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恶毒地笑了笑,看起来像是一定能将谢长明说服:“我能看到这世间万物的命运。”
谢长明低头,看着黑猫的眼睛。它是很情绪化的动物,可一金一红的眼睛却似乎从未有过波动,仅仅只是看着,就像是天道,无论发生了什么,只是按照规则煵是不是疯运行。
神既然给予了它审判万物的权利,就一定会让它在某种意义上全知全能。
否则谈何公正的审判。
黑猫道:“可是我看不到你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你是不存在于轮回,超脱世界之外的人。你是什么,我真的很好奇。”
谢长明道:“哦?”
似乎也不惊奇。
“但是你有一个弱点。”
黑猫得意的、稳操胜券的道:“我能看到,在小长明鸟的命运中——你的死相。”
它说出命中注定的审判:“你会因他而死。”
谢长明怔了怔。
他似乎一直在等这样一个答案,一个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应当的理由。
谢长明有过无数猜测,都和小长明鸟有关,其中有一条最为合理,却还是有许多的不明了,许多的难以理解。而黑猫的话像是最后一块拼图,所有都被拼凑完整,一切都能解释了。
第125章 指南针与锚
几个月前,当秦籍出现在麓林书院后,所有的一切都向着谢长明未曾想象的方向发展。
小重山的长明鸟殿下只在书院里交往过一个朋友,只与一个人熟识,那就是谢长明,再没有第二个。
所以谢长明与小长明鸟的相遇不是意外,而是因果上的必然。
秦籍所倚仗的,汲汲追求的,只有神的恩赐。
在十岁时,谢长明吃下了一枚使他活下来,也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果子。那枚很普通,尝不出什么味道的的红果子被称为万恶之恶,关乎世上一半人的性命。
谢长明不知道那是什么,却猜到秦籍要找的是吃下那枚果子的人。
而所谓的神谕大约是预兆谢长明必然会与小长明鸟纠缠在一起。
如果由此猜测,确定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一切的不合理都可以被解释。
而地阎罗的话则是这个推测的最后一块拼图。
地阎罗作为神的造物,神赋予它审判的职责,同时赐予了它可以看到世间万物的命运,那么神不可以么?
神也可以。
祂为何多此一举,要从盛流玉的命运中捕捉谢长明的痕迹。是因为看不到谢长明的命运,大约是仅仅知道谢长明的存在。
谢长明很冷静地思考这些,他的三世,百岁鸟,长明鸟,小重山,地阎罗,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在想别的人,别的事。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无法思考。
再往前倒推,连小长明鸟的出生似乎都不是偶然。
盛流玉在盛百云的怨恨、愤怒,百岁鸟的牺牲中诞生。这是不合常理的,他是一枚强行出现的蛋,不受谁的喜欢,不被任何人期待。
或许本来他不会作为一只长明鸟出生,他是谢长明的命运中唯一的意外,神需要一个承担命运的载体,捕捉到谢长明的痕迹。而人听从于神,却并不属于神,不算很合适,所谓的神最能完全掌握就是祂的造物。
小长明鸟是神鸟,是小重山的殿下,身份尊贵,力量强大,没有别长明鸟更合适的存在了。
所有的相遇都有迹可循,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陷阱,等待猎物的踏入。
既定的命运不能使谢长明感到痛苦,因为他很明白自己并不是被命运所驱使,一切的决定,长久的相伴,所有的心动,他都心甘情愿。
就像在此之前,谢长明曾想过与盛流玉之间的一百种猜测,他选择了最合理、真相最狰狞的这一个。
在找不到证据前每一个都只是猜测,可谢长明不会选更轻松的那个。
空旷的屋子里忽然吹进一些风。
或许在神的眼中,谢长明是突兀存在着的,不能被找到,不可被发现,是与任何人的命运都不相交、永远捕捉不到的乱流。而小长明鸟是只会转向谢长明那个方向的指南针,是使他停泊下来的锚,是谢长明重生三生三世,也会一直找寻的港湾。
小长明鸟是为了谢长明而存在的。
似乎也不错。
谢长明有些出神地想着。
在他找了谢小七十七年的第二世,小长明鸟又藏在了什么地方?如果命中注定他们必然相遇,那又会在哪里?也许是借过阴凉的树上停歇的一只鸟,也许是落在脸颊旁的一根羽毛,又或许幻化成了路边的一朵才开的小花,每一个不对谢长明怀有恶意,注视着他的事与物,都有可能是他的鸟。
这么想来,即使是那十七年也不算孤独了。
但是幸好,所有的一切都只有谢长明记得。
谢长明出了很久的神。
黑猫却等不及了,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只要,只要你愿意把他交给我,我会让他永远也回不了人世,再也无法影响到你的命运。”
谢长明问:“真的?”
黑猫以为他要答应了,甚至愿意许诺:“我会好好对待他,只要他告诉我为什么长明鸟会是神鸟,以及如何请神降临。”
谢长明不急不慢地“哦”了一声,最后又问:“神和天道是什么关系?”
黑猫有点疑惑:“神就是神,天道就是天道,能有什么关系?”
谢长明闻言,收回刀,可有可无似的点了下头。
黑猫觉得很满意。
下一瞬,它的眼前一花,就看到玄黑的衣袂沾着还未融化的冰雪,从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
它的双眼一阵剧痛,什么也看不到了。
谢长明的刀刃刺穿它的眼,被粘稠的血肉,坚硬的骨骼阻挡,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停顿,顺着骨骼间的缝隙,直直地刺入大脑。
黑猫太大了,又是曾经的神兽,即使是谢长明,也难以在瞬间斩下它的头颅,很容易给它喘息的机会。
黑猫嘶吼着道:“你骗我!你竟敢骗我!”
如此喜怒无常,高人一等的猫也有被欺骗的时候,它终于明白小长明鸟命运中的那些模糊的影像,残缺的言语代表着什么。
盛流玉确实是谢长明唯一的弱点。
于是,它恶毒地诅咒道:“长明鸟这个残次品,等到下一次,我会剥开他的皮,拔下他的骨,饮他的血,食他的肉。”
“谢长明,你会后悔的!”
谢长明双手握刀,喷涌的鲜血几乎将他整个人浇透了,他道:“我不会。”
“我的东西。”
“我的鸟。”
“我的人。”
他不会后悔,也不会将盛流玉交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什么理由。
黑猫冷笑了一声,忽然自断一尾,身形骤然一虚,凭空消失了。
断尾求生,是常有的把戏。但能在谢长明面前用出来的,也只有这头不知活了多久的前神兽。
谢长明于半空中坠下,落在一块石板上。
跑了。
还要追去第一魔天。
谢长明的手上仍握着刀,浑身都是黏腻的血,感觉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径直地往前走,不停地甩着刀,想流尽那些血,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毫无用处,却不能冷静下来。
鸟丢掉太久了。
谢长明也有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
他也不过是一个未成仙的凡人。
忽然停下脚步,留在原处,洗干净一只手,从芥子里拿出一根碧色羽毛,往半空中一扔。
那只黑猫那么怕死,断尾求生,从未打开过第一魔天,里面大约藏着什么很重要的物什,或者致命的弱点,不会轻易打开。而即使谢长明不来,小重山的人大约也会来找小长明鸟,那么第一魔天就注定会有一战。
它不会将小长明鸟藏在自己的心腹之地。
果然,羽毛在半空中摇摇摆摆,无风自动,慢吞吞地飘向了石柱后。
谢长明一边往那里走,一边洗净身上的血。
石柱上铭刻着几道锁链似的图案,是古老的、独属于魔族的咒语。
谢长明对此并不算熟悉,也没有耐心再钻研下去,想办法如何破除。
他提起刀,割开绷带,将已经愈合了大半的伤口重新划开,流淌出金色的血,抹向一道道咒语。
那些咒语不再能发挥效用,随着石头慢慢消融,露出隐藏的秘密,那是一道坚硬的屏障。
与小长明鸟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隔。
谢长明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想了很多,甚至有空将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因为对待小长明鸟,他永远有很多的、用不完的耐心。
谢长明用刀背敲碎了最后的屏障。
随着破裂的咔嚓声,谢长明看向这个狭小的内里。
小长明鸟穿着一身白衣裳,不太体面地坐在地上,曲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忽然歪着脑袋,朝谢长明的方向看去。
眼睛是闭着的,却皱了皱鼻子。
谢长明意识到了什么,走了进去。
盛流玉的声音很轻,似乎有点委屈,但又不愿意开口,因为他是很要面子的小长明鸟。
他本能地朝谢长明那边偏去,很小声道:“等了好久,你才来找我。”
不太像抱怨,像是撒娇。
盛流玉不想要谢长明冒险来救自己,可如果谢长明来了,无论发生了什么,小长明鸟不会说那些丧气的话,而是会让谢长明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永远不要辜负谢长明的心意。
谢长明抱住他,抱住很轻、很脆弱、很柔软、很需要保护的小鸟,没有说来时多少艰辛,也没有说遇到了什么,就像是一切都很平常,只是一场很短暂、注定会重逢的别离。
所以他们也会在此时重新相遇。
三十三魔天之外,是魔界独有的冰天雪地,滴水成冰。
而鸟是该养在温暖的、宜人的春天里的。
谢长明低下头,在小长明鸟的耳边轻轻道:“大雪封山,我来寻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大雪封山,我来寻你回家。”
第126章 坏人
对于小长明鸟而言,家是遥远而模糊的存在。
他是没有家的。
小重山是他居住的地方,即使是曾经那么喜欢的不死树,盛流玉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从没有过留恋。
他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树。
如果找不到的话,他也不会将就。
直到,直到他落在了朗月院的的那间小屋子里。其实朗月院很狭小,四方的院子里只有一棵不高的树,很吵闹,许多人会借它的树荫。
那不是小长明鸟的树,不是他停留的理由。
他有停留的理由,也知道自己想要长久地栖息在何处。
却都是些不可言说的话。
盛流玉想了很多,连反应都慢了很多拍,终于回抱住谢长明的肩膀,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本能地寻找到了一个很舒适的姿势,就像鸟天生就会从一棵树上挑选出最适合停歇的枝头,又慢吞吞道:“嗯,回家。”
也是归巢。
谢长明弯腰抱住小长明鸟,总觉得他很轻,没什么实感,低下头看他。
小长明鸟的眼睛是闭着的,眉头微微蹙起,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颊。他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灵力被封锁,还未解开,所以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依偎在谢长明的怀里,很乖又很可怜的模样。
无端地叫人很想吻他。
谢长明没有吻,他有很多想问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口。
好像一切都不必言之于口,已经足够了。
第二魔天的大殿经过方才激烈的打斗已经破损了大半,地面的岩石高低起伏,颇不平整,谢长明将盛流玉抱的更紧了些。
在迈过一个裂缝时,安静的大殿内忽然有一声很轻微的响动。
漆黑的裂缝中忽然伸出一根猫尾,以迅猛的姿势向盛流玉冲去。
谢长明微微偏过身,他的影子完全将怀里的小长明鸟笼罩起来,那条尖利的猫尾仅仅划破盛流玉的衣角,又迅速转弯,像是长了眼睛,能够察觉到目标的方位,不死不休。
它一定要将小长明鸟留下来,无论是活着的,或是一具尸体,怎么样都行。
谢长明挡住了那条漆黑的尾巴,尾巴尖如锋利的尖刺,径直地贯穿他的掌心。
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谢长明松开了怀里的盛流玉,在血液飞溅出来之前,将小长明鸟安稳地放在了地面,推到了远处。
一切都来的太快,快到失去灵力的小长明鸟才发觉有意外发生,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淹没了。
不是他的血,那是谁的?
谢长明面色沉沉,眉头紧皱,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手将猫尾折断,却听到裂缝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猫的哀嚎声。因为在猫尾贯穿了他的手掌后,留下血肉中的尾巴尖不是融化,而是突兀地消失了。甚至不用谢长明动手,地阎罗断尾求生的速度只比谢长明折断他的尾巴稍慢一拍。
它怕血液顺着尾巴将自己一同淹没了。
而失去阻挡的金色血液喷涌而出,不停地吞没掉周围的一切,除了谢长明自己。
谢长明按住手,抬起头,他看到盛流玉待在远处,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尝试地往自己这边摸索,声音发颤地问:“怎么了?”
他从未见小长明鸟这么狼狈过。
谢长明从心底生出厌恶,有对猫的,更多是对他自己的。他总是不能好好保护自己的鸟,叫他的鸟伤心难过。
谢长明吞了半瓶丹药,勉强止住血,朝盛流玉那边走去,一路上滴滴答答的有血落在地面,留下一个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洞。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小长明鸟的脸颊。
小长明鸟怔了一下,他仰起头,睫毛扑棱了几下,睁开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久未见光的瞳孔颤了颤,似乎想要努力地看清什么,却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问:“谢长明?”
谢长明的声音平静,回他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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