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也是安顿下来了。”安韶华说。
顾銛瞪大了眼睛看他,为了一块地,把自己妹妹卖了,难道不让人觉得寒心吗?怎么安韶华反而是这种反应?可再看看高信立,似乎也觉得初十的哥哥做的没有错。他没有错,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初十可愿意出嫁?”
高信立摇了摇头,顾銛便皱起了眉。高信立却紧接着说:“不知。定亲不久,那个鳏夫突发急症死了。加上初十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人们觉得她不吉利,便没人敢跟他家来往。后来又过了几年,她兄长也双十年纪,在乡下双十年纪还不成亲……”
衔春亲自端了姜汤过来,放下又匆匆走了。
“所以初十又让买了么?”安韶华说的是问句,语气里却没有意思疑问的意思。说完端起碗,把姜汤一口喝进去了。顾銛看他喝完,把自己的面前的碗跟安韶华的换了一下。安韶华没说话,捉住了顾銛的手,放在桌下细细按摩。刚才顾銛起身时候身上那一阵响动,听得安韶华心惊胆战。近日潮湿,顾銛身上的伤只怕又要作乱。
“嗯,这回是当地一家大户,姓赵。名叫——赵、春、吉。”
高信立说赵春吉三个字的时候一字一顿还紧盯着安韶华,顾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知道赵春吉有什么典故。
“竟然是他。”安韶华放下茶杯,
“你说巧不巧?”
顾銛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得心里着急。赶紧捏了捏安韶华的手。安韶华唇角微翘,好心情地说:“想知道?”
安韶华喝了姜汤,却感觉耳内一阵阵轰鸣,人也有些发晕。于是向高信立点了点头,说:“你来说。”
原来又是一个案子。
赵春吉本是一个富户家的庶子,幼年生母死了,嫡母是个大度的,他说想要行商,嫡母便给了他家当。他也是个有心的,娶了嫡母本家的一个侄女,论理也算是他的表妹。这个表妹家里陪嫁了永安京的一间果品铺子,赵春吉借着这个光居然能一下子把生意做大,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能人。唯一可惜之处,就是赵春吉四十多只有一个女儿,偏生还体弱多病。
赵春吉的妻子心焦于此事,四处找寻生子秘方,一大把一大把药灌下去,儿子没生出来,身子是真不行了。便生出了给赵春吉纳小的主意。偏在此时,一对走江湖卖艺的父女俩到了那里,那父亲用一个鹩哥算命,算出来说他女儿命里合该有八子,各个聪慧。话传到赵春吉妻子那里,自然是意动的。给那个用鹩哥算命的半瞎子父亲置了个宅子养了起来,还买了两个丫头给伺候。女儿一顶小轿抬进来,成了赵府的小妾。
这小妾肚子也争气,三年抱俩,一儿一女。
几年后,赵春吉嫡妻的肚子竟然一天天大了起来,人们都说是老蚌含珠,吉祥话地车载斗量,整个赵家都眼巴巴地瞅着她的肚子。赵春吉嫡兄家嫂子是个全人,怕胎不稳亲自过来陪着。嫂子还带了自己家嫡孙,七岁了,跟赵春吉的庶长子住一屋。睡前,赵春吉的嫡妻照例给孩子送了两碗羊乳羹。第二天,赵春吉的庶长子便死了。赵家简直就像狗窝里放了个炮仗一团乱,那个小妾跑出去报了官。
当地知县升堂一问,羊乳羹是赵春吉的嫡妻送来的,而死者并不是其亲生,再看赵春吉嫡妻那身怀六甲的样子,知县自觉真相昭然若揭,当天就把赵春吉的嫡妻下了大狱。判了个秋后问斩,案宗递给了刑部。
当年正是安大人来刑部的头一年,当时他还只是刑部司的一个书令史,就是每日看各地报上来的案宗。他说此案应该另有隐情,我还当他是想要去沧州看万花节,便跟着来了。
顾銛看向安韶华。安韶华出了一身汗,看起来十分憔悴。
第138章 疑点
安韶华微微看向顾銛面露疑色, 顾銛用口型说:“你怎么发现不对头的?”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就是说亲手养大的比亲生的还亲。这个赵春吉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庶出, 也是当嫡子养活的。”
“是的啊!”高信立点头称是,顺道补充:“我还记得当时案宗里说,这个庶长子两三岁就开始跟着赵春吉上铺子了,正儿八经当继承人带着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嫡妻要毒杀孩子的铁证啊。这个孩子比自己的孩子大了六岁,等这个孩子成年接手生意,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有应对之力啊。作为母亲,提前出手, 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位置。”
安韶华撩起眼皮蔑视了高信立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个孩子两三岁就由赵春吉带在身边,更证明这个孩子是充作嫡子养的。那赵春吉的妻子就不可能不疼他。当年纳妾就是她的主意,由此可见她是喜欢孩子的。就算不喜欢, 后院里捧杀手段那么多,亲手毒杀未免也太过狠辣, 就算为了不让赵春吉寒心她也不会如此。而且赵夫人当时只是肚子大,男女未知, 就要下手毒杀庶长子,总觉得不应该如此。”安韶华接过顾銛倒的水,抿了一口继续说:“再加上赵春吉此人敬重嫡母,也爱重嫡妻,足可见是个遵从礼法之人。他日即便是有了嫡子,在继承人的事情上应该不会独断专行。所以,他的妻子没有杀人的动机。”
顾銛连连点头。
“况且……”安韶华欲语还休。
“怎么?”顾銛十分不解。
“那赵春吉关系疏通到了刑部, 卖了永安京的铺子走了岳父的关系,倾家荡产也要救他那老妻。”
顾銛闻言, 看向安韶华,赵福成救妻,算得上情深义重,这又怎么能看出这就是冤案了?也许,此举证明了赵春吉夫妻感情好?
高信立啧了一声。
安韶华皱眉说:“别闹!流光又不是公门中人,不懂这些也正常。”
“你说!”顾銛超高信立扬了扬下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高信立一边啧啧一边摇头:“关系疏通到了刑部,自然得有人去看一眼啊!你不能拿了东西不办事儿啊!”
“……”顾銛张着嘴瞪着眼,半晌才“啊!”了一声。他还以为有什么十分高深的理由,哪知道竟然是如此。想通之后也不免哑然失笑,的确如此,理应如此!这真的是公门中人才懂,也是公门中人都能理解的缘故啊。
总之,安韶华跟高信立一行人去了县衙。一到了那里,高信立等人按照刑部惯例,先去衙署住下,然后通知县令第二日一早便升堂过审。
可当晚县令设宴的时候,新科小探花竟然没来。直到第二日升堂过半,安韶华这才出现了。
顾銛笑眯眯地看向安韶华:“你那次去的时候带着铁六和铁七,说吧,干什么了?”
安韶华笑着低咳了两声:“不过是去打听一些事情。有些事情,案宗看不出来,但是一问就能知道。不管是什么案子,都得有个因果。县令觉得赵春吉的老妻自己有孕是因,毒杀庶长子是果。我去查的,是藏在这个因果底下的另一重因果。”
顾銛挑眉,安韶华朝高信立做了个眼色,高信立笑着应了,继续说了起来。 “安大人发现的这第一个疑点,是那小妾的父亲。”
这下顾銛更懵了,什么事儿怎么又到了小妾的父亲那里?
高信立没管,继续说:“那个小妾的父亲,就是那个用鹩哥算命的假瞎子,他不是让赵家给置了个宅子养起来了么?其实说来他也不是赵家什么正经亲戚,赵家待他却是不薄。只是这个小妾的父亲啊,又生了好几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儿子,比赵家这个庶长子大了七个月。”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儿子啊,是赵家拨给他的丫鬟给他生的。”
“啊?”顾銛还是没明白,怎么这就成了疑点。
“这么说吧,”高信立用手蘸着茶水,划了一条线:“那个小妾不是说命里八子,各个聪慧,而且过门就生,还三年抱俩特能生么?那怎么……”高信立在横线后面画了两道竖线,“第一个孩子,她的比他爹的还要迟七个月?照理,她进门,被收房,年轻体健的很快就应该有孕。反倒是她父亲那边要收服丫鬟相比要费一番心思啊。”
“……”顾銛皱着眉歪着脑袋,半晌才“啊!”地惊叫一声,“是了是了,这个时间不对。不过女子有孕,这个……算命不准。有的人吧,想要就能有。有的人吧,成亲三五年才有。”
“可这个小妾三年抱俩,进门八年,也只有这俩。这又作何解释?”
解释?顾銛心道,女人不生孩子还要什么解释?
“这么说吧,年轻貌美的小妾三年抱俩之后几年无所出,反倒是老妻又有了喜讯,你觉得这赵家……”
“这不是说过了吗,夫妻俩关系好啊。”顾銛接话。
“而且这个小妾不得宠啊。”高信立笑着说“若是得宠,八年起码得生三四个。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买来个肚子罢了,为什么不物尽其用?放着多浪费,你不知道,民间好多人家小妾生完之后就把人卖了,不光省的以后争权夺位,还能省下一笔银子。赵家没这么做,不光如此,赵家还给这小妾的父亲买了宅子,买了丫鬟,他生的孩子赵家也都给养着,可见赵家是个仁之人家。说白了也都是看在大少爷的份儿上。”
顾銛点点头,深以为然。这么说来,的确疑点不少。虽然这些在顾銛眼里都不是翻案的理由,但是顾銛相信一个词,叫刑警的直觉。他上辈子的时候偶尔会看一些法制节目,总有一些老警察通过一点点旁人司空见惯的蛛丝马迹破获大案子。有人说是天网恢恢,顾銛却相信那就是刑警的直觉。他看了看安韶华,这也许是一种天分。
“总之啊,安大人去了,附在知县耳边说了几句话,我们也没听到,反正是他三言两语就哄得知县先退了堂,押后再审。”
“你,咳咳咳……”安韶华指着高信立,咳得脸都发红了,“你个不积口德的东西。我不过是跟他说,这个案子背后疑点颇多,只怕大人是受了奸人蒙蔽,而且赵家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如今关系已经疏通到了上头,此刻还是谨慎为妙。”
“诶,你挺会说话啊!”顾銛细细一品,这几句话说得挺妙。
“流光谬赞了。”安韶华拱手行礼。
“去!”顾銛甩袖轰他。
安韶华装作弱不胜风的样子马上就要倒,顾銛赶忙伸手拉住他。他顺势拉住顾銛的手放在桌下,顾銛这才发现他刚才不过是做做样子,又想抽出手来。安韶华用力捏了捏顾銛的手,继续讲:“这一细查,赵家不像表面那样复杂。赵春吉夫妻俩真正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两人都是商户出身,自幼看账本当启蒙,夫妻俩常常在房中比赛看账本,看错了的要在脸上画墨龟。赵春吉还有过墨龟未能洗清就去见掌柜的时候。”
“啊?”顾銛听了,倒先笑了。“这……”想不到古代也有这样可爱的男人,这夫妻俩一定很幸福。
“赵春吉表面上和善,其实是个倔的,老妻为他纳妾,他不愿也不肯说。毕竟赵家家训:丈夫不涉家事。这些自然是妻子说了算的。可是那卖艺女子进门之后半年,赵春吉也不曾去她房里。后来也是耐不住老妻苦求,这才去了。很快,这个小妾便有了身孕,十月之后生了一个儿子。”
顾銛点了点头,心里却并不舒服。
“小妾生了儿子,腰板自然是硬气。哪知道赵春吉竟然要把这个儿子记在嫡妻名下,小妾自然是不愿意的,可一个做妾的说白了就是个下人,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呢。她就苦苦哀求赵春吉再给她一个儿子。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女儿。”
“然后赵春吉就不肯再去她房里了,是么?”顾銛说完,先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妾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年轻貌美的竟然会不受宠吧。这事情真是,要是早知道要守着金屋忍受那寂寞,不知道那个小妾还会不会一脑袋扎进赵家的门。
安韶华不知道顾銛心中所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长子自打会走路,赵春吉开始带着他上铺子。四五岁的时候对自己家中铺面大小、地段、经营情况、掌柜姓名全都记得熟熟的。谁见了都说赵家后继有人。这时候小妾却总是把女儿打发到前院,让女儿告诉儿子说他的生母就在后院,要他每日晨昏去请安。”
“这……”顾銛虽然不太懂,但不管是在安家见到的那些乖巧和顺的姨娘,还是上辈子唱宝钗时候对红楼梦的了解,即便是亲生的孩子,也没有少爷向姨娘请安的道理。家教森严一些的,私底下背人处叫娘,表面上都是要姨娘给少爷请安的。家庭氛围宽松一些的,也断没有姨娘让少爷来给自己晨昏定省的道理。“合适么?”
“不过是家事,赵家商贾之家就算这样做了不用担心有那些老学究去弹劾他。一切不是赵春吉夫妻俩拿捏分寸罢了。不过一日两请安这事儿赵春吉自然是不许,也敲打过她。丫鬟说赵春吉被她缠得烦了,便说要将女儿也放在太太跟前养着。甚至还真的把小姐接到前院住了几晚。”
“唉……”顾銛深深叹了口气。万恶的旧社会啊。“那……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真是被一碗羊乳羹毒·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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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最后一案啊,这不是最后一个案子。
如果没有意外,这周除了周一以外都能日更。
第139章 赵家
“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案发一月有余, 人已经下葬。死因的确是毒死,那个装羊乳羹的碗当时并未封存,无处寻找。不过我们问出三个疑点, 其一,死者是在赵夫人身边长大的,赵夫人家境优渥,晚餐后总要喝一碗羊乳羹。死者自小也有这个习惯。只是案发前约一个月,赵夫人喝羊乳羹总是会腹痛难忍,便停了羊乳羹。”
“案发前一个月?”顾銛看了眼安韶华。
“流光果然敏锐。案发前一个月,死者跟随父亲去永安京铺子上巡查, 走了二十余天。就在他们走了之后,赵夫人每每喝了羊乳羹,夜半总是腹痛难忍,次日找来郎中却都是无事。赵夫人还跟人说过, 自己年老了克化不了这些,便不再吃羊乳羹了。”
“二是当晚赵春吉嫡兄家的长孙跟死者住在一起, 羊乳羹拿来的时候他俩觉得烫便让丫鬟放到窗口。等到睡前,死者说要喝, 那个长孙少爷说自己已经漱口不愿吃东西,死者便一人吃了两碗。看着死者狼吞虎咽,孙少爷也十分馋了,便要了一口,夜里略有些腹痛,但并不算难忍小孩贪睡也就没有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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