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是谢时不叮嘱,他们也不会主动驱逐,飞燕是吉鸟,能得燕子檐下筑巢,说明这户人家乃有福之家哩!
山上间或有早桃花开,粉色的花絮随着春风晃晃悠悠飘坠在了谢家庭院里,有一片淡粉色的桃花悄悄沾在了谢时的素白衣襟上,可惜此时的谢时无暇察觉。
什么叫做“大人们如今公务繁忙,无暇分身,纷纷来信,信中所言,书院各院诸事皆交由谢先生决断,有事则请示于谢先生,不必再求断于他们……”
面对谢时堪称失态的发问,几位管事们也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尴尬地朝他笑笑。他们也没想到,几位大人这般不靠谱,竟然没同谢先生商量,就直接将事务都丢给了他,直接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时一时无语凝噎,难怪他从福州回乐县那天,那班人整整齐齐来城门口送他,还个个都同他道一声“辛苦”,他那时还以为是指新稻种一事,心中还颇为这份纯纯的同僚之情感动,没想到竟还有这层意思在,那些人估计那会心虚着呢!
临时受任,书院群龙无首,谢时又不能撂挑子不干了,再加上岑羽、邱直等人如今确实忙于辅佐韩伋的征伐大业,鞭长莫及。而书院庶务在这造反大业面前,也不算顶顶重要之事了。众人之中,也唯有如今返回乐县的谢时最适合接下这担子了。于情于理,谢时都只能应了下来。
新官上任,谢时也没烧三把火,而是直接开始了解情况:“既如此,你们先一个个来说说,如今辖下都有什么需要我决策的事务。”
正逢开学,且诸位师长又在书院放假期间干了一番“大事”,直接造反了,此等大变如同一道惊雷直接打在学子们头上。所以目前书院的头等大事大概便是如何安抚住学子们,让他们安心在书院中学习。当然也有一些学子或许有别的顾虑,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不来上学了,应当如何处置等事情。
听完管事们的汇报,谢时一一记下,便让他们先行回去,等他定出一个章程来再找他们。几位管事中,各有各的小心思和打的如意算盘。有的头脑机灵些的,心中便不敢托大,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子,别看从前还只是个食堂主厨,如今却是山长跟前最得用的幕僚,今后前程大着呢,万万不能怠慢。而有些自以为资历深的管事,瞧着谢时有些面嫩,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便心下有些不以为然,有些别样的想法。
谢时看出来几分猫腻,但丝毫不怯,说句捧大脸的话,这会就是他们上头的主事来了,在他跟前都是客客气气说话,没一个给冷脸的,有的更甚至是称兄道弟的情谊。虽说如今他是临时接管书院事务,但若是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底下人没做好,或是阴奉阳违,那他也不会给半点面子就是了。
谁让韩伋他们将书院之事交予他全权负责呢?有人撑腰就是这般有底气!
送走这群管事,谢时赶紧去山斋找了宋老先生。书院放假,山中清冷,韩伋派将宋老先生同其家人接到了福州过年,不过老先生待不住,元宵未过呢,便提前回了书院,倒是宋寿先生作为为韩伋出谋划策的幕僚,如今尚在福州待着。
等谢时到了山斋,刚坐下不久,派王甲去请的书院诸位师长也到了。
宋老先生揣着明白当糊涂,抚着长须逗小辈:“这是发生了何事,召集这么多人商议?”
谢时便将书院山长、堂长、斋长等人皆罢工的事情一说,最后摆手,道:“宋老,我们一群人中,就属您威望最高,您可得站出来主持书院大局。”谢时这里耍了个心眼,没说众人都将事情推给了他,只道书院群龙无首,管事们都找上门来。
宋老先生笑得如同弥勒佛,同在座诸位道:“此事我知晓,且老夫昨日还得了韩山长的托付,要将这任书宣布于众人。”
谢时心下已然察觉不妙,等宋老先生笑眯眯将那盖了韩伋山长印的所谓“任书”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这种不祥的预感被坐实了。
“所以,探微如今便是咱们东沧书院的代山长了,诸位同僚,以后若是有事,便找谢山长决断便是,不必惊慌。”
谢时:……很好,伋兄,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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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城,府尹官署。
几位同僚凑在一起,等里头汇报的人出来再进去。等空的时候,岑羽忽然道:“诶,你们说,探微这会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邱直老神在在道,“我等已经将信件提前一日送去,想来谢公子已经知晓此事了。”
岑羽摸了摸下巴,“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厚道?”所有人都擅离职守,让谢时去顶上……
邱直觑了他一眼,状若惊讶:“可是这主意不是岑大人你提出的吗?”
“咳咳,我这不是看探微能者多劳吗?”岑羽为自己的计谋挽尊。
“谢公子确实智谋无双,想必担任书院代山长完全能胜任。”
岑羽悄声道:“而且我这主意可是经过了主子的同意,听闻主子自己都正儿八经地发了一封山长的任命书叫人快马送去乐县,估计就是前后脚的事情。”
这事邱直还真不知道,他心下称奇,他们这些人不敢提前同谢公子说,盖因担心谢公子拒绝,主公怎么也如此先斩后奏……好像也在怕什么似的?
若是此时他将这疑惑说与旁边的岑羽听,岑羽大概便会告诉他,这大概是因为主子也惧内吧……
周平送走来汇报的几位将军,便同廊下正等着的岑羽等人道:“几位大人,主子请各位进去。”
进了书房,岑羽等人还未开口,便听上首的韩伋问道:“谢家的事情调查得如何?”
岑羽心中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谢时竟还能同京师那边的世家扯上干系呢!那日送走谢时,福州城转眼便迎来了京中的招安来使团。这一行人的到来,韩伋早已提前得到消息,就连朝廷的打的什么盘算,要给韩伋封的名头,甚至是招安队伍人员的来历身世都被查得清清楚楚送到了韩伋的案桌前。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大概便是这位京师大都来的谢家嫡长子谢璞,不仅同谢时同一个姓,就连长相都有五六分像吧。如此凑巧之事,韩伋怎会不生疑。遂在冷脸敷衍送走那群天家来使后,韩伋便命岑羽私下开始调查此事。事关谢时,也难怪这位主这般关注。
岑羽上前,将自己查到的一干消息呈上,禀道:“主子,那谢璞的身世确凿无疑,确乃当朝谢相之嫡长子,至于谢时,属下查到,二十年前,谢巨携夫人王氏和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谢时,从中原逃难到了乐县,自言本是一大户人家中的家厨,战乱一起,谢巨所服侍的大户人家驱散家奴,迁到别处,他们一家三口无依无靠,只好也南下逃难,当时在乐县落脚。”
“不过属下的人查到,当时谢巨落户时,登记的原户籍乃庐州路陈郡,只不过当时刀笔吏收了谢巨给的银子,改了别处……”
天下人皆知,陈郡阳夏乃名门望族谢氏的郡望,前朝还流传着“天下谢氏皆出于阳夏谢氏”一说,可见,谢时既出身于陈郡,又以谢为姓,与出身陈郡谢氏的谢璞之间,便百分百具有亲缘关系。只不过既然谢巨会带着他们母子二人流落到南地,又特意改了户籍瞒天过海,那么此事或许便关乎谢氏内部争斗了。
韩伋沉吟几息,便下令道:“派些人去陈郡阳夏,查查二十年前谢氏内部发生了何事。另外,拖着朝廷来的那些所谓使者,等查清楚后,再做打算。”
岑羽领命,待汇报了其他事,一行人出了书房后,他却是愁眉苦脸,“你们谁愿意去跟那班人虚为委蛇?那大傻子兀思就算了,美人好酒伺候着,他就找不着北了,那谢家子却是能把人烦透!”
路过的邱直邱大人赶紧疾步快走,岑羽追上前去,“邱大人,你别走,招待朝廷来使这不该是你们的活儿吗?”
邱直笑眯眯道:“岑大人,能者多劳嘛,老夫忽悠人的功力,哪抵得上你一层。再说了,我看他们还挺重视岑大人,据说还给府上送了美人?”
说到这,岑羽就无语,“给我送美人倒是没什么,只要美人愿意干活,我也不是不能收下。但是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还想给主子身边送姬妾呢?难不成他们还以为主子是哪等色令智昏,为美色所惑之人?”
邱直笑道:“大概是推己及人了吧,再说,他们先前招安的那位定海尉不就收下了朝廷送去的数十位美人?”
岑羽嗤笑一声,“那看来这美人床头风吹得不够大呀,那定海尉这都已经复反了一次,如今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再说,吾主哪能同那等海寇宵小之辈对等,朝廷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第93章
说完几句玩笑话,邱直又悄声问道,“谢家这事,可要同谢公子说?”明眼人如今都看出来了,这谢公子的身世不一般,明显有问题。
岑羽摇头,也低声道:“主子的意思是,等查明当年谢家之事,他再亲自同谢时说。”
韩伋没打算瞒着此事,不过在没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之前,他也不想拿这事去给乐县的谢时徒增烦恼。送走下属,韩伋背手站在案前,微微抬头,凝望眼前壁上所挂之画。画上右上角为两株交缠而生长的老梅,寒冬腊月,梅花盛开,粉白的花瓣甚至随风飘坠,沾在了树下一玄衣高冠公子的青丝和衣襟上,仔细看,公子怀中还蜷缩着一只打着盹的猫儿。
此画若是让韩伋座下那些个大儒们来品,恐怕便只能得一个“虽有灵气,但画技粗糙,构图糟糕,画法奇异”的评语。但是同样精于书画一道的韩伋却是为此画题诗作词,又郑重其事地挂在了书房正中间的位置,日日赏析,每一位来汇报的下属和幕僚也都能一眼看到,不是不说这一来,便隐隐透出了炫耀之意。
要说此画有甚稀奇的,那大概便是此赏梅图左下角盖了个“谢时探微”的章,乃谢时赠于韩伋的礼物吧。这是那日赏完花灯回府后,谢时差人送给韩伋的一幅画,说是作为田黄石佩的回礼。
谢时不同他家伋兄,十八般才艺,连玉雕这种手艺都会,谢时试过一次差点把手废了之后便放弃了,怕浪费了那些价值连城的玉石!看来让他亲手雕个东西作为回礼是万万不可能了,索性因着幼时富贵,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谢时还是学过一两年的国画,后来即便是经历诸多变故,偶尔闲情逸致来了,也会提笔描一幅,所以埋首几日,谢时还是拿出了一幅勉强可以见人的画作来送人。
韩伋边赏画边暗道,这等家族倾轧内斗的脏污之事可不能现在就拿去污了阿时的耳,他的阿时合该是清风朗月,自在无暇的云中仙人,只需要随着自己心意做喜欢之事,而不受世俗关系拘束。
不得不说,韩伋对谢时的滤镜已经厚重如斯,即便是灶旁作羹汤,田间搞育苗,谢时也是不染尘埃的仙男一枚。这头韩伋睹画思人,这边下属们的小话会还没开完——
“当年初见谢公子,我心中便觉得,观其气度,非小门小户之家能孕养得出如此美玉,未想到今日竟所料成真。”邱直说到此处,却是长叹一声:“若是谢公子真出自那陈郡谢氏,只怕吾等之计划会有些变故。”谢氏显赫,若是谢公子想回到谢家,做那京城中风光的一等世家子,享受荣华富贵呢?
岑羽却是不以为然,“邱大人此言差矣,先不说如今谢时富贵不甲于任何王公贵族,就说同谢家的关系,单从如今查到的情报来看,这京中谢氏说不定还是谢时的仇人呢?凭谢时的脾气,你觉得他会为了那世家子的身份,委曲求全回去给他的仇人效力?再说了,倘若主子来日光复前朝,以谢时之能,所得所获,难道不比如今回去谢家,当一个劳什子世家公子来得强?”
岑羽没说的尚且有一点,以那两人如今不足为外人道的另一层关系,谢时怎么也不可能弃他们于不顾,转而投向谢氏。在这一点上,岑羽不得不说,主子威武!
邱直却是没有岑羽这般敏锐到察觉二人的心思,他生性多疑,以为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在利益面前,谁也不能保证不动心不移志,而那位谢公子又是如此大才,若是谢公子转而投了敌人,对于主子而言,恐怕不只是断一臂膀如此简单,而是要考虑到敌人实力大增这一层来。不过如今担忧这一切也无济于事,观主子的心思,应该是很信任这位谢公子才是。
岑羽拍拍这位同僚的肩,劝道:“邱大人不必瞎操心,走走走,有那闲工夫,不如同我找那谢家子喝花酒去,免得人家一天到晚地上门送帖子,不知打的什么坏心思。再看看能不能从那小子嘴里撬出点什么别的东西来……”
无独有偶,招安使团下榻的客栈中,谢璞也正提到同一个名字。
“你说那位名叫谢时的公子,如今是那韩家主颇受信重的幕僚?”
汇报消息的小厮点头:“是的公子,就连那谢公子回乐县,韩家主担心其安危,还派了自家三百护卫相送哩!而且根据这福州城中的传言,这位谢公子似乎颇有些神异之处,传闻其手上有亩产翻倍的神稻!”
谢璞嗤之以鼻,“子不语怪力乱神,都是一些无知百姓的讹传罢了,日后不必再提。”对于这所谓的神稻,谢璞是一概不信的。他更关注的是谢时的身世和如何借着谢时和那韩家主的关系,达到招安的目的。
“可有查到其人身世?”
小厮皱眉,为难道:“公子,此地非京师和陈郡,没有谢家的人脉关系,小的只查到那位谢公子乃乐县一庖厨之子,生母早逝,家中人口简单,谢公子也未曾婚配,唯有其父谢巨和他。这谢公子自小体弱多病,虽是乐县有名的才子,不过不知为何,他考了秀才后便不再参加科考,转而在书院中当了厨子,倒是得了一个“谢易牙”的美誉。至于其他的,因为公子您让我暗中打探,不得让别人知道,因此小的还未能查出些什么……”
谢璞皱眉,不过他也知道此地非谢家的地盘,确实不好打听消息,更何况还不能打草惊蛇,惊动到韩伋那边。他摆摆手,让人下去后,便在案上展开宣纸,开始磨墨,打算书信一封,派人乘船北上送到大都去,直接将谢巨父子的一干信息写上,询问父亲族中可有哪家丢了亲生骨肉。
若那谢公子是族中哪家不小心落在了外头的子弟,如此最好,即便不是别的叔伯的,而是自家父亲的“外室子”,也无妨,大家族中,这等事情委实经常发生,大多外室子都是养在外头,不能进族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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