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颓然地就地躺下,看着一轮弯月挂在树梢,惆怅又凄清。
他大概是不痒了,“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
我懒得回答。
“白凌让我来照顾你,我看你也不需要人照顾,你自己在这里无不无聊,要不要随我去我家?”
我懒得回答。
“我脾气不好,你别惹我。”
我真的懒得搭理他,起身抬脚回洞去了。
他应该想来追我的,因为我听见了他要出来的水声。但是一出来又该痒了,我听见他又退回去,我满意地笑了,缓慢踱步,带着我喜悦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正打算去竹林里练功,看见他坐在洞口的树上吹笛子,我又一个白眼恭候,他见我出来了,便飞身而下,“小不点,你去哪里?”
我偏不想告诉他我要去哪儿,我装着一副正经的样子:“白凌现在不在,她山下有个药馆,我替她去行医。你就好好在这儿呆着吧。我不叫小不点,我叫白梧清。”
“白梧清?上次我来你还没名字呢,小黑蛇。”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念旧,老爱说些陈年烂谷子的旧事。我不想回答,径直走了。
昭月在树上念叨:“梧清,倒是有点无情的潜质,还挺适合成仙。”
我自然没听到,在竹林里练完功,我想了想自己搪塞昭月的话,确实应该下山去医馆看看了,洞里有那尊叨叨神,不想这么早回去。
我下山去了镇上,因为练功实在太累,我先去酒楼点了份烧鸡吃,吃完往医馆去,远远看见医馆门开着,排了很长的队,我心下一喜,难道是白凌回来了?
仔细一想不对,这才一个月不到,再快也不会这样快,别是被人给鸠占鹊巢了吧。
我再一看,排队的人多是女子,我气冲冲地冲到人群里,拽住一位大姐,想问个究竟,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喊道:“下一位!”
好啊,果然是你,看我不连用十包痒痒粉治你。
我悄悄趴在门边上,看着那只火红狐狸在那里装腔作势,拉着一位女子的手把脉,我气不打一处来,生怕他毁了白凌的声誉,冲进去抓住那女子向门外拽,“你可别被他骗了,这是个有名的登徒子,他哪会看什么病啊!”
谁知那女子一下甩开我,瞪着我悄声说了句:“我没病!”然后又袅袅婷婷走进去。
门外有个好心的大姐凑过来对我说了句:“人不好色,难道号脉吗?”
这一语双关的谐音,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就是怕他毁了我们家白凌的清誉,我驱散了在门口排队的人群,生拉硬拽出药馆里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大喊:“死狐狸,你给我滚出来!”
他并没出来,气得我走进去,插上门,语重心长地从行医救人谈到树立医者权威形象的重要性,说得激情昂扬。
昭月反问我:“你不是说来药馆了吗?我是来找你的。”
我偏偏忘了这一茬,立刻不作声,只盼老天爷快速解决这场尴尬。
昭月很大气,他说带我去吃兰清坊上好的烤鸭,我当时便觉得,他并非那么招人讨厌。
我一边忙碌地啃着鸭子,一边打量着和姑娘聊天的昭月,心想他如果能每天都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我等白凌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
果然还是白凌了解我,为我安排这么一个伙伴。
如果他能每天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的话。
姑娘捂着嘴下楼去了,昭月一转脸,眼神撞进我的打量中,我自觉有点尴尬,于是没话找话地说:“你下次能不能不穿红色下山了?”
“啊?不好看?”
我虽然在心里确实觉得不好看,因为昭月的脸带些书生气,红衣过于妖艳,并不合他脸的气质,我觉得他驾驭不住衣服。
但是为了以后的口腹之欲,我虚伪地说:“也不是,红色,太招摇了。我们本来就应该低调点,毕竟不是人……”
昭月没有回答,端起酒杯慢慢地喝着,酒楼里烛火摇曳,狐狸,虽然和白凌没法比,但是也不丑。
吃完鸭子,我一边喝着解腻的清茶,一边伏在桌子上哀叹:“白凌,我好想你啊!”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我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她在哪里,只是上次来的蓝袍子说,必须要等到她二八年纪方可去看她,不然恐怕会坏了她的人生际遇。”
“蓝袍子?你说的可是方廷?”
“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双眼亮亮的,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狐狸坐正身体,随手拿了一根竹签在嘴里叼着,沉吟道:“你不可能见过他,他实在是一个有机缘的人,听说他人身幼年的时候遭遇了一次不小的劫难,本应溺水身亡,难修仙缘,结果不知被什么给救了,再加上他天资聪慧,很快便飞升上仙,原本助白凌投人身的不该是他,他毕竟是个上仙,犯不着来做这些小事。”
“上仙怎么了?白凌值得十个上仙来助。”
狐狸无奈地看着我,“你看凡间,向来是一男配一女……”
我打断他,“你也知道那是凡间,我爱一个人,从来不管她是谁。再说了,凡间的男女婚配主要是为了繁衍生息,我就是一个小妖,我不需要,我想爱谁,便去爱谁。”
昭月笑了,“如果白凌并不爱你呢?”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好像我从来没想过会在我茫茫而不知所终的生涯里遇见白凌,也没想过她怎样想我,把我当作什么。
我没有回答。
“我看你啊,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
我起身,并不想多与昭月费口舌,下了楼,沿着河岸一直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第一次和白凌下山来到的茶楼,我向二楼的座位看去,恍惚看见了白凌凭栏笑着向我挥手。
“白梧清!”
我循声回头,狐狸换了一身银色的衣衫,这倒像他的名字了。
第5章 路遇不平,出手相助
我和昭月的所谓游历,无非是在人间瞎逛,据他的话是「观众生之状,习世间之法」,偶尔帮助一些人,除掉一些人,也算是惩恶扬善吧。
但是我们能做的很少,不能干预凡间自身的规律,不然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启程的时候,昭月问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先是摇了摇头,后来还是决定回到我独自生长了六百年的地方看看。
玉山离虚无山并不远,我以为我会忘记回去的路,但是我没有。
那棵梧桐树依旧立在那里,下面的树洞里乱糟糟的,想来是经历了好几任住客。
昭月跟在我身后,我打算先带他去吃书院的桃子,再让他请我到集市上饱餐一顿,循着朗朗读书声,踏着湿滑的青苔,书院还是老样子,只是念书的童子,教书的先生已换了一拨又一拨,六百年的时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桃树还是那棵桃树,故人已非那个故人。
“你在这儿等我,我上去摘。”
说话间,我便摘落几颗,揉揉桃毛,递给昭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还是那样甜,吃一口神清气爽。
昭月接过桃子却并不吃,像把玩扇子那样在手中仔细端凝。
我才不管他,整日里神神叨叨的。
“别吃了,我看这可不是桃子。”
“不是桃子还能是什么,你不吃给我。”桃子在我口中惹得我口齿不清。
“这里怎么会有忘忧果?”他喃喃自语,从腰间掏出折扇,折扇倏地变为一把白玉剑,他说着边
作势向树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软鞭拉住他的剑,我都佩服我的机警,毕竟是我最爱的桃子。
“你疯了?砍它作甚!”有点戏台子上那种感觉了,我甚至觉得我就是那行侠仗义,路见不平的勇士。
结果昭月轻轻一挥,就将我的软鞭挥掉,一剑砍在了树上,那桃树遇到昭月的白玉剑竟越变越小,最后变作一颗桃子。
“啊这……”我从未见过这种阵势,请原谅一条一直呆在山里的没见过世面的小蛇吧。
“昭月,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总算知道你没心没肺的快乐是哪里来的了?忘忧果只有天上的陵南苑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吃了可会有什么坏处?”我还想活着见到白凌。
“忘忧果,吃了便能忘记你曾经感到忧愁的时刻,吃的多了,甚至你整个过去都会渐渐被忘掉。但是好奇怪,方才我进这书院便觉得奇怪,是谁单将一颗忘忧果栽在这里,又设下屏障。按理说,如此,凡人是看不见也吃不着的,大费周章地,不可能是为了这一方的小妖吧?”
“这一方除了我,也没什么小妖,偶尔有路过的,全从山上过了,玉山并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没有小妖在这里修炼也正常。”
“不,我看这玉山倒好得很,僻静美丽,最适合修行。”
大概是刚刚吞下的忘忧果还在持之以恒地发挥作用,我实在不想再为这无来由的果子费脑筋,我。
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我抬眼看了看昭月,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这便懂了,昂首阔步地走在我前面,说要请我去集上最贵的酒楼大吃特吃,这多不好意思,不吃白不吃。
“桂花糯米藕,红烧肉,白灼秋葵,炸酥肉,山药枸杞鸡,再来份大米饭,一盘花生米。”我点完菜示意昭月。“你吃什么自己点。”
“合着你点的全是你自己吃啊。”
我作无辜状,拼命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一壶桂花酿。”
“只有吃得好,心情才会好。”
“那是因为你吃了忘忧果,往后再无忘忧果吃的时候,你再试试看还吃不吃得下饭。”
正和狐狸打趣着,听到楼下闹哄哄的,活着哪有不凑热闹的道理?趁着饭菜还没上,我和昭月跑到楼下去一探究竟。
只见一楼门口围了一圈人,正当中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地下跪坐着一个妇女,她嘴角流血,捂着半张脸,狐狸一边高声开路,一边询问事况。
原来这大汉与地上的妇女是两口子,不知为着什么,走着走着,这大汉突然反手给了女子一巴掌,他这蛮力还得了,一下将她扇在地上,半边脸肿胀,旁边的行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围起来不让他走。
但是两口子之间的事,旁人如何能断分明,上了年纪的婆婆规劝那女子应当懂得包容和忍让,一些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书生大声谈论妻子还需管教。唯有那些和被打女子一般年纪的女人指责男人不该动手。
昭月不知何时穿过人群,他径直走到那女子旁边,将她扶起来,仔细询问是否感到不适,我这才看见她已经身怀六甲,我的鞭子在腰间隐隐抖动,我走过去。
“怎么了?为什么打人?”
那大汉横眉怒目:“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
他说着还伸出手,想将我推倒,我最爱看不自量力的戏码了。
“你还敢动手,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你姑奶奶我的厉害。”
我先用鞭子抽了他几下,然后再扬鞭时,他竟晕了过去,原本我还打算试一下我新研发的秒晕飞针的。
谁知他这一倒,竟使那女子挣脱昭月的搀扶,径直扑向他,她的腿间已然有血滴落,她摇他不醒,继而转头向我,祈求道:“我丈夫向我要钱去赌,我将钱藏了起来,他生气便打了我一巴掌,他平日里待我不错,是个老实人,希望姑娘能高抬贵手,放过他。”
我走上前去,掀开她的衣袖,她的胳膊上青青紫紫一片,我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这是白凌给我备的万全丸,倒出一粒,“把这个吃了,我便放过他。”
她看也不看,问也不问,立刻吞咽下去,我示意店小二倒碗水给她,看她喝了,我这才放心,孩子应当是没事了。
狐狸走到大汉身边踹了一脚,将他踹醒,好言相劝配上恶语警告,他挺着一张谄媚的脸和着他的络腮胡,十分可笑。
“走吧,大家都散了。”昭月说。
“这便散了?”
“上楼吧,我们的菜该好了。”
我看了那女子一眼,她不敢抬头看我,她应该察觉我送她的那颗并非毒药。
……
楼上……
“真让人不放心,那样的人还护他作甚,应该让我一鞭将他抽死。”
“哈哈,看不出来你竟会为他人事着急。”
“玉山六百年前可不是这等风气,真是世风日下。”
狐狸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风貌,在人间久了,你就见怪不怪了,人嘛,冷暖自知。”
“这样的男人也配有孩子?”
“那你还给她万全丸干什么?嘴硬心却软,你的性子倒似白凌七八分。”
说到白凌,我便又凄清惆怅了,如果白凌在,一定会将那男子吊起来打上几个时辰。
狐狸见我一副惆怅模样,以为是为那妇人,他窃窃笑道:“我方才暗中施了法,那男子若再次动起手来,恐怕不及那妇人一根手指头的力。”
我听到这儿不觉好笑起来,“阴还是你阴。”
“啧,怎么不会说好话啊。”
我拿过酒壶,替昭月注满空杯,他的笑意盈满面颊,比那桂花藕还甜。
第6章 江心亭解谜
玉山的夜晚很清凉,我无心睡眠,要求狐狸连夜赶路,恐在玉山越呆越失望。
狐狸雇了一辆马车,命人在里面铺了几层厚厚的被子,又端来一块小方桌,布上吃食茶点。
玉山的十月是桂花的海洋,桂花的香味在夜晚显得更加浓密,伴着秋夜的寒露,别有一番令人愁肠的滋味。
我在马车的颠簸中,倚着狐狸沉沉睡去,马蹄声达达,带我沉进细雨蒙蒙的梦里。
玉山之后便是江北,再接着到了江南,许是走的净是小路,倒是清闲无事,一路上观景聊天,是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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