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竟觉得这日日见得的荷花和雨生了情趣,我怎么有点不像我自己了,为了接上刚才的话,我硬着头皮说道:“这雨势渐小些了,小姐凭栏望一望,不是处处是诗意么?”
她走近,坐在我身边,甚至将脸凑到我面前道:“姑娘指给我看看?”
我羞赧着伸出手,指向岸上的房屋,雨丝中已显得有些氤氲,“这里叫我想起「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偏爱这后半句诗,总觉得里面沾些苍凉淡泊。
“姑娘的手倒是生得秀丽。”她道。
我指给她看景色,她怎么关心起我的手来。果然这些富贵小姐都一副模样,说不定还在心里取笑我呢,我今日衣衫简朴,头发淋了雨乱糟糟的,手上因为干活都是粗茧,哪里就秀丽了呢?
更何况,也许在她看来我不像读过书的,在她面前说这些倒像是卖弄了。
想到这,我低下头冷脸道:“小姐,再等等,雨势稍小便能返程了。”
我说完站了起来,坐到别处去,再不看她。
没多久雨势果然小了,天也暗下来,船夫着急回家吃饭,便赶着雨小撑船了,雨滴变成了雨丝,我不再钻进船篷,坐在船头摘了片大荷叶顶在头上躲雨,到了岸边,船夫将船系在木桩上,收了过河费便穿着蓑衣走了。
上了岸后雨突然变大了,本能为我遮雨的荷叶也软软趴下来,河边离我家不近,这样回去肯定是湿得透透的,罢了!
我正想冲进雨里,那女子不知哪里来了一把油纸伞,走过来撑在我面前,那把伞很大,伞下刚好站得下一个我,一个她。
“姑娘,我家离这里很近,若不嫌弃,先到我家避避雨再回去吧。”她道。
她比我高出一头,我的目光正好直直落在她说话的唇上,“不……不必了,谢谢小姐的美意,我跑回家便可,没大碍的。”
我正要跑出去,即使我十分贪恋那伞下的晴朗,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道:“犯不得叫这雨淋成个落汤鸡,你家不近吧,我看你也不像家中富裕的,因这场雨生了病却是不值得,还是,你家中有人等待?”
有几点温热从我眼睛里溢出去,是了,我这样着急回去做什么呢?家中已经没人在等我,为这场雨生病倒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佟思撑伞站在雨里看着霜灵的背影远去,知道她今日跑船,特地冒雨给她送伞来,她很想喊她的名字,却恍然看见她微笑着的侧脸,好久没有看她这么笑过了,那白衣女子看起来倒是眼熟,她皱了皱眉,将手里的伞扔到地上,转身走回家去了。
第96章 请吃饭的奇怪姐姐
我跟着她一路在雨里走,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周遭的人家点起了烛火,那点点的暖黄色彩看得我心伤。
不停地咽口水,这是我紧张时下意识就做出的动作。
“怎么了?”她问道。
“没……没事……”
我跟着她回到她的住处,白墙黛瓦的小院子,正对着院门有三间屋子看起来极为宽敞,她推开门将伞放在廊檐下,示意我进去,我站在门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水的脚和衣衫上甩上的斑斑点点,道:“小姐,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片刻,雨小了我便离开。”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脱了鞋子赤脚走进屋子,然后燃起一根蜡烛,接着又燃了一根,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风从门外钻进去,吹得烛火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脱了鞋进来便是,好歹喝口热茶再走。”她低头说着,又兀自燃起一个小炉,上煎一壶茶。
我仍站在廊檐下,回头看了看,雨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一直站在门外要人邀请也挺小家子气的,算了,进去吧。
我脱了鞋走进去,地板很冰,我只在镇上的宅子见到有人家中铺这种木制的地板,奇怪,这里我虽不是经常来,但多少来过,从前怎么没见过有这样一户人家。
我光着脚走到她身边,她一心一意地煎茶并不看我,我轻轻坐下来,用手为她护着旁边的烛火,怕被风吹熄。
“你不必拘谨,我这里除了我再无旁人。”我看着烛火出神,她突然说道。
“是,小姐。”我答。
她扑哧笑出来,扭头看我:“不必叫我小姐,旁人看了还以为你我是主仆,我见你年岁不大,便唤我声姐姐吧,今日邂逅,倒是投缘。”
姐姐……她的一张笑颜在烛火的暖光下甚是俏丽,这么大的房子,竟是她一人在住么?
“小姐……姐姐,这里只有你一人么?”我第一次叫人姐姐,心里别扭得很。
“哦,我幼时便丧母,后来父亲……父亲也故去,就留我一人在世间,所幸家中曾经商,银钱不少,我便想一边游玩一边寻个好住处,我也是刚来这里没多久。”
我没再说话,烛火忽明忽暗,犹如她的眼眸。
三杯热茶下肚,门外雨声淅沥,似乎有天晴之意,我站起身,走向门外,雨果然小了,看这雨势,就算冒雨回家也不会淋湿多少。
我转身走回,不知应该怎样先起一个话头告诉她我要回家。
因为伤怀而缄默的口忘记了曾经如何发声,若等下去,天色再黑下去……
我跪坐着,手揪住衣角,正想说什么,她却出声:“霜灵,不如在我这儿吃了再走吧。”
“不!”我立刻答道,心中生了几分警惕,“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手提着茶壶在空中顿了顿,随后又往我杯中倒了一杯热茶,道:“我听那船家这样唤你。”
“哦……”我自觉刚才反应激烈,道:“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轻轻一笑,举起面前的杯子送到唇边,道:“姓白,单字一个凌。”
白凌……这名字有些耳熟。
“你的灵是哪个字?我就说我们十分投缘,说不定是同一个字。”
“我姓许,霜降的霜,灵动的灵。”
“哦,倒是可惜,我的凌字是冰凌的凌。”
这字倒十分配她,在船上时我总觉得她有些盛气凌人,我暗自在心里想。
“小姐,外面雨小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怎么还叫我小姐,听着生分得很。”
“我们……我们本就是第一次见面,以您的身份,想必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我还是叫您小姐吧。”
我站起身,“今日,多谢小姐的款待,打扰了。”
我说完便向门外走,门外夜色如墨,雨丝乱飞,希望雨不要再大起来。
“等下……”
我听见她的声音紧忙转身看她,难不成这富贵人家的小姐要向我讨喝茶钱,今天跑船的钱船家还没给呢,真是……
我低下头,生怕她会叫我还钱,无利不起早,商人最是无情,早知道我便死活也不跟着她过来。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径直走来,中途却蜿蜒去了别的屋子,怎么?她是去拿什么?
“将这盏灯提着。”她的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张望,看见她拎出一盏崭新的灯笼,用蜡烛点燃里面的小烛,然后递给我。
我没有伸手去接,复又低头道:“多谢小姐的美意,这一带我走惯了的,不必点灯也摸得回家。”
谁知她竟拉过我的手,将灯笼柄放在我手中,淡淡道:“刚落了雨,天黑路滑,还是拿上好些。”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我的手却炙热,她一直坐在小炉旁煨茶,手怎么这样冷。
“将那伞也拿着,现在雨虽小了,可难保你回去的路上不会再下大。”
我站在门外的廊檐下,看着她款款走回小桌旁坐下,一手支着头看我,烛火中她的身影柔和,我不敢再瞧,便拿起伞道:“多谢。”
“待明日天晴了,你可要来还我的伞,我家中只此一把,你不会忘记来这儿的路吧?”
“我记得……”
“霜灵,你昨日去哪儿了?”小年问道。
他也是与我一同长大的玩伴,家境与我一般无二,只是他的父母尚在,幸福美满。
“什么去哪儿了?”我摆弄着摊子上的莲蓬。
“装什么傻,昨日下那么大的雨,我分明瞧见你和一个女子一起撑伞走了,可怜那佟小姐还冒雨来给你送伞。”
“佟思?她昨日去河边了?”
“是啊,我昨天收摊得早,她看见你走了之后在雨中站了一会儿,然后也走了。昨天同你一起的那女子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坐船的小姐,昨天的雨那样大,见我没伞便叫我去家中避雨。”
“哦,昨日你们撑的就是这把伞吧!”
小年说着将那把我还没归还的伞从摊子下猛地抽了出来,“这伞真是名贵,我从未见过伞上画着描金的竹子的,你说这把伞得多少钱啊?”
“还给我!”我叫道。
我越是气恼他便越是来劲。
“霜灵……”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年红了脸,将伞藏在背后,我一把将伞夺了过来,还好没弄坏。
“我给你带了家里新做的糕点,你吃吃看。”佟思说。
“你昨日来给我送伞了?”我问道。
她一边点了点头,一边从食盒中端出一碟精致的糕点。
“你不用这样对我的。”我轻轻道。
“救命之恩,怎么还都是不够的。”
“霜灵,你觉不觉得佟小姐和昨日与你撑伞的小姐长得十分相像?不过那女子看着便年龄长些,像佟小姐的姐姐。”
我听了小年的话一瞧,佟思的眉眼处确实有点似她,昨日我倒不觉得,不过五官虽像,神韵却不同。
“不像……”我道,然后将伞塞回摊子下面。
下午我没有再去跑船,今日是个晴天,我要去还伞。
我还没走到她家门口,远远地便瞧见她从院子里出来,她瞧见我时笑了起来,竟然朝我跑了过来。果然是商人之女,不似佟思,家里规矩礼貌地教着。
和我一样……
“我……我是来还伞的。”
“不急……”她将伞接过去,拉住我的手道:“为了答谢你还伞,我请你吃饭。”
什……么,什么!
她手攥得很紧,不像昨日冰冷,反而微微地冒汗,我用力从她手中挣扎出来。
“小姐,这伞您拿着,我看我不该再同你一起吃饭。”我话音刚落,一辆马车疾驰朝我冲来,她的身手竟然十分矫捷,一下将我拉进她怀里,马车擦着我疾驰而去。
她竟有这样的身手,真是不简单。
“好啦,反正我一个人也闲来无事,你就当报我刚才救你的恩情,赏个脸陪我吃一顿?”
我没有回答,但跟在了她后面。
酒楼里人很多,我从未在这间酒楼吃过饭。但我来过,帮镇上宅子取餐,这间酒楼的菜做得十分精致,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也如此。
“你看你吃什么?”她示意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道。
“我怎么待你了,不过请你吃餐饭。”
话虽如此,我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每次她看我时的眼神,好像是一个对我十分熟悉的人,有时我又感觉那眼神中带些哀伤。
“随便……”我道。
她叹了口气,招呼跑堂的伙计道:“一份卤牛肉,糖醋小排,地三鲜……算了,将你们店里的好菜全给我上一遍。”
我越来越看不懂她,钱多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怎么?想说什么?既然你说随便,那就都尝尝看,我向来不喜在这种小事上做选择费脑筋。”
天杀的有钱人。
这间酒楼人员来往众多,我坐在那儿,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就站在我身旁的柜台边上,他们好像还没看见我,他们是和我一起为有钱人跑腿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低下了头,转到背对他们的椅子上坐下来。
“听说了吗?”
“什么?”
“之前死了丈夫的那个年轻小寡妇,我就说她一副狐媚模样肯定不安分,果然。”
“出什么事了?”
“被人看见和一个男的在东菜市的一个小巷里拉拉扯扯!她之前不是自杀过一次没死成么,据说本来就要将她列进贞洁牌坊的,如今出了这种事。”
“那会怎么样?”
“哎呀,你怎么这么蠢钝!自然是浸猪笼了。”
“那男的知道是谁么?”
其中一个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邻居家的,你说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干什么不好,唉!她到底不过是个寡妇,真不知道哪里好的!要我说肯定是她勾引的,一脸狐媚相。”
“嘿嘿,你可别忘了,你之前是怎么朝那小寡妇献殷勤的!”男子声音猥琐起来。
“哎!你可别胡说,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我当时……我当时不过是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可怜,帮她打打水罢了!”
“打水?打水你摸人家手干什么?胡三,我当时可瞧得真真切切的。”
“哼,其实当时她若愿意跟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要被浸猪笼的下场,要我说,死了丈夫的女人都该跟着一起活埋了,不然……你懂的,我要是她丈夫,估计坟头草一片呐。”
“如此说来,那草里原也该有你一棵,可你没做成,我倒听出一阵惋惜不甘呐!”
两人奸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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