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殷神色已经变了,大嫂更是着急,唐放两边一扫,心里更慌,心道你俩可别说什么啊,到时候把我身份摆台面上,让我是接还是不接?那局面不是更乱了嚒!当即不等他俩开口,自己先大声分辨起来:“罗大人说我没和您打招呼不认识你,您说的是哪次?”
罗师雘:“前日,就在东门!”
唐放:“罗大人说的是您和陈英陈副统领说话的那次?”
罗师雘:“正是,当时东门护卫内侍吏员都可以为我作证,陈英副统领也可以!”
唐放:“如果只是因为我没有跟你打招呼就可以证明我不是我,那现在陈副统领现在在查坷尔喀酒铺案,那我可不可以说您在刺探案件内情,是坷尔喀的幕后黑手!”
这话说得太突然了,不知内情的指挥觉得“孔捷”在胡乱攀扯,但是罗师雘却真的是脸色大变,骤然道:“你血口喷人!”
“是啊!但罗大人也知道这是血口喷人嚒!”
唐放大声地吼回去,“我就是不想理你,我不想跟你打招呼这不行嚒?罗大人无凭无据,只有诛心而已!我与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要这样置我于死地!”
周殷有些吃惊地看向唐放,他不懂阿放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可是他还没在电光火石之中想清楚,罗师青又开口了。
“是啊,我们与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要红口白牙地栽赃你?”
罗师青扬起声音,楚楚可怜地朝着唐耿说,“陛下,国公一向不喜与人亲近,但这个’孔捷’却忽然可以陪侍左右,举止亲昵,皇后娘娘行事素有分寸,却在见了这个’孔捷’后,趁着陛下不在宫中把人带进宫里,让他住棠棣台,给他长秋宫令牌,让他在宫里自如走动,甚至还放任他与皇子皇女们玩耍,臣妾实无别意,只是实在不忍心皇后国公都为他所蒙蔽,”
说着竟然啜泣了一声,失声道:“陛下,端云长公主堕楼死前,也是这个孔捷常伴左右啊!”
那一刻,唐放忽然听到心里咯噔一声。
那一刻,宋义华、周殷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紧绷了起来:他们惊惶地发现,他们搞错了一件事。
王法在上,宫廷之中,没有人赃并获的证据,陛下只要还有理智是不能拿人怎么样的,十四公主生病了,陛下急糊涂了,罗师青说的都是空口无凭的话,硬要上纲上线,他们都懒得应对,但其实今日的重点从来不在这里,皇帝的重点在:一个来路不明、身份可疑的人,在自己不在京的一个月里,自由出入宫廷,之后自己的女儿就生病,皇后就开始偏袒,国公就开始厚待,甚至不久前意外死去的妹妹都与这个人有瓜葛,你若是皇帝,你能怎么想?你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人蛊惑、哄骗了他的妻子、妹妹、重臣,今日的对峙,从头至尾,国公和皇后都是注定要来旁观的,因为就是给他俩看的,“孔捷”和罗家的辩论结果到底谁赢谁输,从一开始便没有关系!
唐放也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罗师青。
罗师青这个森然诡谲的女人,十句话里九句话目光短浅、愚昧可笑,但是就是最后一句,在人最不设防的时候忽然张开大口,像一条毒蛇一样用满嘴毒牙咬人要害,只见此时的她面目可怜,梨花带雨,一张脸似乎在哭,另一张脸却分明在笑。
唐放几乎是胆寒地、缓缓抬起目光,投向大哥的脸上——
岁月在帝王的硬朗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纹路,他瘦了很多,老了很多,但唯有那一双眼睛仍然还似当年,黑沉如墨,如火如炬。唐放的脸色登时一灰,因为了解,所以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便看明白了。
大哥……竟是要杀他。
第63章 乱来
唐放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这个局其实并不难破,只要他有胆量捅开自己的身份,一切都将迎刃而解,但是他可以清楚地听到罗师青在心里笑吟吟地追问他:“安平王殿下,您敢说您的身份嚒?”
他不敢。
唐放握紧了拳头,深憋了一口气,急剧地思考起对策,周殷侧头,安静且困惑地看着唐放的反应,他不知道他的难言之隐是什么,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他是进行不下去了,竟在心里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打不过就躺一会儿,不要急。】
唐放:???
唐放扭头,猝不及防地与周殷对了个正着。
周殷:???
国公爷被唐放意外的目光对得怔忡了刹那,下意识用眼神询问他:【你听得见我说话?】
小唐侯对国公的“躺平论”并不赞同,当即若无其事地把头扭过去,当做没听到——但这小小的倔强的动作却让周殷瞬息间确定了,几乎同时,他在心中已经劝解上了【别多心,也别委屈,兄长前世疼爱你,一次脸也没和你红过,可你现在不是他的弟弟,你一定要先接受他的态度】。
现在这个局面,“孔捷”说什么错什么,那还不如不说,难以自证就不自证,躺平歇会儿,说罢,国公微微抬首,朝着皇后递过去一个眼神。
——这电光火石间唐放和周殷的眼神交换早已被宋义华尽收眼底,最初她的神情只是微怔,反应过来周殷已经知道了 ,但目光转瞬间又复杂起来,紧接着她便收到了周殷求助的信号,她蹙眉看着“孔捷”,斟酌着、缓缓地把话头接了过去。
“陛下。”
皇后开口,语气舒缓,字正腔圆,唇边挂起从容的微笑:“罗妃说得的确是部分实情,但哪有她说的这么吓人,半个月前,国公府禁地出了乱子,是‘孔捷’这个人挺身而出协助太常寺摆平了危机,臣妾详细打听过,在他出手相助之前,这乱子就是他惹的,太常令韩沐有意将此人祭天,国公拦下说了一句,‘王法在上,成国公府绝不以鬼神之事加诸’。”
皇后说话太慢了,这长长一句说出了好几个大转折,差点听得唐放没喘过气,但是最后的落点到是很清楚了,皇后其实是在说:陛下,您就算忌惮他,想处置他,那也最好别按照罗家兄妹定的罪名来,凭白的让人笑话。
皇帝:……
皇后亲自出面解围,这么多人看着呢,这个面子是必须要给的,唐耿闻言侧头,目光擦过宋义华沉静端庄的面庞:“那依皇后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皇后失笑,径直道:“这有什么可处置的?孔捷压胜之事虚实难辨,没有定论,但考虑其在宫中行为确有不妥之处,既然是国公的人,让国公自行带回去管教便是。”
罗师青、罗师雘:……
唐放:……
好嚒,大嫂三两句话就把事情压没了。
但是皇帝显然并不同意这个解决办法,目光扫向唐放,声音不见喜怒:“此人几次兴风作浪,搅扰得皇室不安,皇后虽不欲重责,但来日还是不要令其逗留都城的好。”
他没有驳妻子的面子,但在她给的选项里又辟出了第三条路,可一听丈夫要将人驱逐出去,皇后眉毛一竖,就差把“那怎么行?”挂在脸上,直接道:“四海之内皆是陛下赤子,若有误会询问清楚便好,陛下本应一一推心置腹,今日奈何乎猜忌?”
皇帝:……
谈条件就谈条件,这怎么还扣帽子呢?皇帝猝不及防地被皇后一句话罩了进去,只能撑着颧骨,一脸复杂地侧头看向自己的发妻,宋义华满眼认真地回看他,唐耿没说话,帝后二人就此又卡住了。
就在此时,殿外又传通报,说太子求见,有要事禀奏。皇帝眉心一皱,心道他来做什么。大人之间的内宫鬼神倾轧之事,不是他一个小孩该来听的。“让他回宫读书去。”皇帝道。通传的内监面露难色,硬着头皮答:“陛下,殿下说事关公主,他作为兄长已经拿了知情人士,请陛下务必召见一次。”
唐放原本一颗心已经放下来一半了,一听说来了知情人士,心口又是咯噔一声。
皇后掩饰性地垂眸喝了口茶,无语地想:原本就要把这事儿拽出来了,没想到又拽回去了,这儿子,净添乱。
该来的躲不过。
很快,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从殿外传了进来,一名英姿勃发的红衣少年进殿,唐放抬头,匆忙地与他对视了一眼,此时才发现当年那个豆丁大小的孩子已经窜得这么高了,算年纪,他今年也就是十四岁罢,不知平日吃的什么,再几年怕是要和周殷差不多了,面庞五官上得了他父母最好的地方,大哥的眼睛,大嫂的鼻子,上两庭英俊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尤其那眉心之间天生一点朱砂,衬得人英气勃勃。
太子当然不认识“孔捷”的样貌,他小叔叔死的那年,他只有五岁,对那位传说中战功最高的亲王,他的印象只剩下了一种模糊的感觉:那个人总是笑,总是盘腿坐在他面前做很多夸张的动作,会给他先是很辣然后很甜的糖,给他比划一些“吞剑”、“吐血”这种搞怪又吓人的游戏,五岁的他已经很早慧地知道那是小叔叔在逗自己,但是他还是会被他逗得很开心。
昱辰快速地扫了孔捷一眼,毫无感觉,也没有多看,朝着上首依次行礼,然后道:“父皇,儿臣闻听贵妃娘娘指认有人在宫中行巫蛊之术,知道定要询问这人的亲友,刚刚去国公府上提了他的隔壁同僚来。”
“同僚”来了,唐放去看,是王朴。
巧了嚒不是,罗师雘也认识这个人,王朴此前还和罗府来往颇多,唐放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舔了舔嘴唇。王朴感觉不到他的紧张,匆忙走过,给了他一副“你放心,我站在你这边”的表情。
唐放一脸麻木,心道我不求你有多为我说话,只求你把知道的都忘掉,更别提“孔捷身体里的确已经多了一个人了,我还跟他俩一起喝过酒,你们拿镜子照一照就能知道”就行。
还好,太子也知道王朴这类人没有什么奏对经验,不能让他自由发挥,而是选了稳妥的问答模式:“王朴,有人说孔捷通晓妖法鬼魂上身,你来说,孔捷近日里可有什么怪异举动?”
王朴懵:“……怪异举动?这指哪方面?”
昱辰直接:“五官乱飞、肢体不协。”
王朴当即道:“没有。”
昱辰:“书符画咒,吟念咒语。”
王朴:“没有。”
昱辰:“有人指认孔捷宫中压胜,陷害皇亲。”
王朴:“这……这宫中之事,小人就不知情了,应该不会吧。”
昱辰忽然疾言厉色:“王朴你与孔捷朝夕相处,难道就没发现他一点的变化!”
王朴一惊,大呼:“殿下明鉴,孔捷他一直好好的,没有变化啊!”
唐放:……
这俩人,真是敢问敢答,气势十足,说得跟真的似的。
太子问罢摊手,从容回身,向父亲交差,掷地有声说:“孔捷没问题。”
皇帝那边没有说话,罗师雘这边听得脸都要绿了,自己千辛万苦堆出来的“证明”就被太子这么乱七八糟地破了,枉他见这孩子进来时行止没有倾向,实际上这引导性问话就差没直接拉偏架了:“殿下!孔捷会玄门异术,此事有目共睹,这也能赖吗?”
昱辰无辜答:“没赖啊,孔捷有什么本事那都是他自己习得的,咱们不是在说他有没有被鬼附身嚒?我问了,没有啊。”
唐放险些笑出来,这真是大开眼界,这孩子是随了他娘舅的性格吧。
罗师雘脸上的肌肉登时被气得一阵抽搐,知道不能对太子无礼,扭头瞧定王朴,骤然提高音量:“王朴!陛下面前你敢不说实话!你敢说孔捷此人性情没有变化?你敢说他还是原来的那个孔捷?!”
王朴一惊,有些被这暴喝吓到,跌坐地上。
昱辰怕他撑不住,十四岁的少年当即上前拦住:“罗大人,烦请你讲些道理罢!你的举证都是三年之前,陈芝麻烂谷子谁知道是不是您事忙记错了什么!这位才是孔捷现在的邻居,哪里更可信,不是一目了然嚒!”
罗师雘不与这少年争辩,朝着上首大声道:“陛下!王朴说谎,臣请求再派人作证!”
王朴闻言悲从中来,竟浑身一抖,不禁呼号:“罗大人,这这……这是从何说来!我知道您想要把他接到您的府上去,可是他确实是不乐意,罗大人您大人大量,就算孔捷之前拒绝过您,您也不必如此指控他啊……!”
罗师雘:……
唐放:……
皇帝:……
众人:……
王朴的指控就像他的狂笑一样莫名其妙又穿透力十足,这忽然的走向,把一屋子的权贵都听懵了:怎么还有这么一桩事儿?唐放瞪大了眼睛,强行抑制住发抖不止的身体不让自己笑出声,一边掐自己一边让自己快冷静……
天啊,这都是什么个局面,王朴竟然才是最强助攻。
第64章 做梦
罗师雘的脸色已经发青了,他原本也是仪表堂堂的美男子,此时被王朴气得胡须乱抖,盯着王朴半响,最终只憋出一个:“血口喷人!”
王朴满脸委屈,申辩:“往来车驾都有见证,这事儿知情人又不止小人一个,怎么是血口喷人……”
太子昱辰倒没有评断嘲讽什么,只是颇有感触地扫视了一眼罗师雘,漫不经心地说:“原来罗大人和这个孔捷之间还有这种的旧恩怨……”
罗师雘一时间有理说不清楚了,只能朝着上首申辩:“陛下,就算王朴说的是属实,臣也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废这么大的周折陷害孔捷啊!”
嗯?可以反击了是不是?
歇够了的唐放敏锐地察觉了机会,当即掐出合适的口气,开口,“因为这个您的确不至于,可是小人若是知道了其他什么事情,您可就未必了。”唐放抬头,满脸委屈又自然流畅地拽出另一个话题:“陛下,您还记得今年年初的丹书嚒?”
罗师雘的呼吸一紧,表情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皇帝没有应“孔捷”,他风寒未褪,冷眼看底下你方唱罢我登场已经很疲惫了,太子见状,立刻十分配合地来垫话了:“丹书?你说的可是草原十八部那位客人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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