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东点了点头,凌琅的后宫没几个人,张念汝,莲生,谢相迎,全是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又都是药罐子。谢相逢这样的名字,又是这样的好样貌,若被凌琅知道了,召进宫里做那皇后的替身,正坐实了他痴情帝王的名头。
“我知晓了,往后会小心些。”
他这回就是老死在椒兰郡,也绝不会再去盛京。
汪海东又看了他一眼道:“眼下都察院的人要来我府上留些日子,你还是不要过来做事了,先回家去。等过了这阵子,我再给你安排。”
“多谢汪兄。”
不必汪海东言说,他也知这段日子是不能来郡守府了。这凌琅瞒着身份过来,想来在椒兰郡也要住些时日,往后要更加小心些才是。
两人在屋内又说了些话,晚间汪海东派了马车将谢相迎往回送。
风雪夜街上人少,马车走在街上,本来畅通无阻,蓦地车身一颠停了下来。
“发声何事了?”谢相迎问了一句。
驾车的小厮看了许久,才道:“回先生的话,迎面过来的也不知是谁家的马车,直奔着咱们过来,把车撞坏了。”
撞上了。
谢相迎掀了帘子,只见眼前停下一辆颇为阔气的马车。那车上的小厮歪着身子,周身一股子酒味。
“你们是怎么驾车的,敢撞我们公子的车!”
那小厮说话颇为豪横,估摸着这马车中的人身份不一般。
“这,这……”
谢相迎这边的人有口难言,按理郡守府上的人不该如此任人欺凌才是。
正对峙着,对面那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
厚重锦衣下,是张颇为年强俊朗的脸,谢相迎认得他,这人好像是当年连连赢马球的李三公子,李沐风。
李沐风本来打算让这小厮得饶人处且饶人,刚一掀开帘子,即刻愣住了。
“三哥,三哥你快看,是那缠着你的醉鬼!”
这一声三哥,叫谢相迎下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李沐风在家排行老三,这椒兰郡派行老三的,不只剩下那成王家的凌清河了么。
谢相迎正要放下帘子,那被唤做三哥的人走了出来。少年一身宝蓝色的锦衣,凌厉又漂亮的眸子在看到谢相迎后眯了一眯。
是凌清河,这人眉眼中与凌琅有个六七分像,一看就是姓凌的。
谢相迎正欲往马车中去,凌清河却开了口。
“我说怎么这么干脆地递了辞呈,原来是攀上椒兰郡守了。”
凌清河落在谢相迎披风上的目光冷了一冷,汪海东这人过的节俭,冬日里没几件新衣,这墨绿色带竹叶的披风一看就是他的。
郡守府上的小厮见是凌清河,忙走下来连连赔不是:“三公子海涵,风雪夜里路难行,都怪奴才没眼睛。”
“下人有错是主子的不是,叫他下来,亲自赔礼道歉。”凌清河道了一声,大有谢相迎不下马车,就不放过他们的打算。
谢相迎听了这么几句话,也知道凌清河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天高皇帝远,养出这么个小霸王也不是怪事。
谢相迎起身下了马车,那马车有些高,落在地上时小厮很有眼色地托了一托谢相迎的手。
凌清河见状,眸中露出一丝嫌恶:“这是攀上别人了,人也变得娇气了。那汪海东倒是不会怜香惜玉,睡了你,还要趁夜送回去,这是怕坏了自己清廉的名声么。”
“你……”
那小厮听得心下难受,谢相迎却不曾动怒。这姓凌的不会说话,他也不是一日两日才知道。
谢相迎将小厮挡在身后,道:“我与汪大人是故交,今日来府上不过是拜访,”
“有什么拜访是要拜访到深更半夜的么?”
凌清河原是不打算理会谢相逢的,但这人是从他府上出来的,如今去别的府上卖身子,实在让人恶心。
“我何时拜访,与公子没什么相干。听闻都察院派人到椒兰郡寻访,公子深夜纵容醉酒的小厮撞上汪大人的马车,若是穿到慕轻州慕大人耳中,不知会不会被兴盛阁里的那位知道。”
谢相迎这一番话,叫凌清河身上的酒劲儿散了不少。他确实得罪不起慕轻州,那小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在成王府放个屁都能被知道,今夜若是闹起来,一准儿得找他老子的事儿。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我。”
凌清河咬牙道了一句,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谢相迎定定站着,恭恭敬敬行了礼道:“山水有相逢,在下谢相逢。家中尚有亲人等待,三公子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走一步了。”
他说罢,托着身侧的小厮蹋上了马车。
那小厮十分敷衍地拱了拱手,驾车离去了。
凌清河一人站在寒夜冷风里,蹙着眉头生闷气。
“他算是什么东西,贴上了汪海东,就敢来威胁我!”
“三哥。”李沐风见凌清河怒上心头,劝慰道,“一个肖想过你的醉鬼罢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且让他得意几天,过几日慕轻州走了,还不由着你收拾。”
凌清河看着夜色中消失不见的马车,突然道:“他凭什么扭头就去汪海东那儿!”
“三哥?”
李沐风愣了片刻,突然不明白凌清河是为什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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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这一夜睡得不踏实,白日里见过凌琅,夜里又与人起了争执,第二日干脆没能起来。
谢樱去叫谢相迎起床的时候,一连叫了好几声人都没动静。
小家伙急得厉害,忙去柴房叫了林霜。林霜探了探谢相迎的额头,即刻从枕下的匣子里取了钱袋去找郎中。
谢樱看着谢相迎过昏迷不醒,用帕子沾了凉水往谢相迎额头上放。
等了好些时候,林霜才把郎中带回来。
那郎中虽是一幅少年人的面庞,行事却十足老练。
人放下药箱子给谢相迎把了脉,又扒开衣裳各处看了看,即刻给谢相迎灌了备好的药汤,又在穴位上施了针。
几刻钟的功夫,谢相迎额头和身上便出了曾薄汗。
郎中给他喂了些水,人才醒过来。
谢相迎一睁眼,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
“凤池……”
谢相迎唤了一声,齐凤池的眸光当即滞住。
“哥哥,你醒了!”
谢樱扑到榻边,这才将谢相迎的注意力转移了去。
谢相迎抬手摸了摸谢樱的脑袋,道:“乖,我没事了,去告诉娘亲一声不要让她担心。”
“好。”
谢樱说罢,即刻往院中去。
待人走后谢相迎才抬眸去看齐凤池。
齐凤池眸中有闪躲之意,直到谢相迎开了口。
“凤池,我是相迎。”
“谢相迎?”
齐凤池有些难以置信,但这地方应该没有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才对。
“怎么会……你不是死了?”
“很幸运,又活了过来。”谢相迎眸中没有笑意,只有浓重的疲倦。
齐凤池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你这辈子,真不容易。”
“你也是……”
如果没猜错,齐凤池是逃到这里的。
齐凤池揉了揉眉头,“哎呀”了一声,道:“这么沉重做什么,都活着就好。你这人可幸运,你知不知道满城的郎中都不接你们家的活儿,就我接了,你说咱俩是不是上辈子有缘份,我再不来你可就被烧死了。”
“多谢你。”
齐凤池已经救了他两次了。
齐凤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从久别重逢的感慨中回过神来,问道:“你得罪什么人了,昨儿好些医馆连夜得了消息,不让往南城来。要不是我见这位夫人可怜,才不会过来。”
连夜得了消息。谢相迎听见这句,也明白是谁下的命令。
天高皇帝远,这地界成王府的话就是圣旨。
谢相迎缓缓支起身子,道:“凌清河。”
“他……我听说他府上有位对他死缠烂打的教书先生。”
“正是我这身子。”
“是你呀。”齐凤池饿眉蹙了蹙,问他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听说这人为了凌清河日日买醉,前些时候还在成王府门口借酒抒怀,写了好些个淫词艳曲,难怪那凌清河会这么对你。”
“淫词艳曲?难道……”
难道这身子的主人喜欢凌清河么。
齐凤池道:“你在这儿怕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回你们盛京,我听说凌琅还记着你呢。”
“我不会回去了。”
谢相迎的眸子垂了一垂,他有时候很羡慕齐凤池,这人天真的模样一点不像是置身红尘里的人。
齐凤池见他不高兴,也没再问下去。他不是个喜欢搞根问底的人,有什么困扰他,他从来不愿去深究。扎入血肉的根系被挖出来只会让人更加血肉模糊,齐凤池从不愿意做这事。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午后齐凤池便回去了。
谢相迎从齐凤池口中得知,怀林郡那场疫病一路向北也蔓延到东陵去。各地的郎中奔赴过来,从试药到治病,费了数月才将疫病控制下来。
那治疫病的特效方子里有味叫白头翁的君药,那会儿紧缺的厉害,恰逢竟胜人囤了不少,不少卖药的商人靠这个发了财。
这世上的恰逢之事,背后必有精心谋划。竟胜国曾经投靠东陵国,最擅长巫医蛊术之事,疫病在北齐时没有特效药,一到东陵那特效药就出来了,这么看来黎昀对这场疫病的投放早就有谋划。要不是竟胜国早已经被凌琅攻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凌琅花六个月时间攻下竟胜是对的。谢相迎从前只重视粮草而轻医药,到底是他疏忽了。
谢相迎把事情想明白,人也通透了些许。这两国之争本就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参与的。不谋划人,就要被人谋划,也不怪旁人要将他当作棋子。
这一病养了五六日,又费了不少银钱。治病的药草是齐凤池偷偷送来的,谢相迎对这人不遗余力的帮助很是感动。
他喜欢与齐凤池在一处,这样一个没有心机的良善人,不会有人讨厌。
等到头脑彻底清利了,谢相迎拿了些家里做的点心去拜访齐凤池。
齐凤池所在的医馆在繁华的昌平街,谢相迎未走到近处便看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在砸东西。
“成王府的话也敢不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一声巨响,“汇卢医馆”的牌匾应声而下。尘灰在眼前四散开来,人群里齐凤池的眼睛红的厉害。
谢相迎见此情形,明白必然是自己牵连了齐凤池。这些人不动声色这么些时日,等到今日才动手,想来是凌琅已经带着督查院的人离开了。
“住手。”
谢相迎道了一句,拨开面前挡着的路人走过去。
那小厮看了谢相迎许久,才把人认出来:“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谢相逢,谢先生。”
这话一出,围观众人的目光便落在谢相迎身上。
谢相逢此人曾在成王府门前为三公子作过“芙蓉玉臂繁花好,引身折腰春光俏”这样的艳词,能活着从成王府出来也是件稀罕事。
谢相迎道:“是我求这位郎中来看病的,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他不去你还能扛着他去不成。”那小厮笑了几声,看着谢相迎道,“听说谢公子前些日子去汪大人府上侍奉,也不知是如何侍奉的,今日若是能说道一二,咱们几个也就不为难这小郎中了。”
“你们,欺人太甚。”
齐凤池看着谢相迎,一双眸子担忧的厉害,这几人一过来就砸东西,分明是为了杀鸡儆猴,做给各家商贩看的。今日若让他得逞,往后谢相迎一家子人可怎么过。
谢相迎的手轻抬,想起手中空空又堪堪落下,只道:“我与汪大人乃是故交,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位壮士又何必以己度人,凭白污了大人的名声。”
“你这话是说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小厮冷哼一声,一只手落在谢相迎肩膀上,正要用力,下一刻,腕子被人擒住,狠狠拧了一下
“什么人!”
那小厮痛地抽回手,瞥见一个身着烟蓝色锦衣的青年男子立在眼前。
是周晏。
谢相迎看着周晏,周晏略略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令牌。
“督,都察院……”那人见到都察院的腰牌,气焰消散了大半,他见周晏年轻,又道,“咱们成王府上的私事,你最好不少插手,否则前路堪忧。”
“我原是不想插手的,只是……”周晏说着,垂眸看了身侧谢相迎一眼,和声道,“此人是我府上的小夫郎,内人有难,若是不出手相助,岂非不仁不义。”
他眸光微敛,一双含笑的眼中尽是“情深”二字。
那小厮愣了一愣,问他道:“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自然知道,在下周晏,告诉你们家公子,内人曾经吃醉了酒多有得罪,让他多多海涵。”
他说着,瞥了齐凤池一眼,齐凤池会意,忙走到周晏身后。
这北齐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周晏是长公主与周晏大将军的儿子,这谢相逢怎么会攀上这样的贵人。
那小厮面色难看的很,却又要恭恭敬敬地对着周晏行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周将军,还请周将军莫要责罚。”
“无碍,把这里收拾好便走吧。”
周晏是武将,但言谈举止间皆是文官气质,不得罪人也没有半分居功自傲之意。
放下话,周晏便带着两人穿过人群离开了。
谢相迎与齐凤池被周晏带进一家酒楼的雅间,人坐在位子上才开口道谢。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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