏的厉害。散开的领口下,胸膛上的薄汗一眼可见。
他望着谢相迎,一双眸湿漉漉地蕴翻涌着浓云。
这一向威严的人,也有这时候。
谢相迎的身子滞了滞,只觉喉咙干涩异常。在那浓烈的味道再次进入鼻腔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定是那成王府的人气急败坏,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捉弄他,若不是走错了房间,这躺在榻上的人就是自己了。
谢相迎看凌琅这副模样一时也有些无措,竟然这样巧,这人也走错了房间么。
他走近几步,对凌琅道:“我并无恶意,你听话些,我带你离开这里。”
凌琅紧紧攥着身下已然皱成一团的单子,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谢相迎见凌琅意识尚且清楚,伸过手去扶人。修长的手落在人胳膊上,谢相迎明显感觉到身下的人滞了滞。
“你,给我下了药……”
薄唇吐出一句话,凌琅的音声有些粗重。
“不是我!我碰巧遇到的。”
谢相迎蹙了蹙眉,使劲儿将人拉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兔崽子居然还怀疑他。
凌琅比他高些,平日里看起来身姿高挑的人,靠在身上跟挂了个秤砣一般。
谢相迎揽着怀里的人,想把人打横抱起来。手落在凌琅的腿上腰上,正要用力,突然脚下失了衡,重重落在地上。
尾骨和后脑勺钻心的痛,谢相迎没想到这个抱人的姿势这么难,怎么凌琅以前抱起他那样简单,还能走那样远的路。
靠在谢相迎胸口上的人晃了晃神,凌琅看着谢相迎,眸光有些飘忽。
虽是冬日,谢相迎的衣衫却很单薄,两人之间隔着并不厚的衣裳料子,谢相迎很快反应过来凌琅身上的变化。
“我,我是你外甥的……”
“跟我吧。”
凌琅的话落在耳畔,谢相迎险些跳起来。
这小王八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情深义重的先皇后死了才一年半,他这会儿对自己外甥的夫郎说什么呢。
凌琅看谢相迎眼睛瞪得通红的眼睛,蓦地,笑了笑。
“帝师。”他唤了一声,沉声道,“朕,很难受。”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谢相迎蹙了蹙眉,思量片刻,伸手拔下了凌琅发髻上固定发冠的金簪,墨色的长发倾泻在胸口,金冠落在柔软的毯子之上。
时候正好,气氛也适当。
“帝师……”
凌琅像是受到了鼓励,俯首在谢相迎耳畔落下急切的一吻。
“你——”
下一刻,尖锐的痛感落在人身上,却是谢相迎一簪子扎在了凌琅的臂膀之上。
谢相迎趁着凌琅惊讶之际,推开身上的人,抄起一旁用来抵门的棍子往凌琅后颈上狠狠一扫。
人没了动静,这回彻底安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tui
第74章 缠绕
谢相迎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论正面交锋他打不过凌琅,不过好在他会偷袭。
他瞥了地儿上的人一眼,凌琅那那样不带防备的情动模样确实诱人。
光是那张脸, 就够人心下起火的。
谢相迎可以肯定自己不好男风, 但是每每面对凌琅他总会舍不得拒绝, 甚至会心生些许期待。
大概是这人长得实在太过合心意,又总是在那事上变着法子让他舒坦。凌琅说伺候他是真的在伺候, 每每在榻上都是尽其所能地取悦自己。
这个人温柔起来,很容易让人心动。
可惜,可惜他们之间牵扯太多, 若想今后平平静静各相安, 还是断了的好。
谢相迎深吸了口气,浓烈的香味险些把他熏晕过去。
他起了身,架着凌琅的胳膊把人往外拖。趁着楼里的人在忙着干活, 谢相迎把凌琅放在角落的板车上从后门运了出去。
天已全然黑下来,谢相迎把凌琅身上的玉佩取下来抵在送货的店铺,雇了辆驴车。
谢相迎架着那驴车,在夜幕下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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