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听见狼行的声响,警惕地按住了佩刀,他刚扬起刀,一只利箭咻地穿透了狼的喉咙。
不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是巡查的侍卫终于赶了过来,有人翻身下了马,跪下跟正元帝告罪。
路千棠心里一松,终于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路千棠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浑身被缠得严实,像残废了一般。
侍候的小丫鬟忙过来问他:“大人醒了,要喝水吗?饿不饿?”
路千棠觉得哪里都疼,连脖子也疼,转头都很困难,一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这是哪?”
小丫鬟跟他行礼,说:“这是官家赐给大人的院子,奴婢是拨来伺候大人的,这宅子可是在古秋里呢——恭喜大人升了千户,奴婢待会儿就去回禀,文书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路千棠脑子里混乱了一下,才慢慢回忆起来,忍不住想,还真是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小丫鬟扶着他慢慢起身,把茶水喂到了他嘴边,说:“大人身上的伤口已经换过了药,只是太医说要静养,官家给大人准了假,说好全了再去当值。”
路千棠喝了两口水,终于能正常说话了,说:“怎么还要官家亲自准假。”
小丫鬟笑说:“忘记告诉大人了,官家将大人调到了京卫军,以后要在御前伺候了。”
路千棠倒是没想到会直接被调到御前,心里有些疑惑,准备等过两天探探情况,便换了话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说:“奴婢没有名字,还请大人赐个名字。”
路千棠笑了一下:“我哪会取名字,你自己随便起一个吧。”
丫鬟说:“这可不合规矩,大人不会取,那就不取好了。”
路千棠瞧她端着茶盏,随口说:“那你叫盏盏吧——这院子里除了你还有谁?”
盏盏跟他又行礼,说:“还有几个在后院待着,侍从是要等大人自己去挑的。”
外头阳光正好,路千棠叫人在树荫底下摆了张太师椅,他的腿也受了伤,让人搀扶着才缓慢地换了地方躺着。
路千棠盯着只有枝叶的树看了好一会儿,说:“这是海棠树吗?”
盏盏说:“是海棠树,大人别瞧现在光秃秃的,等来年开春了,会开一树的海棠花呢,前院有这海棠树,后院还有一片海棠花丛,这宅子闲置了许久,官家赏给大人,倒还真是合适。”
路千棠笑:“怎么个合适法?”
盏盏说:“大人的名字里不也有个棠字,奴婢不大识字,就觉得应当是海棠的棠。”
路千棠伸手去摸茶杯,盏盏赶紧给他递过来,路千棠说:“还真是挺巧。”
盏盏说:“大人的名字是因为海棠吗?”
路千棠捧着白瓷茶杯,像是在暖手,说:“应该是吧——听我娘说,她怀着我,快临盆的那个月,梦见了漫山遍野的海棠花,那天雪下得很大,她被积雪坠断枝干的声音惊醒了,正瞧见院子里的海棠树冒了花苞。”
盏盏惊呼一声:“冬天的海棠花,奴婢从来没见过。”
路千棠笑了笑:“谁知道真假,也许是我娘看错了,她说梦里是海棠千里,非要给我取这个名字,为这个跟我爹吵了很久……”
“我爹觉得用花当名字,像小姑娘,但是我娘说,院子里的海棠寒冬萌芽,说明是天意,要顺应天意,好让我一生顺遂……”
“顺应天意,好让棠棠一生顺遂,我宁愿把他养成个姑娘,也不想他接你的刀,我不要他活在刀刃下,不要他受战乱苦、别离苦——”
路千棠发了怔,一阵风摇落了几片翠叶,正巧落在他身前。
他捏起一片落叶,让它在指尖变得粉碎。
世事与天意,又哪是能让人揣摩的。
这刀他不接,便会嵌进他的骨血,砍断他的脊梁,凉兖的诸般是非都会化作缠人的细丝,将他碎尸万断。
第23章 别扭
路千棠被阳光晒得犯懒,便阖了眼小憩,盏盏取了薄毯给他搭上,拿了团扇驱赶时不时飞来的小虫,安静地守在一旁。
路千棠本就重伤刚刚醒来,又吃了药,人就格外困倦,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已是日头半落,散落的余晖铺了他一身。
路千棠眼皮都没有完全抬起来,只瞧见了夕阳的金色碎光,又缓缓闭了眼,低声说:“盏盏,什么时辰了?”
“路大人,申时末了。”
路千棠咻然睁了眼,立刻要坐起身:“殿下?”
萧轻霂伸手扶了他一下,说:“你歇着吧,别乱动。”
路千棠借他的力向上坐了坐,说:“盏盏也没叫我,我不知道殿下来了。”
萧轻霂说:“我让她别吵你的——还疼吗?”
路千棠神色有些警惕,说:“好多了。”
盏盏过来换掉了冷茶,捎过来一碗苦药,行了礼说:“大人,该吃药了,再过半个时辰才能用晚膳,这是太医吩咐的。”
路千棠点点头:“知道了。”
萧轻霂看着他眉头都不皱地灌完了药,有点怀疑到底是这苦气冲天的东西只是虚张声势,还是这位刚刚升了官的千户大人伤了味觉。
路千棠撂了药碗,又面不改色地一口气喝了半盅茶水,貌似无事发生地放了杯子。
萧轻霂想,看来是挺苦的。
盏盏接了药碗就退下了,萧轻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本王是不是该先恭喜千户大人,一步登天了。”
路千棠就知道他来肯定没有好事,微微颔首:“不敢。”
路千棠的右手不大利索,用左手给他推了推放在面前的茶水,说:“殿下像是坐了很久,是有什么事吗?”
萧轻霂笑了笑,说:“听说陛下在北御苑遇上了狼群,好在路大人护驾周全,没叫陛下受伤,本王就想来瞧瞧,丢了半条命的英雄现在怎么样了。”
路千棠无视他语气里的嘲讽,仍客气地冲他笑:“谢殿下关心,暂时死不了。”
萧轻霂眯了眼,说:“这次京卫军护驾不力,全体吃了瓜落——路大人,你猜猜,那个给陛下饲马的,什么下场?”
路千棠垂着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萧轻霂说:“被杖毙了。路大人升的这官,良心安稳吗?”
路千棠笑了笑,抬眼看他:“殿下呢?这些年活得风风光光的,良心可曾安稳?”
萧轻霂笑而不语,站了起身,说:“院子里有些晚风凉了,进去说吧。”
路千棠看着他:“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还是早些回去,夜里的风更凉。”
萧轻霂弯腰看他:“路大人不欢迎我呀。”
他贴得很近,几乎碰上路千棠的鼻尖,路千棠盯着他的眼睛,大气都不敢出,伸手挡在了两人中间,说:“没有不欢迎,殿下不要贴我这么近。”
路千棠侧头叫人:“盏盏,把里间——哎!你干什么!”
萧轻霂直接拦腰把他抱了起来,路千棠骤然失重,吓得不轻,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殿下!”
萧轻霂的嘴唇贴在他耳边,说:“看起来路大人行动不便,本王帮你一把,不用谢恩了。”
路千棠咬着牙,说:“不用麻烦殿下,我还没残废。”
萧轻霂作势就要松手,路千棠顿时惊叫一声,又慌忙收紧了胳膊。
萧轻霂看他贴在自己身上,说:“刚刚还说不要抱,那你揽我这么紧做什么?”
路千棠狠狠收了一下胳膊肘,恶声恶气地说:“我怕殿下把我摔死。”
萧轻霂轻笑:“本王还舍不得。”
路千棠侧头就瞧见呆若木鸡的盏盏,认命地吩咐她说:“盏盏,给殿下带路。”
短短十几步路,萧轻霂放在他腰上的手就没老实过。
路千棠默默磨牙,想直接把他勒死在这截路上。
终于进了里屋,盏盏非常识趣地出去带上了门,路千棠刚刚贴上椅子,突然伸手抓住他的领子,说:“殿下摸够了吗?”
萧轻霂挑眉,颇不知耻:“没有。”
路千棠笑:“殿下今天来到底干什么?这里头没人盯梢,殿下应该不会只是来关心我良心安不安稳的吧?”
萧轻霂的手从他胸口一路滑到小腹上,说:“本王来瞧瞧,路大人为了升官做了多少牺牲。”
路千棠抓住他的手:“看也看完了,殿下还有别的事吗?”
萧轻霂俯身看他:“就这么不要命地往上爬,你就没有别的路好走?”
路千棠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讥讽道:“殿下说的什么路?给殿下做入幕之宾的床榻之路吗?”
路千棠笑了一下,伸手环抱着他的脖颈,说:“殿下这么想要我,但是我现在也没法伺候殿下,等我的伤好了,我自己去找殿下,殿下以后就能不管我的闲事了吗?”
萧轻霂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狠狠地往下一压,说:“少说些有的没的,本王要你还是杀你,需要跟你商量?”
路千棠呼吸困难,吃力地说:“是,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我的靠山,可是陛下。”
萧轻霂的膝盖抵在他的小腹上,说:“所以路大人不要命挣来的东西,就为了找个更高明的靠山?”
路千棠脸色泛红,话都要说不出来了,挑衅地、一字一句地说:“殿下没早点弄死我、后悔吗?”
萧轻霂笑得轻松,手上的力气没松,说:“是啊,如今你路千棠得了陛下青眼,就当自己得了免死金牌?你这种拼法,也不怕自己就把自己弄死,用得着旁人操心?”
路千棠的手指软绵绵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睫无力地颤了颤,黑亮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萧轻霂骤然松开了手,路千棠咳得撕心裂肺,捂着伤口不住地抖。
路千棠好不容易喘上气,怪气道:“殿下特意跑来欺负病人,真是英雄。”
路千棠扶着茶桌站起身,说:“殿下用我,我自然愿意为殿下效劳,但殿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路千棠是活是死,都绝不会牵连殿下分毫,殿下何必总是与我过不去。”
萧轻霂看他咳得眼圈都是红的,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儿。
路千棠又说:“殿下总是盯着我,无非觉得路千棠是一把可用的刀,我不怕做刀,自然也不怕做殿下的刀,只是除此之外,希望殿下不要逾矩,也不要强迫我逾矩。”
萧轻霂胸腔里的一股憋闷气翻滚个不停,对上他一脸的不以为意又有些不痛快的语塞。
萧轻霂抬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红痕,把那些糟心烂话咽了咽,说:“你想要的,本王未必不能给你。”
路千棠不冷不热地说:“殿下给我的,没有一件不要报酬,再让殿下帮我,千棠估计只能拿命来抵了。”
萧轻霂眼睛中带着一种道不明的深意,说:“你来我身边,本王便不需要任何报酬。”
路千棠哼笑:“殿下这次要的报酬,就是我了?”
萧轻霂缓和了神色,想要与他好好说话:“过往的都是死物,如今之事,只要你想,没有一事不可为,你想不通吗?”
路千棠突然抬头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敌意:“你知道什么。”
他的手在桌上没有目的地摸索着,带着压抑不住的某种剧烈情绪,突然扬手把茶盏挥到了地上,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路千棠眼神幽深,说:“你知道什么。”
萧轻霂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悲恸的神色。
“路千棠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也不会是殿下的。”
萧轻霂刚推门出来,盏盏着急忙慌地跟他行了礼,就赶紧冲进去瞧路千棠。
盏盏刚刚听见里头的动静,魂都要吓飞了,又不敢贸然冲撞了这位瑾王爷,在外面着急地眼都红了。
路千棠的伤口在刚刚几番拉扯中又裂开了,衣衫上也染上了血,盏盏忙把他扶到了床上,给他掀开衣裳换药,说话间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大人,刚刚殿下……”
路千棠偏了偏头,笑说:“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盏盏给他擦洗了血迹,哽着嗓子说:“大人受欺负了吗?”
路千棠想了一下,只记得萧轻霂走的时候脸色难看得要命,像是出去就要吃人了,就摇了摇头:“你想什么呢,受什么欺负。”
盏盏用袖口抹了抹眼泪,说:“瑾王殿下刚刚的脸色像结了冰,奴婢想着是不是殿下发了火,迁怒大人了”
路千棠想笑,没忍住咳了起来,半天才说:“不知道算不算迁怒。”
其实路千棠也不知道他刚刚发作什么,只是自从沾上他,这种莫名的怒火也不止出现一次两次了,路千棠只觉得这位殿下向来难伺候,并不往心里去。
盏盏刚给他重新包扎好伤口,门外的小厮来报,说刚刚四殿下来带了些东西,撂在前厅了,来问路千棠要不要看一眼,还是不看了直接放进库房去。
路千棠起了身,说:“什么东西?”
小厮递过来一张礼单,说:“都在上面了。”
路千棠随便看了一眼,尽是些好药材,正想说直接入库去,打眼看见最底下写着:没心肝的小白眼狼。
墨还没干透,估计是新写上的。
路千棠合上了礼单,说:“他临走没说把这些东西扔我脸上?”
小厮:“……”
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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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棠内心os:他想利用我,他想那啥我
殿下os:我瞧上你了但是你得先来求我,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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