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锦戎打开房门,目光落在角落蜷缩一团的人,他心口一收紧,受莫名的情绪困扰,直径上前。
“安然,我存活下来了。”他道。
慕容安然抬起憔悴的脸,仰望着立在身边的人,复又低头,环抱着双膝,不言不语。
“我是治好了,你呢?”季锦戎蹲下身来,平静道:“你怎……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身躯尽力蜷曲,陨落的医者不愿靠近任何人。
“听伯伯说,你的病,是因我胸腔里的这颗心?”
没等到答案,季锦戎温柔笑着,目光如炬,他抬起双手,缓缓解开纽扣,一颗两颗三颗。
“你要干什么!”
季锦戎没答对方的质问,他将纽扣一一解开,匀长的手缓缓扒开衬衫,一条褐色蜈蚣似的长长疤痕,疤痕将左半胸围绕,“它每跳动一下,你痛苦一分,我难受一朝。你因这个颗心霍然溃败、枯萎凋零,那这颗心便是有罪!”
“你在胡说什么!”慕容安然红着眼睛怒斥,“它哪里有罪!”
季锦戎用指腹在疤痕出摩挲,“换心之前,我看不到一丝希望,整个人是具行尸走肉,说喜欢你是真的,可从来没抱期待,直到这个手术来临,自己被无限希望填满,全身沸腾如火,躺在手术台,看你全副武装的模样,就知这个坎,一定会安全渡过。手术成功,我以为你会开心,我也会开心……但我们,谁都不开心。我开始厌恶这颗心脏为我们带来的痛苦。既然如此,这换心手术,就是一场罪孽!”
季锦戎站起身来,脸上写满落寞,他转身往门外走,边走边叹,“你如今成这个模样,我难辞其咎……虽不能将心挖出来,还给那个人,可我不会再吃抗排斥的药,我让它一点一点停下,回归最初,你捧它的模样。”
慕容安然伸向远去背影的手,努力好久,不曾把嗓子里的声音逼出来。
季锦戎下了楼,面对等待已久的慕容敬敏摇了摇头,他继而穿过客厅,直径走出门外。
晴空万丈,万里无云,秋的阳光像是从九霄处奔流下的金粉,洒在一张释然的脸庞。
有时。
失去,意味着得到。
得到,注定着失去。
万古难全,不是一句为讨同情的话。
“季锦戎!”
“啊?”
季锦戎蓦然回首,见慕容安然一步步颤巍巍。
他们间的距离并不遥远,他却觉得这十步,足有千年。
慕容安然上前,鼓足了勇气,“让我听听它的声音。”
“好!”
夏风里,季锦戎张开大大的怀抱,让星辰落怀。
咚咚地跳动链接入体,强烈的震斥着四肢百骸,在喧嚣的爱意音调里,慕容安然寻到一丝似曾相识的频率。
她的心,第二次出现难以遏制的波动。
慕容安然热泪盈眶,她紧紧抓着人不放,祈求神明似的发问,“我爱你,但不知,因何而爱。”
季锦戎回报脉脉温情:“那就带着这个疑虑,好好活下去。”
第63章 大结局(三)难觅芳踪
金松疗养院坐落s省最负盛名的旅游区内部。
到达疗养院的路只有一条,从旅游区西北侧进入,路口有警卫把守,阻断了闲杂人,郁葱树木掩映着一条隐秘的盘山公路,横竖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一辆黑色奔驰在山路门口停下,警卫上前来看,见后座坐着徐溪丛,随即行礼,快速打开闸口,让车辆驶入。
徐溪丛刚从法院出来,工作服还未换下,白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身上没有佩戴奢侈品,简简单单束着乌亮亮的马尾,清冷双眸里泛着星点红血丝,衬得皮肤偏向苍白,车以30码的速度拐弯绕行,不疾不徐间,车载音乐飘出窗外。
是关淑仪的《李香兰》,徐溪丛时常重复。
每当处理完工作,需独自一人消磨时间,她会去酒窖挑选一支适合心情的红酒,搭配对应餐品。
她从不喝醉,进入微醺即可。
这样一来,无需安眠药辅助睡眠,酒精带来些许昏意和倦怠,帮助其自然入梦。
享受酒精刺激和孤独折磨之时,这首《李香兰》一直萦绕在耳畔。
车窗打开,深秋时节,山际色彩缤纷。
不知名的鸟鸣掺和在瑟瑟的风里,挑动着疲惫的神经,伴随音乐与未知的前方,徐溪丛跟着轻声哼唱,凄冷决然的女调冷冷响起。
“……像花虽未红 如冰虽不冻 却像有无数说话 可惜我听不懂 是杯酒渐浓 或我心真空
何以感震动……”
词量不算丰富,更没有连篇的哀诉,徐溪丛却唱|红了眼。
无处摆放、无处投入的孤寂,在歌词萦绕唇齿之际被无限扩大,少有人能体会思念远不可及、悲伤难以诠释的苦闷。
徐溪丛对自己不能解释,一股莫名的思念和源源不断的哀伤,究竟来自何处。
眼泪即将宣泄,车载音乐被关闭,她不能再听下去了。
好在有些事情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投入生活。
徐溪丛抱着鲜花,下了车,来往医疗人员纷纷冲她点头,她报以淡淡笑容。
电梯直达疗养院VIP房,室内一位妇人正在和护士拉家常,见人进来,笑眯眯地打招呼,“溪丛。”
“妈,”徐溪丛款款走进来,将花交给护士拿回去插瓶,她脱下西装,搁置在床边椅子上,自己坐下,细心问:“给你找的这个东北护士可还行?”
妇人喜上眉梢,点头道:“说话逗趣得很,人也爽快。”
徐溪丛见人精神不错,将心往下放了放,她为人掖好被角,随手从床柜上拿过一个苹果,开始削皮,“来之前,院长与我说了详细情况,这次肝|源非常匹配,后续也没有排斥现象,疗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家。”
长长的果皮散发清甜,徐溪丛抬头道:“我见您住得舒服,不如多呆些时日,回去难免受老爸的气,这里条件设施一流,娱乐活动齐全,人也是一个圈子里的,说话也投机。”
“这次真是及时,填进去,我感到融合很好,没有半点难受……”妇人摸了摸左腹,探头问:“听说,是个二十几岁姑娘的?”
徐溪丛削果的手一顿,她点了点头,感叹,“恩,那人才二十几岁,很早就签了器官捐献,谁知,六年后就出了车祸。”
“唉,真是太可怜了。”妇人好心问:“这姑娘家还有人吗?要不要去慰问一下?如是家境不好,我们也帮衬着些。”
“我有这样的打算,也联系了对方。”
“怎么说?”
“一家人礼貌拒绝,说他们的女儿,是自愿捐献肝|脏,而非买卖。他们虽难过,但保持对生命的敬重。
老两口痛苦之中,也顺带唠叨一两句,说他们儿子也是出众的,年纪轻轻已是项目总。”徐溪丛长长叹息,“老人家哽咽着说……让您啊,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报答。”
气氛降至冰点,妇人接连唉声叹气。
一颗苹果削好,徐溪丛切下一块递过,妇人接下细细吃着,老生常谈的话题再次挂在嘴边,“小唐时常来看我,你知不知道?”
“他?”徐溪丛拿着纸巾擦着手,“他与我何干?”
“你还生他的气啊,”妇人忍不住规劝起来,“如今他已知错,和人离婚,这不回头是岸了?”
“离了婚再来找我?妈,你女儿就这么不值钱?”徐溪丛问。
“不是这个意思,我见你和他相处五年,感情一直不错,如不是外面诱惑过多,早就结了婚。”妇人伸出手,拍了拍自家闺女手背,继续道:“可你从他之后,就再也没谈过,说明他对你还是很特别的。”
“我再也没谈过旁人,不代表非他不可!”徐溪丛抽出了手,冷下脸色,“甩我在先,又偷瞒着结婚,结了婚又管不住下半身,如今被人家扫地出门,还有脸回来找我?”
“我瞧他,已经洗心革面了。”
“妈,你就是容易心软,别人冲你痛哭流涕一番,你老就动摇,前面有爸爸,后面有唐枕鸿,自己吃亏,还不知教我悬崖勒马。”徐溪丛果断摆手,“我和他算是彻底断了,您怎么劝也没有,我这辈子就算不结婚,也不会找他。”
妇人不好再劝,自己如何被丈夫气出的肝病,如今还历历在目。
她见人欲要走,少不得岔开话题,问:“听说封烟上次出了小小车祸,人安全没有?有没有破相?”
徐溪丛收起怒气,淡淡道:“人没事,也没破相。当时情况凶险,眼角膜破了,后面寻了一对,给她换上了。”
妇人摸着胸口顺气道;“哎呦,还好有移植,不然那么大的上市公司,交给她弟弟,迟早要倒闭。”
“真是幸运,竟能在出事没几天,就做了手术。”
妇人将苹果摆在一边,拿着羡慕的语调,“人家是什么背景、什么势力,寻一对眼角膜有什么难的。
不像你,不去你爸爸那上班,又不愿做阔太太,非要跑累死人、不讨好的公诉,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死脑筋。”
“停!”徐溪丛双手打住,她站起身来,将外套拿在手上,平静道:“妈,你好好养身子,我瞧这儿适合您,您多休养两三年。有我在,不三不四的女人不敢进家门……
家产什么的,您也放心,我就是学法律的,爸爸过不了我这关。”
“我还没老呢,你就嫌弃啦?”妇人脸色难看起来,她后退一步道:“罢了,你以后的事情我不管,也不唠叨,随你怎么办。家,我是要回的,缺我坐镇不行。你年轻,哪里是外面狐狸精的对手。”
徐溪丛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鉴于自己老妈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
斗来斗去,防这防那,受困在豪宅,内心一片赤贫。
出了房间,徐溪丛打算回检察院。
刚走几步,一抬头,猛然见一道熟悉声影,没等她反应,唐枕鸿就将人拖到一间无人的病房。
唐枕鸿双膝跪地,紧拉着徐溪丛的衣服,哭求起来,“溪丛,我错了,我彻底错了!看在我们五年的情谊上,你宽恕我好不好?
是我蠢笨、是我鬼迷心窍,选择了那个贱人,如今我大彻大悟,才知你的好……我与她已一刀两断,毫无瓜葛,孩子也给了对方。
我们可以重来,重建自己的家庭,生儿育女,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写保证书,财产可以婚前公证!我现在只想要个家,要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有人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徐溪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也许,有人不信唐枕鸿真心实意地求原谅,以他的才学和多年积累的人脉,不至于给徐家下跪。
但真正的上层,允许你带着虚伪的面具、像条狗一样竭尽所能地讨好,而不准这条狗,挣脱了绳索,摇头摆尾去吃别人家的粮。
打脸和背叛永远不能被原谅。
“唐枕鸿,我说最后一遍,你听清楚了。”徐溪丛将衣角从对方手中抽出,居高临下冷漠道:“我和你之间,在几年前已经结束,你的欺骗、谎言、无耻行径早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当初你离开,其实我没有日夜伤心和难受,反而是相当气愤。
那一刻,我就明白,自己并不爱你,我恨自己瞎了眼,白白浪费五年青春。仅此而已!”
“不,溪丛,你还是在乎我的。我问了伯母,这几年你一直是一个人,若心里放下我,凭你的家世,如何找不到。”
话落,徐溪丛微微一笑。
她垂下脸,讽刺道:“在你心里,我的容貌和性格并不是结婚的首要因素,家世才是!”
“不对,是我说错了话,”唐枕鸿接连跪行几步,抱着徐溪丛的小腿猛然掉泪,“溪丛,你不可能一辈子孤孤单单一个人的,在找到真命天子之前,我想陪着你,给我机会好不好,最后一次机会。”
“你当我是什么?”徐溪丛感到十分好笑,“你又当自己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器|具’吗?那我告诉你,唐枕鸿,以前你不配,以后你更不配。二手货的东西,我徐溪丛恶心至极!”
唐枕鸿听得这话,一瞬间松了双臂,瘫坐在地,不停喃喃自语。
徐溪丛乘坐电梯,转身后,随手按下关门健。
电梯在下行,徐溪丛回味着唐枕鸿的话,自己到底会不会孤孤单单一辈子?
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
惊世骇俗的想法和做法,并非空穴来风。
除夕惊鸿一瞥,引得一颗经年孤寂生冷的心,倍感寂寞和漂泊。
眼神不会错,心不会没来由的狂跳。
她想在那一对桃花眸里沉睡,将余生递过去熨帖。
她奢望着那个女人怀里的温暖,耐下心来,静等邂逅。
如果,上苍给予明媚的暗示和无声祝福。
让她,再遇一次她。
自己将绝不会放手机缘,转过身,勇敢地追上去。
车镜倒映着斑驳的树叶,徐溪丛靠着后座,她合着眼,将脸儿埋进深秋的冷芒之中。
有人的哀伤,像枫叶一般浓腔。
有人的盼望,唯恐大梦一场。
音乐再次响起,混在红尘里,幻幻靡靡、兜兜转转。
“……照片中那可以投照片中 盼找到 时间裂缝 夜放纵 告知我难寻你芳踪 回头也是梦 仍似被动 逃避凝望你 却深印脑中……”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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