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去接人的丫鬟就是初九?”
“是,当时齐燃凑上去与初九说话,两人说话的情状就不对。”李存形容了一下,现在听来不过是寻常纨绔见到烟花女子的调戏之态,而在当时李存等人看来,就是一个宾客跟主人家派来接人的丫鬟之间不合身份的调笑了。于是李家有人上前制止,齐燃暂时收手,初九道谢,马车载着宾客先回陆家,初九却留在码头继续等。
安韶华点了点头。又问了李存几句话,李存知无不言,三两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安韶华祝福李存晚间一起去陆家正厅赴宴,李存愣怔了一下,也不虚推,很干脆地就应了。安韶华此间事了,便也不再多留。
出去院子,安韶华回头安排刑部的人依照李存的描述去找那个给他们拿东西的脚夫,自己则向陆泉的书房走去。他对陆泉书房内的那个屏风,始终有些放不下。
直奔书房,看了许久,除了双面绣技艺精妙绝伦,再看不出什么。不多时,顾銛跟高信立来了,顾銛看着屏风说“这个屏风的绣工,倒是很……”
安韶华跟高信立都盯着他,顾銛更是说不出合适的词儿,想了半天最后说:“很呆。”
“呆?”高信立衣服哭笑不得的表情。
安韶华再凑上去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呆来。
“就这儿,这儿!”顾銛三两步走上前去,指着南极仙翁身后的祥云说:“你看啊,这头一个祥云,多好看,嗯,潇洒,飘逸,感觉会动一样。但是其他的祥云特别死板,就跟刚才景和照着人家墙上的字描出来的一样。”
安韶华闻言凑上去看了一下,这才明白,这幅绣屏应该是两个人绣的,南极仙翁、松鹤延年这些主图跟打头的祥云、寿纹应该是一个手艺精湛的人绣的,而其后的祥云、寿纹应该出自另一人之手。所以才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安韶华感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上前抱了顾銛一下,顾銛任他抱了一下,但是面色似笑非笑,眼眉高挑。
“如此说来,”高信立忽然说“这个祥云的绣法,”他指着第一个祥云,就是被顾銛反复夸奖的那个飘逸的祥云说:“倒是跟陆泉死时穿的那件玄色长衫绣活很像。”
说完,似乎自己也记不太清楚,招来人,去把死者的衣服拿来对照。
果然那件衣服领口、袖口跟腰带上的祥云,跟屏风上的绣工极为相似,但陆泉那件衣服上的多少有些不够精细。“若是陆夏苗没说谎,这个屏风放在这里应该有十多年了。”安韶华悠悠地开口。
顾銛看向他,又看了看托盘上的衣服,恍然大悟:“老花眼!”
假如绣屏跟衣服是同一个人的手艺。那个双面绣屏风的绣工精湛,不可能是初学者,总得有二十来年的经验才能绣得出来,那这个人绣屏风的时候应该三十上下,十多年过去,四五十了,老花眼也很正常。
三个大男人正对着绣屏跟衣服比花样对绣工,陆中元跟乔莱一起过来通知他们该去主院了。毛舟已到陆家,要开宴了。
安韶华看了看高信立,高信立整了整衣冠,“安大人,请。”
他又转过来看了看顾銛,伸出一只手:“夫人,请。”
顾銛把手放在他手里,笑了一下“走吧”
三人向主院走去。
残阳如血,树影似鬼魅,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南极仙翁依然笑着。
过来几个小厮,搬起绣屏往主院过去了。
丫鬟一路小跑,急急避让,握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一个老仆红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颤抖的手点起了门口的白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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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解谜。
第125章 案宗
宴席准时开场。
陆家主院, 有一个二层竹楼。样式很是新奇,是南方常见的样子,北方倒不是没有, 只是不多。安韶华小声给顾銛介绍这个竹楼与沧州常见的阁楼有何区别,顾銛听了频频点头。
安韶华、顾銛、高信立三人姗姗来迟。待他们上楼来,饭菜已经上桌。毛舟跟赵骏、赵白虎兄弟俩正站在窗前,相谈甚欢。
陆中元下楼来迎了他们,乔莱跟陆夏苗坐在里侧,跟初九低低说着话,初九一低头做出抹泪的样子, 初十马上上前,把手帕递上去。
李存坐在一边,看到他们来,也起身相迎。
一众人自然是几番相让之后才落座。
初九作为陆泉的继室, 坐在了主位上。陆中元跟陆夏苗坐在她两侧。
吃了几口,安韶华状似无意地问初九:“初九姑娘, 你本名应该不姓柳吧。”。
初九一愣,显然没想到安韶华会把话题说到自己身上, 到底是欢场上历练出来的人,只一息间便想好了托词:“初九命薄,早就不记得本姓什么了。承蒙陆老爷不弃,初九愿意随陆姓。”
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夏苗倒先接话:“这自然是好事。”
陆中元看了眼陆夏苗,夏苗对他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陆中元赶忙应允了。
顾銛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安韶华的腿, 安韶华借着桌子的遮挡,摸了顾銛的大腿一下, 这才咳了一声。
陆中元得了安韶华的暗号,举杯以水代酒说了几句场面话,话锋一转马上问道:“毛大人,草民冒昧,我父亲的案子……”
毛舟举杯示意,满饮一杯:“幸不辱命,这个案子已经告破,凶嫌已然自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高信立马上接话:“是啊,从案发到结案,不到十二个时辰,毛大人当真断案如神!”
世人皆爱听好话,尤其是努力之后有了成果,成果再被人肯定的夸赞。毛舟被高信立几句话说的通体舒泰,连称过誉谬赞,但还是喜滋滋地收下了高信立一箩筐的夸赞之言。心里想着,这两位刑部的大人要是把这话当着户部官员的面说一说,自己这个任期结束,说不定还能升一升。想到这里,毛舟的脸上更加得意了。
“毛大人,你送呈的案宗我看了。”安韶华漱完口,一边擦嘴一边说:“只是安某尚有一事不明。”
“哦?何事?”
“这个……”安韶华回身一伸手,福贵上前把案宗放在安韶华手上。安韶华起身往一边的条案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翻动案宗“这个案宗上说,死者齐燃束发却未戴冠。”
毛舟想了想死者当时的状态,点了点头,“是的,安大人,死者当时并未戴冠。”
“他头一日才向陆泉敲诈了一定紫金冠,为何不戴?”
“兴许是……”毛舟这才想到问题所在,紫金冠!
哪知安韶华并不准备放过这处破绽,将案宗铺开,食指在案宗上轻轻点:“死者遗物中,也并无此物。”
毛舟一慌,很快就镇定下来:“那紫金冠来路不正,去向不明,不过毕竟一不是凶器,二不是物证,有它无它倒也不重要。”
安韶华看了看毛舟,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才继续说:“毛大人怎知那紫金冠不是物证?”
“这,呵呵呵……这齐燃是服·毒·自·尽,”毛舟走上前来,翻着案宗指给安韶华看。“安大人看,这服毒的杯子、半包毒·药,这些是物证。还有这里,齐燃用来杀陆泉的刀,这个也是物证。这叫铁证如山,就算齐燃活过来了,他也要为了”
“可是若说齐燃杀了陆老爷,紫金冠难道不是物证吗?”
毛舟低着头,踱了两步。
这边乔莱指挥着丫鬟们收拾了席面,擦干净桌子换上了茶水。安韶华又坐了回来。
毛舟也跟着坐回到原位,刚端起茶杯马上就想起了应对之法。“安大人,我们梳理一下案情。”
“好。”
安韶华说完,面对毛舟正襟危坐。众人也都立起身子凑过来听。
这么多人听,毛舟知道自己越发不能露怯,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众位,这个案子应该从陆泉陆老爷遇害开始说起。”
于是他说到陆泉深夜遇害,衣服是换过的,血衣跟凶器均不在房中。由此可见,凶手应该是杀了陆泉之后,给陆泉换了衣服,再把血衣跟凶器都带走了。
众人点头。
看到大家都肯定这个推测,毛舟一下子有了底气。次日齐燃服毒自尽,凶器在他的行囊中发现,那不就是他杀人之后又畏罪自尽吗?至于血衣,应该是被他处理了,毕竟一件衣裳而已,烧了、埋了、撕了、扔了,甚至洗干净假装是普通衣物都有可能。
除了安韶华、顾銛、高信立以外的众人跟着毛舟的描述,先是皱眉沉思,后来恍然大悟,到最后想到凶犯已经伏诛的快意都显露在脸上,毛舟看得得意万分。
“诸位,这便是全部案情了。”毛舟说完,向陆家人方向行了一礼,说“大仇已报,还请节哀。”
“毛大人,你怎么能认定这齐燃就是自尽呢?”
毛舟一楞,显然没想到安韶华会问这个问题,他笑了一下,“安大人,”说着,他翻开案宗,翻到齐燃的验尸格目和现场勘验格目上,耐下性子给安韶华解释。
首先,齐燃是自己独自在房中的。那天下午陆家准备的饭菜是一样的,搭配的是黄酒。齐燃额外要了思齐鱼跟成贤酒,成贤酒上得快,初十送酒的时候齐燃开门接了,还有一个李家的看到了。
其次,齐燃桌上有两种酒,一个是成贤酒一个是黄酒,成贤酒虽然是他特意要的,他却没有喝。倒是倒了一杯黄酒,他把□□下到了黄酒里,喝下去,死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一套酒具,一壶四杯,壶里的酒无毒,剩下的三个杯子也无毒,所以齐燃只能是自尽的。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
安韶华看了李存一眼,李存向他微微点头。
“毛大人,我倒是听说一桩小事。”
“安大人,何事?”这个安韶华,抓住一点无关紧要的细节吹毛求疵,难道是因为他在沧州这段时日一直没有打点他才会如此针对自己?毛舟看着安韶华,心里隐隐有火气。
“死者齐燃住的那个院子,最初是由二红伺候的。”
“是,齐燃烫了二红的手,把伺候的人换成了初十。”
“那他是为何烫了二红的手呢?”安韶华说着,向陆中元使了个眼色。陆中元回头看了看乔莱,乔莱转头吩咐了下去。
二红本来就守在门口,一叫就进来了。安韶华细问之下,二红说:“每位公子的房里都有一套茶具、一套酒器,一般茶具、酒器跟屋里的摆设是类似的花色。就比如,”二红指了指李存,“这位公子屋里挂了一幅四季图,茶杯便是四季图案,酒具也是春夏秋冬。那个死了的公子屋里挂着的是字,所以……”
“胡说!”毛舟怒喝一声,齐燃服·毒时用的明明就是四美的酒具,“什么时候了还信口胡说!”毛舟不知道安韶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忽然又要审二红,但他本能的觉得这不是好事。想到前段时间安韶华等人引起的沧州官场的动荡,想到自己也许急功近利办错了案子,心里一阵慌。紧接着他又镇定了下来。就算办错了案子,又没有草菅人命,齐燃已经死了,就算陆泉不是他杀的就能如何?思及此处多少心里踏实了些。
“二红,你继续说。”
二红是个憨的,听说让自己继续说,撇了撇嘴便接着说了:“那个公子屋里的酒具茶具都是字。但是那个公子说最烦字,要美人的。我说美人的房间倒还有空的,如果公子喜欢美人就换个房间,他就把茶壶推倒了,烫了奴婢的手。”二红说着,把手举了起来。
“齐燃房里,”安韶华翻了翻案宗“酒具是四美,茶具是……”
“安大人,就算这个丫鬟记错了酒具,又有何不同?一个丫鬟管着一个院子的人的吃喝,记错了也是有的。”毛舟说着,转向二红,一字一顿地说:“小丫头,你可记好了,那个死了的公子屋里的是四美的。”
“毛大人,且稍安勿躁。”安韶华看了眼李存。
“嘶……唯清,说到四美,我房里倒是有件怪事。”
“哦?还请表哥从头说来。”
李存便说他屋里的酒具本来是四季图,但是齐燃死的那日晚饭时分,忽然变成了一个“冬”,外加“三美”。李存想着陆家事多,丫鬟拿错了也是有可能的,便也没有声张。不多时齐燃死了,沧州知府的人挨个屋搜查,李存就出来了。
等他回房,发现酒具又都变成了四季图。
李存说完,众人面色各异。有的十分惊讶,有的一头雾水。
“毛大人,安某以为,这就是真凶杀齐燃的手法。”
“什么?”好几个人都立起了身子惊呼出声。
“二红说过,这个齐燃喜欢四美的酒具。”安韶华说着,看向初十:“初十,你接过这个院子的饮食,齐燃那个屋里的酒具是什么花样?”
“回大人的话,四美。”
安韶华看了初十一眼,这姑娘说话倒干脆得很。“齐燃喜欢四美,而昨日下午他准备喝酒的时候,发现他房里的酒具居然不是一套的,酒壶是四美,酒杯确是春夏秋,并一个美人。齐燃自然是用美人酒杯喝酒。而毒恰恰也是下在这唯一的美人酒具中。”
“安大人,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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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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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脚夫
安韶华端起杯子, 抿了一口水。
大约是要下雨,闷热的天气忽然间有了一丝凉意。“这,并不是我的一面之词。”
“哦?”毛舟脸上堆着笑, 声音却阴测测的,“是么?安大人?你为什么觉得齐燃不是畏罪自杀呢?难道安大人知道什么毛某不知道的消息?”
这话就有指责之意了。“毛大人定案太快,很多人当时看到一些事情,本以为无关紧要。等听说齐燃死了,才想起来有些蹊跷之处,这也不足为奇。”安韶华无意与毛舟把关系搞僵,便出言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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