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要去哪儿?”我追问道。
她忽地站起来,不再看我,只推辞说要去换块毛巾。
我穿好衣服,走出门去找秀珠,刚跨出门便看见了昨夜那个侍卫站在楼下与她耳语着什么,我看见那块毛巾从她手里跌落,纯白上沾染了一些灰尘。
“幼宁!”我叫道。
她僵硬的脸上这才复现些神色,“什么?”然后抬眼向我看来,旁边的侍卫见状退了下去。
我急忙跑下楼问道:“怎么了?”低下身子为她捡起那块毛巾,握在手里。
她悄声道:“他死了,姓侯的被买通了,据说昨夜接应他出去的时候,将他……”
“是晏清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道:“大抵如此,先将人杀了,然后冠一个罪名,也是他惯常的手法,没想到他竟死在自己也惯常的手段里。”
说完她冷笑了一声,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冰冰冷冷的,好奇怪,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温热的手,如今又冰冷起来。
“你……”
“我没事……”我还没问完,她便说道。
“你去看秀珠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我点了点头,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走到秀珠的屋子里,她正躺在床上休息。但并未睡着,左右东拉西扯寒暄了两句,我问起:“为什么,突然有了去江南的想法?”
她明媚的眼睛眨了眨,说道:“宁姐姐没跟你说吗?我、祁风,还有姑姑、老夫人他们先去,她说你们随后就去,好像有什么事没办好。但是我问什么事,她就不告诉我了,只说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就没好再问。”
我们之间的事?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弥漫开来,不……
那只是个梦而已,秀珠没有死,祁风也没有死,晏清也不在门外,那只是个梦而已。更何况那个梦之前我还做了一个美梦呢,不是的,不是的。
我想着,却觉得浑身发冷起来,没话找话地问道:“祁风呢?”
“他啊,他去旁边找找看有没有医馆卖药的去了。”
“哦,好,那我先回去了。”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我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房间,只觉得很冷,恨不得用棉被紧紧裹住。
中午吃完饭,秀珠他们便离开了,幼宁不知怎么雇来的马车,虽不如以往相府的标准,倒也符合现下的境遇。
“宁姐姐,我们在江南等你,你们一定要快点来啊!”秀珠坐在窗子里挥手道。
幼宁只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搀着老夫人和祖父上了马车。
然后是她母亲,她母亲没说什么,两人抱了抱,然后便拿了张帕子拭泪,幼宁倒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的。
送走他们后,我们面对面坐在旅店的桌子旁,她支起胳膊望向窗外道:“秋意越来越浓了,听说无极山上的枫叶红了,你陪我去看看吧。”
我没有回应她的话,问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要做?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
她笑起来,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很美,带着一点凉意的美,她低头喝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一起看枫叶而已。”
“真的?”
“真的……”
下午我们便准备去无极山,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匆忙,不是还有很多时间么,她只说美景易逝,怕拖着拖着便错过了。
她翻身上马,冲我伸过手来,我伸手紧紧握住,坐在她身前,由她紧紧环住。
上了马反而觉得她没那么着急了,马蹄声哒哒哒,有条不紊地漫步在林间,我沉在这股美好里,再次在心里否认那个可怖的梦,只是假的罢了。
应该是我这些时间思绪太多,太纷杂,担心的也太多,所以作了噩梦。
我的心情又愉悦起来。
第67章 坠崖
无极山的枫叶果然很美,秋天的太阳在下午也并不热烈,像是离得远远的,旁眼冷观着人间,即使如此,那带着金子般的阳光还是毫不吝啬地洒在枫叶上。
“真的好美!”我下了马跑过去抚摸那小小的枫叶。
远处的天也蓝蓝的,云四处飘散,真可谓是秋高气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感浑身舒畅。
她也下了马,将缰绳系在一棵树上,走过来摘了一片枫叶插在我的头上。
“哪有人戴枫叶的呀?”我说道。
她笑了笑,“我觉得枫叶比花要美,更何况,戴的人是你,戴什么都好。”
我也大笑起来,很少听她说这样的话,今日倒是反常地甚得我心。
我与她牵着手走在无极山,无极山的风景与虚无山很相似,大概天底下的山都差不多吧。
“我今天上午做了两个梦,我现在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儿都是好的,不管是虚无山,还是无极山,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什么梦竟让你如此感慨?”
“不是什么好梦,还是不提了,看完枫叶我们就出发去江南了吧?”我看向她。
她没有回答,走到一处悬崖附近坐下,我坐到她身旁,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她说道:“真想看看你白发的样子。”
“怎么又说这句话?我说了,我现在也是肉身凡胎,看我白头发的日子很快便会到来,凡人的几十年可快了。
再说了,白头发有什么好看的呀?到时候我肯定会长满皱纹,走得又很慢,凡人变老,实在是件很恐怖的事。”
“几十年对我来说,已经算很长了。”
不知为什么,我听她说这句话突然很难过,我又想起梦里梦见的那些话,她只是暂时地不知道自己是白凌而已。但是正因为如此,她也会很难过吧……
“我刚才看见后面有棵树上结了果子,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摘来给你吃。”我强装语气欢快来掩饰内心的悲伤。
我跑过去摘果子时,竟觉得心里莫名舒了口气,我用衣服兜了好多的果子,走到崖边却找不见她的身影,衣服里兜着的果子落了一地,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有些摔得很烂,红色的果子砸碎在地上,很像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白凌!你在哪儿?”我情急之下四处喊着。
怎么喊也不见有人回应,我正要朝悬崖边去时,突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抱住我,那股冰凌的气息,让我心神安宁。
“你去哪儿了?回回都是这样,我都说了让你在这儿等我,可不可以不要乱跑?”我赌气道。
她没有说话,走到我面前,我又说道:“这下好了,果子都烂了。”
她只微微一笑,又抱住我,我感到她的手在我腰间点了两下,心里顿时一凉。
“你要做什么?为什么点穴?”我感到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放开一切,心无旁骛地和你在一起。”我听见她说。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我的声音冷静地可怕。
“是啊,我也这样以为,不管他死没死,我都以为只要我们远走高飞就能解决这一切,我就能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他乡重新做回我自己,然后好好同你相爱,即使我知道你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白凌。”
我感到我的额头在流汗,那汗像只虫子,趴在我的皮肤上,缓慢地流着,流得我浑身难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和她……”我还没说完,她便打断我接着说道:“我原本不想管那些,如同我不想管我自己的那些破事一样,我原本都想好了,就算,就算我只是一个替身,我也心甘情愿,至少我可以合理地霸占你几十年。
但是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我想的那么强大,那些我杀过的人在夜里纷纷找上门来,一张张带血的脸在黑暗里那么望着我,我没办法……白青,你懂那种感受吗?即使是我对你的爱,也无法战胜那些梦魇。”
“我会陪你去战胜他们,那不是你的错,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她还是摇了摇头:“战胜不了的,人是我亲手杀的,他们的血溅在我的脚上,怎么也擦不掉,他们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我知道的。”
“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她笑起来,眼睛紧盯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挽留我?若我死了,白凌不就会历劫结束了吗?我死了,对大家都好。杀人是很容易的,手起刀落,人便死了,可自杀好难,我躺在你身边的时候,我自杀的欲望便像潮水一样退去,我舍不得死,我常常想,若我不是白凌投的凡胎,你真的会爱上我吗?
恐怕不会吧,我的性格那么冷僻,像一块被冻了千年的冰,谁会爱上一块冰呢?所以我对白凌,还是有些感谢的,感谢她,让我有资格爱你。”
我看着她,不再说话,我闭上眼,告诉自己,这些无非是梦罢了。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又会看见旅店床上的顶帘,又会看见她坐在我的床边。然后我要紧紧地再抱住她,不再轻易松开。
我再睁开眼,没有顶帘,只有她那双充满哀伤的眼睛,我听见自己说道:“什么叫心无旁骛地在一起,只要在一起,怎么样都是好的,你若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所以痛苦也会没有。”
“你将秀珠他们支走,将我带到无极山,便是想一心赴死?你觉得你的死讯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该有多难过?”
“若我死了,便不会再感受到他们的难过。”
“你不是这么自私的人!”
“我是!那些你日日夜夜喊着白凌的时候,我难过地发疯,你真当那根白玉簪子是自己掉出来摔碎的么?
我承认,我当时多多少少是有意将它摔在地上的,摔在地上的时候,看着它断掉,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活。”
“那你为什么还叫人将它修好?”
“我不知道。你一难过,我便心软了,我假装信服你的话,扮演一个完美的、被你那样爱着的角色,扮演的时候我很快乐。可是我一个人的时候,便清楚地知道,那些快乐不该属于我。”
“幼宁……你值得被爱。”
她又笑了:“如果你看过我杀人,就不会这么说了。我杀过很多人,有贪官污吏,也有无辜百姓,我不是传闻中只杀坏人的侠士,装一个和自己不像的人真的好累,杀他们的感觉几乎是一样的。
不管他们做过什么,在刀剑之下,他们都是与我一样的渴望求生的生灵,晏清说的对,我没有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可是我硬要决定,便只能承受这巨大的代价。”
她从我怀里将口哨掏出,用力吹了一声,声音很响,似是穿破天际,然后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东厢逃出来时她拿的那个信封,装进我的怀里。
她俯身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在我耳边说道:“要记得我,白青。”
接着又自嘲般地笑道:“还是别记得我了。”
她说完这句话,径直向崖边走去,她将身上的剑和腰上的一枚短刀卸下,又转过来看向我,笑了起来,她的笑越是甜蜜,我的心里就越是疼痛。
我大叫道:“一切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幼宁,我求求你,不要跳!不要!”
她依旧笑着,像是听不见我在说什么,风吹起她白色的裙摆和她的发丝,她在风里站着,飘飘欲仙,我看见她伸出手向我慢慢挥着,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我听见她说道:“再见,白青,谢谢你,爱过我。”
我看着她如一只轻飘飘的蝴蝶从崖边消失。
“不!”我尖叫着,感到额头一片冰凉,汗干了,风吹在我身上,寒冷异常,我抬眼看见远处的夕阳突然变成了黑色,像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掉,十分可怖,还有那枫叶,红得骇人,像火焰一样灼烧起来。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这不是真的,绝不可能是真的!
我同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她这样的心思?我好恨自己,也好恨她,更恨那命运安排的劫数!
“为什么?为什么!”我叫道,嗓子里一股腥咸向上翻涌,我「噗」地一声吐了出来,方觉得好受些。
“你没事吧?”我听见有声音在我身旁说道。
是她!是她!她果然舍不得抛下我去死,我循声望去,不是,不是她。
方廷将我的穴道解开,我便立刻瘫软在地上,我努力地向山崖那里爬去,山崖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浓的山雾。
不是的,这一切不是真的,就是我在做梦。
“白青,你在做梦,你在做梦!”我说着闭上了眼,三,二,一,我在心里默念,然后睁开眼,眼前却依旧是山崖。
心里有个声音叫道,跳下去,跳下去,梦就会醒了,那个梦便是这样醒来的,这个梦一定也是,我纵身一跃,却被人拉住了手腕,我的身子挂在山崖边,脚下便是梦醒来的地方。
“放开我!”我大叫道,语气里充满愤怒。
“黛因,她死了,白凌历劫就结束了,你应该高兴!”上面那人说道。
高兴?
他一把将我拽了上去,对啊,白凌历劫结束了,我应该高兴,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高兴是什么滋味?
“不是的,这和历劫无关,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好了。”我固执地认为这就是一场噩梦,我跳下去,梦便会醒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大叫道,甚至张嘴去咬他抓住我的手臂。
可是他始终紧紧抓着我的双手,不管我怎样拳打脚踢。
我在余光里看见她留下的那把短刀,只要我死了,梦便会醒来吧,不管跳不跳,只要我死了便可以吧。
“放开我,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痛,你放开我,我不会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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