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迎从一旁搬来矮凳,正准备坐下,低着头的人突然拉过他的胳膊,将他缓缓拉入怀中。
谢相迎坐在凌琅腿上,与那泛红的眸子两相对望。
“发生何事了?”谢相迎又问了一句。
凌琅摇了摇头,道:“睡不着罢了。”
“睡不着。”谢相迎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道,“睡不着定是白日里偷懒了,我说怎么今天劈柴的时候没看见你,你说,你去哪儿了。”
“午间困得厉害,醒来就错过了。”
“白日不醒夜里不睡可不大好。”谢相迎笑骂了一句。
这话,是凌琅曾说谢相迎的,眼下他也说给凌琅听。
凌琅看着眉眼满是笑意的人,只道:“下次不敢了,这就回去睡觉。”
他说罢,将谢相迎打横抱了起来。
怀中的人轻若无骨,凌琅心下五味杂陈的很,却还是笑了笑:“帝师好像也没睡。”
谢相迎歪了歪脑袋,道:“耳畔没有人声,我总觉得不踏实。”
谢相迎没怎么一个人睡过,从前有红玉和阿召守着他哄着他睡,住在西偏殿时凌琅会睡在他身边,就连在东陵,也有一个总是叽叽喳喳的齐凤池陪着。方才一觉醒来,身侧静谧的厉害,跟在邀月楼里那几日似的,心下总是不大舒服。
“帝师想让我陪着便直说。”
凌琅眼中带着笑意,乌溜溜的眼眸中只有谢相迎一人。
“你少贫嘴。”谢相迎的眼垂了垂眸,对他道,“往后你要是不在,我花银子找人陪我睡。”
“你敢。”
“我怎么不敢?”谢相迎抬眸看着凌琅,只见那墨色的眼眸中翻滚着浓醋。
“你若是敢,朕便杀了他们。”
“你不若杀了我。”这人还挺不经逗。
“朕舍不得。”
凌琅把谢相迎抱紧了些,将人带进屋中放在榻上。
谢相迎倚在榻上,一双眸落在凌琅眼睛上。
“帝师还不睡吗?”这人今日倒是精神的很。
“不困了,你困不困?”
“还好,帝师想做什么。”
“做什么。”谢相迎也不知道做什么,两个人在一处还能做什么,他看了凌琅一眼,蓦地问他道,“你说你伺候我,还算话吗?”
“你想……”凌琅的眸子跳了跳。
谢相迎道:“我明天去昌平街一趟,你帮我送些东西给邻家的老翁,行吗?”
“就这个?”
“就这个,他耳朵不好使,你多叫他几次。”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这不算侍奉你,这样才算。”他的音声落下,俯下身时,一双手落下谢相迎的薄衫下。
“你……”
谢相迎的身子滞了滞,他看向面前的人,一颗心也有些恍惚。他们二人的身子,便是贴在一起,都能叫人想起之前做的那点子风月事来。
也只有这会儿,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地往烈火欢海里冲。
凌琅将人扶到自己腿上,沉声道:“帝师放心,朕既说了是伺候你,便只是让你欢愉。”
他目光柔和的厉害,在这温柔下是快将人融化的烧灼。修长的指,虎口处的薄茧,以及那溺毙人的眸光,每一样都让人熟悉到战栗。
谢相迎攥着凌琅的衣襟,青衫下,翘起的鞋尖轻颤。
“凌郎……”
谢相迎双眸微垂,看着眼前的人,在这人眸中,他能看到渴求与痴迷。
此时此刻,凌琅抵是真的喜欢自己。若他二人初相见时,不在庙堂,而在山野便好了。
凌琅的下颌被怀中人修长如玉的指节抬起,片刻后,有温热的唇覆上来。
谢相迎的双眸微阖,在他唇齿中去逐浪,去撩拨。
是恩赐,是赏赐。
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日思夜想却求而不得之物。
.
盛京。
雪白色的鸽子落在案前,身着鸦青色锦衣的取下密信后,眉头紧蹙在一起。
倚在坐榻上正与周宜珠对弈的人瞥了一眼内房,见周晏神色如此凝重,随口问他道:“信中,何事?”
周晏沉默了片刻,几步走上前俩来:“回母亲的话,是陛下的信。”
“陛下。”玄婳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翁中,思量了片刻,才道,“他与你是一同去椒兰的,怎么过了这么些时候,还不曾回来。”
近些日子的折子,都是她与孙良玉在通幽殿看的,凌琅再不回来,她真可要累死了。
周晏听玄婳问起凌琅,叹道:“可说呢,母亲在宫中劳碌,陛下在南边可是风流的很。”
“风流?”玄婳闻言,不由笑道,“男人有几个不风流的,也就你父亲还老实些。陛下这么些日子不回来,是看上谁了?”
“椒兰郡南城,一个农户家的儿子。”周晏如实道,他见玄婳提起周旋,心下一时也有些唏嘘。他父亲是老实,但两人到底还是和离了。
“农户。”玄婳的带笑的眸子垂了一垂,道,“也算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怎么也不带回来让我瞧瞧。”
凌琅少有看上的人,只要看上,必定是个美人。这谢尹虽不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但样貌品行这是这北齐里一等一的。她倒也有些好奇,那农户家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好样貌,能叫凌琅流连多时仍不回转。
周晏垂眸道:“那人身子骨不好,想来经不住舟车劳顿。”
“还是个病秧子。”玄婳说罢,心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人估摸着和谢尹差不多,他的好弟弟怎么偏偏喜欢病美人这一挂的。
“你那密信里就写着这个?”
“是,陛下还说……那人身子里是太傅大人魂魄,叫母亲多多担待。”
“谢尹的魂魄?”玄婳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凌琅这意思是说死去的谢尹借尸还魂回来和他再续前缘了么,他这好弟弟可当真是既风流又痴情。
这话说出来,谁又会信呢。
周晏攥着手中的密信,没再说话。在他眼里,凌琅一直不怎么是个东西。之前对那个和谢尹一模一样的人也宠爱的很,又是封贵君,又是封皇后,眼下那人也就死了一年半,他又找了一个。还说什么借尸还魂的话,实在可笑。
他若是谢尹,有活过来的机会,必然逃去天涯海角,反正不能被凌琅看见。
周宜珠静静听了许久,忍不住问玄婳道:“陛下为了这人已然有许多日不回盛京了,母亲就不怕陛下为了这人耽搁了正事么?”
玄婳看了周宜珠一眼,道:“这世上能让陛下撇下正事去宠爱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他从前对那谢相迎也不错,皇后的位置也给了。他那样宠爱他,假死之计却不曾对这人泄露只言片语,该死时候,便是心中再不舍,也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去了。宠爱归宠爱,在山河社稷面前不值一提,你们呐,还是不懂他。”
玄婳瞥了一眼矮桌上的棋子,一时也没了下棋的兴趣。
自古帝王多薄幸,凌琅与她皆是最像太宗皇帝的。这北齐,也只有在他们这样的人手上,才能维系这样长久的太平。
“不下了,差人去瞧瞧,姓慕的那小子是不是还在门口跪着。”
“是!”
周宜珠闻言,正要出门,一把被周晏拦了下来:“让你差人去,没让你去。”
“我,我也想瞧瞧。”
“瞧什么,我若是你,让他跪死算了。这人从前为了个小妾跟你和离。如今那小妾被查出来是凌蔷的细作,幕府满门受到牵连,这人才幡然醒悟。这样的情深,要他做什么。我已对外说你气急攻心,命垂一线,你且乖乖在府上待着。”
周宜珠闻言,原本软了的心,也平静下来。是呀,这样的情深,要他做什么呢,若不是凌琅念在他是奕儿的父亲的份上,这人早被发落了。
“让他跪。”
周晏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天色发昏,这人打从白日来了,已经在这儿跪了有小半天了。
慕轻州见周晏披着大氅出来,直着脖子叫了一声:“哥。”
周晏冷哼一声,道:“你不必如此叫我,也不用收买我的几个学生和师父来劝我。眼下除非躺在皇陵里的谢尹活过来,亲自为你求情,否则你还是早点滚回去,别在这儿白费力气。”
“哥,我是周将军的学生,从前就算是半个周家人,你一日是我的舅哥,今生都是。”
慕轻州认错的态度尚算诚恳,但周晏是真真正正被这人恶心到了。
他冷冷笑了两声道:“慕轻州,我们周家待你不薄,你这院使的职位,是我爹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年我妹妹有身孕,原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的,是慕大人和夫人百般央求才下嫁的。你当初答应的好好的,即便不能与宜珠成为神仙眷侣,也会善待于她。可宜珠生下琰儿不到一年,你便纳了妾,为了这个妾氏害得宜珠第二个孩子未能保住,如今卧病在榻。眼下不过跪了几天,就要我们原谅你,你说你值不值得原谅呢?”
“哥,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敢了。奕儿还小,他还不到五岁,他不能没有父亲。”
慕轻州悔的厉害,要不是那姓林的小贱人,他们慕家也不会如此落败。
“你还敢提琰儿。”周晏的眉蹙了蹙,道,“琰儿出生以来,你这个做父亲的陪过他几次,你放心,我母亲已传了书信去南边禀明陛下,慕琰会从慕家过继到长公主府,你的奕儿过些日子,便会随了凌氏的姓。”
“哥!”慕轻州一把扯住了周晏的衣袍,道,“哥你不能这么做,奕儿是我父母最看重的,你不能这么做。”
“你父亲母亲看重,陛下和长公主也很看重,放心吧,往后奕儿身侧虽没有父亲,却有疼爱他的舅舅,舅姥爷。万般宠爱于一身,比做个罪臣之子要好,你说呢。”
周晏说罢,从腰间抽出匕首将慕轻州攥着的那一节衣角割去,拂袖上了马车。他为人一向宽和,但宽和不是恶人得寸进尺的筹码。
慕轻州,他已经容忍了这人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轻州:真晦气
第80章 回京
“哥!!!”
慕轻州的声音响彻整个大街, 但依旧改变不了周晏的决心。
他愣在原地,眼看着慕轻州的马车在沉重的夜色中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原本跪的笔直的身子顷刻间垮下来, 他看着冰冷的地面, 一时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全部离他而去。
慕家, 宜珠,还有……慕奕。
“公子, 咱们怎么办呀。”
身后的小厮愁眉苦脸的,一副大厦将倾之神态。眼下慕轻州被罢了院使一职,慕大人又被罚了俸禄, 若是慕奕再从族谱上钩去了名姓, 这慕家可再也起不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慕轻州又跪了片刻,道:“扶我起来,让管家备马。”
“您这是去。”
“去椒兰。”周晏不好说话, 他要亲自对凌琅言说。
“是!”那小厮应下,即刻往扶了慕轻州起来。
.
骏马乘着料峭寒冷在暮色中往南飞奔而去。慕轻州带了干粮,几乎一刻也不舍得停歇,终于在第十日, 来到了椒兰郡。
从驿馆小冯处得到了凌琅所在,慕轻州便又马不停蹄往南城去。
谢相迎一大早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 原是打算让凌琅起身去开门, 想到这人昨日夜帮他煮宵夜辛苦的很, 便披了衣裳出门去。
“来了。”
谢相迎道了一声, 那敲门声依旧很急。齐凤池精通医术,常帮左邻右舍看看风寒头痛, 这门被敲的这样急切, 也不知是不是谁家的孩子生病了。
大门被打开, 却是慕轻州一脸憔悴立在外头。
“你找——”
谢相迎的话未说完,见人心切的慕轻州一把将谢相迎推开。
“陛下!”慕轻州在院子里唤了一声。身后,没站稳的人就那么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娇气。”慕轻州蹙了蹙眉,正打算过去扶人,屋门突然被打开。
凌琅见谢相迎坐在地上,又见慕轻州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当即蹙了眉。
“陛下……”慕轻州见着亲人一般,正要过去诉苦,凌琅直接绕过他,把谢相迎抱起来。
“我没事。”
谢相迎推了推凌琅,凌琅这才将怀里的人放下。慕轻州行事一向不怎么周全,谢相迎没打算跟他一般计较。
慕轻州见这人跟凌琅走得近,想着这人或许是位新宠,便没放在心上。眼下什么都没有宜珠重要。
“陛下,陛下帮帮臣罢,臣实在没什么法子了。”
慕轻州的声音不小。谢相迎见凌琅蹙着眉,便伸手指了指屋门:“这位公子还是进去言说吧。”
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慕轻州闻言,这才往屋中去。
凌琅的神情不大好,谢相迎昨晚心慌的厉害,好不容易吃了东西睡下,没一会儿就被这莽撞人吵醒,实在让他的心情好不起来。
慕轻州等在屋里,凌琅把谢相迎扶上榻,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安置好这人后才坐到边抬眸看站在眼前的人。
“说罢。”他倒要听听是什么糟心事。
慕轻州看了谢相迎一眼,问他道:“可要让这人回避。”
“不必……算了,你跟我出来。”
谢相迎在摄政王府时与周宜珠关系甚好,凌琅想到这事可能会让谢相迎动怒,还是打算去屋外悄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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