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慢到快,二十米的距离转眼就到。
余乐感觉到自己似乎追上了风,冰冷的空气扑在脸上,钻进眼睛里,在轻微的刺痛下他不得不将眼睛微微眯上,因而焦距变得更加专注,心里眼里就只有前方的跳台。
依稀间,他好像站在十米台上,展臂的宽度,左右两侧都是仰头看过来的观众。
他往前走,看见了碧蓝的泳池。
纵身一跃!
“唰!”
犹如被弹射了出去,余乐的身体裹挟着白雪,如烟似雾,飞到了空中。
这是熟悉的,身体没有着力点的感觉。
正是因为没有着力点,所以在空中就只能靠自己,靠自己千锤百炼的身体,用神经!用肌肉!用骨骼!用每一个细胞去完全地掌控身体!!
余乐觉得自己在翻卷,躯体滚翻一周两周,或者是旋转个360°720°,在腾空的瞬间,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很多很多的动作,然后双手举高,头下脚上的进入水里。
但是这些习惯都敌不过他的理智,他更清楚自己此刻是在陆地上滑雪,他从高处滑下来,然后飞出去,接下来他就要稳稳得落在地上。
对,要稳稳地落在地上,才是正确的。
身体前倾。
重心从足尖到膝盖再到胸口部位,形成一个绝对的轴心,也就是从这里开始,他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倒翁,保持住绝对的平衡。
在那急速闪过的视野里,地面已经越来远近。
余乐的瞳孔几乎收缩成了一个极致的小点,外界一切一切都不存在,也完全忘记了他滑下来之前的念头,忘记了身上了伤,忘记了还在病房里的父亲和憔悴的母亲。
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来了!
“唰!”
耳边响起滑雪板与雪地摩擦的声音,那是一种极致舒爽的声音,通常代表着速度。
从脚底板开始,到膝盖,再到腰腹部完全感受到了力量的碰撞,但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夸张,余乐只是理所当然地蹲了一下,再直起身子。
然后就站稳了。
惯性带着他继续往下滑,他来到了初级雪道,速度迅速地变慢,在那个小小雪台前停了下来。
直起身,余乐心跳的厉害。
“咚咚!咚咚!”
不是紧张的心跳,而兴奋!
他兴奋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发都炸开了!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了身后。
他从台上跳下来了?
什么事都没有?
“哇哦!哇哦!”程文海在高处大叫挥手。
“帅了余乐!!”还有女队员为他打call。
“好!”朱明在最显眼处鼓掌,放声大喊。
余乐震颤的瞳孔缓缓平静,嘴角不其然地勾了起来。
笑了。
身边有师兄师姐,凑过来羡慕地看他。
“乐儿,你胆儿真肥啊,还真跳跳台了?”
“好跳吗?快说说。”
“有什么窍门没有?”
余乐被人群围在中间,大家的话让他应接不暇,他脑袋里就剩下自己跳成功的喜悦,谦虚回答,“看个恐怖,实际不难,你们试一次就知道了。”
“真的?”
余乐回忆,确认以及肯定地点头,“真的。”
等教练看不过眼,大喊着余乐,让他上去继续训练,余乐才渐渐冷静下来。
接着,他就懊恼的想要锤死自己。
余乐!你是在干什么!?怎么可以滑的这么好??说好的摔一跤呢?说好的万无一失一定能走呢?
啊啊啊啊啊!你个大傻子!!!
程文海蹲在他身边,拍着他的后背叹了一口气,“要不,下次吧。”
余乐猛地抬头,怨怒地看着程文海,你当教练傻啊,那个跳台那么简单,我第一次都搞不死自己,第二次就更不可能了!
接着下一句程文海就说:“谁让我们都这么出色呢?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人啊。”
余乐听出程文海的得意,“你也从跳台上下来的?”
“那可不是,你不想滑的都上跳台了,我想留在队里就更要好好表现,可恶啊!让你抢先了。”程文海说完气的用手指戳冰。
“诶,干吗呢?走了。”刘师兄滑过来招呼。
余乐只能跟着起身又上了传送带。
刘师兄问:“你们厉害啊,刚刚下来,朱教还在夸你们呢,鼓动我们也上跳台,我哪敢啊,光滑还要摔呢,你们的天赋比我强多了。”
程文海的下巴仰高了几分,努力矜持,“没有没有,哪里哪里,我在老家就会滑雪,属于抢跑,你们多练练就能追上来。”
刘师兄苦笑:“我好像不太适合这种竞速类的运动,再看看吧,不行只能申请退出。”
程文海正要说什么,又有人从跳台上跳下来,余乐隔着绳网看了过去。
那位师兄从滑下到起跳飞出都没什么问题,余乐也看不出好坏,但一看他落地就知道不行。
落地就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左后侧重重摔落,横躺在地上滑出七八米远,两只脚上的滑雪板全飞了。
余乐猛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肩膀隐隐作痛。
但是想象中摔的动不了的情况根本没有出现,那人在地上躺了一秒,一翻身就站了起来,挠着头“呵呵”地笑。
坡上他的同伴担心的问:“怎么样?受伤没有?”
这人竟然说:“还行,就是有点震的慌,倒是不疼,穿的厚。”
而且朱明也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吆喝着:“没事就把路让开,后面的人要滑。”
那人急忙去收拾自己的滑雪板,看起来还真就没事的样子。
余乐:“……”
等传送带将他们送到了平台,又有第二轮胆大的队员选择了滑跳台,而且还是一名女队员。
同样是落地的时候失控,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女队员站起身,拍拍屁股,没事一样地走了。
余乐:“……”
自己这是逃……
这时程文海回过头来:“我说乐儿啊,你差点就社死了。”
余乐:……
第9章
这一惊一乍地,余乐也不得不收了那些小心思,安安分分地训练。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练跳水的人对高度的恐惧度低,所以余乐和程文海发挥的基本都很稳,从头到尾都没摔过。
刘师兄他们也都在尝试了一两次后,很快就找到了平衡,表现的都很不错。
刘师兄成功落地,再遇见余乐时眉飞色舞地笑:“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抢救。”
程文海和刘师兄撞了个拳,“跳水队威武!!”
这下·体操那边儿的就不高兴了,一名女队员说:“高度克服就好了,回头上了技巧才知道威不威武。”
程文海直男回怼:“跳水没技巧啊?”
女队员气得瞪了程文海一眼,走到了另外一边去了。
余乐和刘师兄就对着程文海笑,程文海还理直气壮:“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说的不对吗?”
刘师兄:“对对对。”
余乐:“活该母胎。”
程文海:“这关母胎什么事,我又看不上她,干吗给她好脸?”
刘师兄:“嗯嗯嗯。”
余乐:“对对对。”
程文海“哼”了一声,骄傲地扬了下巴。
身边儿一群女队员都斜眼去看程文海,在男生里人缘不错的家伙,却在女队这边儿成了公敌。
大概也是被程文海刺激,剩下的女队员基本都上了雪台,有人摔倒了,也有人成功稳住,而且都进步飞快,表现极好。
等下午的训练结束,全员55名选训队员,全部跳过雪台,其中最少50名成功落地一次,也就极个别的队员始终掌握不到要领,无一女队员。
朱明在训练小节里夸奖了女队员,说:“我们华国的娘子军在全世界都是有名的,性格坚韧,吃苦耐劳,你们是最棒的!”
选训队的“娘子军”都被程文海激出了血气,偏偏程文海还一无所知。
训练结束离开的时候,大家一起去坐地铁,还想搭讪一位师妹,被一个斜眼给瞪了回来。
“程宝宝”委屈问余乐:“我哪儿没做对?”
余乐桀桀怪笑:“你哪儿都没做对。”
从滑雪馆到运动员公寓全程50分钟,车票五元。他们选训队每人都发了一张公交卡,所以基本所有选训队员都会选择地铁回去。
这么多人一起上地铁的场面相当壮观。
一位烫着金色卷发,带着小孙子的阿姨相当热情地询问他们学校,在得知他们都是国家队的运动员后,顿时惊为天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哎呦,不得了啊,你们都是我们的国宝呐,我就说瞅着怎么这么精神,运动员就是不一样,国家队员更不得了。”
身边一些叔叔阿姨还起身说:“你们是训练回来吗?快来坐,这几天我在家里就看奥运会,昨天我们华国一口气拿了三枚金牌,跳水还拿了一金一银,咱家华国的跳水就是强啊!不愧是梦之队!”
几乎所有选训队队员的目光都“唰”地移到了余乐身上。
余乐嘴巴张了一下,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他不能说,我就是跳水队的,我跳的不好,我都没资格参加奥运会,也不能说,我本来可以去奥运会的,但全国锦标赛发挥失误,我丢了奥运资格。
车厢里叔叔阿姨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余乐身上,有人说:“你认识张阳吧?今天上午十米台拿了第二名,他才十七岁,这孩子不得了啊,以后肯定是我们国家跳水队的顶梁柱。”
第……二名?
银牌?
余乐有点晕,握着扶手的手捏的很紧,还微笑着对这位阿姨点头,只是手背上青筋都崩了出来。
“认识的……”他声音发涩地回应着。
程文海担忧地看他一眼,对这位阿姨笑道:“阿姨您知道自由式滑雪吗?我们就是去参加滑雪队的选训,我和您说,我们国家的冰雪项目,向来是冰强雪弱,在短道速滑啊,花样滑冰这类运动上,我们国家一直都很强,有争夺奖牌的实力。
但要说到雪上运动这一块儿,我们也不是没有强势运动,自由式滑雪就是我们国家的优势项目,也拿过世界冠军呢。
在室外,雪山连绵,我们从高处滑下来,再被抛到空中那一刹那做出的动作,也是相当帅气。
观赏性很强,两年后的冬奥会,您就看这比赛,说不定就看见我们了。”
程文海滔滔不绝地说着自由式滑雪,他对这项运动的热爱也感染了身边的其他人,口若悬河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听他说,满眼向往。
只有余乐视线焦距涣散地看着地铁窗户上自己的倒影。
车窗外一片漆黑,扭曲浮动,连带着他的脸和身形也不断扭曲,像是居住在地狱里的另一个自己正缓缓从深渊深处爬出来。
面目狰狞的,连他自己都很害怕。
嫉妒。
悔恨。
还有那疯狂的想要破坏一切,摧毁一切的冲动,如沸腾的火苗,脆弱的纸根本无法包住。
他被烧焦翻卷,心口疼的像是破了个大洞,鲜血流淌。
余乐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坐完地铁回到公寓。
程文海安静地陪着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后来余乐突然翻身坐起,程文海拦在了他的面前。
程文海的表情比他还难过,耷拉着头,搓着手:“我陪你去吧。”
余乐问:“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程文海说:“我知道,你打算散散心。”
余乐笑,抬手搭上程文海的肩膀,“散什么心,都这个点儿了,你不饿啊?”
“啊?吃饭?可是你……这不是……害!乐儿,你别难过啊。”
余乐晒然笑道:“难过能咋的?过都过去了,我现在就肚子饿。”
程文海歪头观察他:“行行行,吃饭去。”
两人去了食堂,不过就耽搁了一会儿,就到了打饭的高峰期,座位上餐台前都是人,余乐排队盛了些饭菜,远远就看见郭云泽在对他招手。
余乐见也实在没地方坐,便要过去,程文海却拦住了他,说:“郭云泽那个嘴碎的,估计又逼逼叨叨的说个不停,我烦他,我们自己找地方。”
余乐知道程文海是担心自己,笑,“没必要,过去吧。”
程文海看他脸:“真没事。”
“没那脆弱,怎么我还得哭一会呗。”
“啧,白瞎担心你。”
余乐已经做好了要被安慰的准备,但郭云泽却没提这件事,只是好奇地询问他们去选训的事,然后向往地说:“我最近也特别了解过这项运动,还真挺酷啊,尤其惊险刺激,大雪山下,恣意狂飙,是男人的运动!”
程文海使劲点头:“我真是爱死了往下滑的感觉,太过瘾了,而且那种下一秒可能被颠覆的刺激,每次我都血压上升,心跳加速。现在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老外都爱极限运动,是真的会上瘾,我恨不得明天就上大跳台。”
“大跳台,就是那个90米往下滑,然后飞起来的项目?”
“90米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去年世锦赛最高滑道都到110 了,就我们现在训练那个场馆,其实最高处是120,听过男子组的大跳台以后都会加到120,你想想,刺激不?”
“刺激!老刺激了!”
余乐安静地吃饭,听他们说话,免不了的也要去想那120米的大跳台代表了什么。
显然不仅仅是刺激,还有放纵,自由和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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