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殷凝眉,仰头望着他。
唐放严肃,低头望着他。
然后国公忽然转过身蹲下去:“上来。”
唐放没有丝毫犹豫,在一众远近惊奇目光下两步冲上周殷的后背,爬上还不够,还使劲儿窜了窜,找到舒服的位置,用手臂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以前你背我我总觉得你后背太硌了。”他嘴唇贴着周殷的耳朵,小声地说。
“那现在呢?”
“现在好多了。”
说罢,唐放朝着已经被吓傻的小内侍伸手:“灯笼给我,不用送了。”随手将人打发了,周殷立刻背着他拉开步子,宫墙内宫道深深,他们把宫人撇在身后,长长的甬道上只有城楼守卫偶尔投来的惊讶一瞥,国公对那些目光全然不见,托着唐放的臀腿一步步地往前走,沉郁坚定的每一步都带得宽大的官服袖口微微晃荡,秋风中好似悠荡着一段凉爽而不醒的梦。
“你拿大嫂的头发做了什么?”周殷问。
“解咒。顺便下咒。”唐放答。
国公的背脊微微一僵:“你……”
唐放:“我怎么敢?”
他怎么敢拿一国之君开玩笑,随便在他身上拿别的咒给他替换?
唐放嘻嘻笑了:“有什么不敢的?这难道不是最有效的方法嚒?”
周殷无言地又托了托他的屁股:“陛下知道嚒?”
乾元殿中。
宋义华正坐在小小的梳妆台前解自己的盘发。
这殿中许久不留宿宫妃,近侍的全是宦官,没有一个会解盘发的宫女,皇后没有声张,安静坐在镜前自己来拆,她眉心上的是一只五尾的点翠金凤,头顶兰叶分心,脑后宝钿璎珞,盘发层叠而复杂,正在她对镜侧着头要拆解脑后时,一道脚步忽然靠近。
宋义华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应该躺在榻上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手扶住她的发髻,一手将她发顶最重的头饰,拆解下来。
·
“……他知道啊。”
唐放口气寻常地说:“就是我问的大哥说要替换,问他要找后宫哪位娘娘换?”
周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脚步都跟着一乱。
当时唐放在乾元殿寝宫说完,陛下差不多也是周殷这个表情。
“下咒后有什么危害?”
唐耿的眼中露出一瞬的迷惘,对这种事情的忧虑超过了惊奇,唐放摊手,十分淯西坦白:“没什么危害,就是您会有些离不开她。”“是相互的?”“是相互的。”帝王闻言沉默了一霎,然后撩开床帐,向高公公,“你去替朕问问皇后,问她肯不肯。”唐放目光一转,闻言立刻起身自报奋勇:“臣去讨吧!”
“这咒可不是我乱下的。”
唐放铿锵有力地说,“我这是奉旨下咒!”
他虽然对大哥的选择并不意外,但是他真的说出来的那一瞬,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周殷笑,眉间有隐隐的风月:“是罗妃的咒术本身不深罢?”
唐放得意的表情忽然一僵,勒紧了手臂。
周殷从善如流地一抬头,任他勒,喉结处传来明显的震动:“我这些日子也看些古书,书上记载说这类情咒除非大阴阳家,否则常人使出来最多只会让人在肉体上产生些迷恋,没办法真的强迫一个人的神志。你小心这朝廷里卧虎藏龙,戳破你。”
唐放忽然啧地一声,恼怒地去咬他的耳朵:“你怎么回事?你跟韩沐说不许他多嘴,还好大哥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免我麻烦。”
他今日的确是有故意夸大之嫌,可是大哥大嫂的计谋心术再多,也只是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身,他们夫妻间需要一些无伤大雅的哄骗,让彼此的心意共同转圜——就当这几年的感情走失是外人介入下的鬼迷心窍吧,就当他为了破解咒术重新连接了帝后的感情罢,他们还要携手走这长长的一生,漫长人生路上一小段小小的走失,也还是可以被原谅的罢。
唐放的能力只能做到这里的,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说完别人,唐放开始清算自己男人了,他手臂用力,气呼呼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周殷失笑:“很早。”
周公子不细说就是不想说,显然唐放也不纠结这个,他是更在意另一个问题:“那你既然认出来为什么不明说?”
周殷沉默了一霎,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不跟我相认?”
唐放一顿。这一顿甚至让他顿出了心虚感。
可周殷没有追问他,只是淡淡答:“你捂着你的秘密,我还能强行去掰你的手嚒?”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像是在阐述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其实你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的。你不认我也没关系。”
唐放眼眶一热,莫名嘴里就有些酸苦,强行压下去,不饶人道:“骗子!你一定也是这么跟丹书说的。”
周殷莫名其妙地笑他:“你怎么总是绕不去这个人?”
“你让丹书骗你!”
“丹书没有骗我。”
“不信,你就是被骗了!”
他头上只是带了枚有我魂的珠子,你就让他骗你了!
小唐侯想到珠子,忽然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对啊,他还没去合欢宫搜珠子呢,那枚玉玲珑哪去了,小唐侯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手掌一推周殷示意他就要跳下来,可是周殷忽然扳住他的腿,不许他动,艰难地交换了一下手臂,从衣带里掏出一方盒子,拇指弹开盒盖:“你是找它嚒?”
唐放一默。
盒子中,是一枚中有空隙的翠色珠子。
夜色中幽深华丽,好像天下所有的翠都点在了那上面,浮荡着熟悉的气息。
这沉默让周殷不确定了,他看不到唐放的神色,独他自己的心意一腔炙热,托着那盒子,就像是托着自己沉甸甸的感情:“我记得你是要找它的。”
唐放不语,伸手握住那盒子收入掌心,侧头贴了贴他的脖颈。
这个人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哪怕已知眼前已是生死相隔,一片漆黑,仍然不顾一切,向他而来,唐放几乎是发着抖地深吸了一口气,把头闷在他宽厚的肩膀之上,哑声答:“对,我是要找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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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树不知人去尽,
春来还发旧时华。
多情只有春庭月,
犹为离人护落花。
《应魂》第二卷 ·完。
第三卷 三魂:新年都未有芳华
第69章 规矩
唐放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梦里他失陷于金戈铁马之中,胯下马蹄急震,手中银枪压手,耳边是一阵阵海浪般的战鼓嘶吼之声,汇成一股滔天的声浪,风沙,白雪,山川,大河,梦中的场景依次变幻,掠过西南奇诡高耸的山地,掠过西北一马平川的沙漠,那场景一时很急,风雨潇潇,江水奔腾,一时很缓,更漏有声,花开雪融,唐放皱眉,感觉到身体中两缕魂魄正在不断地磨合交融,将那些他曾经忘记的过去一帧一帧地掀起……
是雨声。
不知是真是幻,唐放听见了沙沙的、持续不断的细密的雨声,不急不躁地敲打在窗棂上,卷来一股不知名的凉气,轻柔地拂过他的手臂。
迷迷糊糊间,唐放感觉到一股热源无声地欺了过来,从床脚而入,两条腿分跪在他的身侧,手臂绕过他的后腰,先抓住他的屁股,紧接着,亲吻一个一个地落下,隔着衣服从下至上,从肚脐到胸口,从脖颈到嘴唇……那感觉来得实在来得太快了,唐放的下|身被揉到发麻,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搂住来人的脖子,下意识地就打开了牙关,朦胧中眯缝着眼看了下,果然,会这么钻他被窝的只能是那位周大美人,凌晨暗淡的阴影打在周殷优越深邃的眉弓之上,他闭着眼专注地亲吻自己,满头的青丝披散而下,像是一朵忽然破冰而出的荷花,欲望让他美到了失语。
唐放闭上眼睛,开始脱衣服。
没有前戏,直奔主题,俩人老情侣了,周殷掐自己一把,唐放就知道他要用什么姿势,唐放反弓着要把身上碍事的寝衣弄开,可这样周殷都嫌弃他慢,抵着他的额头把人搂起来,咬着耳朵用他那把已经沙得听不清晰的嗓子说了一句:“子瑰,把腿分开。”
“嘤……!”
忽然间,一声非常不相称的嘤嘤呜呜地响了起来,唐放懵了一下,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也被周殷弄醒的小孔捷连惊带吓地胡言乱语起来:“公,公爷……殿下,呜……”
那小孩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两条腿就已经被国公的手臂架开,细密灼热的啃咬从脖颈开始,直白露骨地往下落,一时间他的心血全部涌到了脑子,整个人像只虾子一样瞬间烤熟了。
卧……槽……
意乱情迷的唐放一下子清醒过来,想也不想,直接给周殷来了一脚!
国公被他这一踹踹得猝不及防,虽然不重,但也足够他从“唐放”身上翻坐了下去,昏暗的天光里周殷的青丝散了一床的落花流水,他皱着眉头,显然是有点没明白。
“……怎么?”他不知道唐放这是什么意思,呼吸凌乱地抓住“唐放”的脚踝,还以为他想要用强的,唐放把他的心里话听得分分明明,简直是怕了他了,他俩那点床榻私事不好外道吧,赶紧鲤鱼打挺似的抵住周殷的胸膛,明确拒绝:“别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硬来……”然后急喘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呼吸用力地捋均,正色说:“周殷,我真想跟你做这个的,但是现在咱们这个条件真的不允许。”
周殷茫然。
唐放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跟你说实话吧。”
他无奈道:“现在这具身体里其实不止我一个人,咱们……咱们总不能在别人的车辙里推车吧?”
·
周殷感觉自己真的是见了鬼了。
唐放:“我们需要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喊我的名字,只许喊孔捷。”
——这是鬼在人间的基本法,必须要遵守的,周殷喊自己,唐放真的会一不小心应过去。
清晨,两个人在一片混乱的起床后例行梳洗自己。
这寝居之地是按照一人一套洗漱用具安置的,中间隔断着镂空的门罩,另一侧做什么都可以尽收眼底,周殷今日大朝会,衣着要比平日繁琐些,周翁正在帮他打理,唐放这边独他一个,对着镜子编头发,嘴上不停:“第二,你不经我允许不许随便碰我:这个身体它不是我的,你要尊重人家小孩。”
周殷蹙着眉头,这么多年还不曾有过这么不顺的起床气,颇不相信地仰着下颌,目光越过雕花,怀疑是对面又是在搞什么招数戏弄自己。
唐放嘻嘻嘻地笑:“我提醒你注意哦,不要腹诽我,你说什么我都听得到。”
国公才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你的意思是你身体里的孔捷还在?”
唐放盯着镜子,手上编发如飞:“那当然,他还经常陪我说话呢,比你陪我的时间都长。”
国公:“那你让他跟我说话。”
唐放抻起脖子越过镜子看他:“国公你在命令谁哦?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话?你是国公你了不起哦?”
周殷:……
小孔捷战战兢兢,凌晨那一遭已经让他很尴尬了,此时耽搁在两人中间更尴尬:“我其实是可以跟他说话的……”
唐放“啧”了一声,立刻在心里说:“快闭嘴,没看我在争家庭地位嚒?你跟谁是一伙儿的?”
梳头的唐放一脸正色:“总之呢,你不能对小孩动手动脚的,也别随便在他面前换衣服,维持点你国公爷的体面,咱们大家都矜持点,周公子。”
周殷振了下袖口,闷声憋气:“那三呢?你还有什么要求?”
“三嘛……”
唐放藏住一脸开心的小表情:“三是你不可以碰我,但我可以碰你!”
正在上革带的国公一怔,立刻表达拒绝:“为什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安平王理直气壮:“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我说了你就听着!”说罢心里跟小孩说:“我够意思吧,给咱俩谋的福利不错吧!”
小孔捷此时已经完全被唐放拐偏了,想到以后可以摸公爷居然还挺兴奋,在心里配合地跟他“啪”地一击掌!
唐放开心一笑:“嘿嘿!”
国公不说话,心中还是对他身体里另有一人这件事表示怀疑,暗暗思索还打算问些什么,唐放生怕他寻思出别的,当即穿好衣服跳马猴子似的溜走了,边跑还边喊:“周翁,您一个人伺候国公上朝吧,我去吃饭去啦!”
今晨的外面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唐放一步三跃,踏着薄薄的积水远远地回头,只见这座“沐仁沐德”的屋子终于彻底变幻了表情,木质的建筑衬着天空水洗过的蓝,秋高气爽中从绷着嘴角面无表情变成了闭眼微笑,虽远不算兴高采烈,但业已足够迷离和幸福。
第70章 早饭
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年的深秋似乎比往年的秋天更凛冽,唐放一身单衣抛出一路腾腾的白气,从南院里间跨穿堂、迈仪门、过外书房,再兜出一个大圈子跑到正院的向南大厅,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跑出小半个村子的距离,最后停在一座垫高的五角亭前,刮出一阵凉爽的风。
“这个时辰可真早啊。”
小唐侯远眺,此时才算看到遥远的地平线的天光,微弱的晨曦从薄雾中穿透出来,整个府邸像是被老天洗个澡,从里到外裹挟着凛冽的秋意。唐放抬起手臂、腿脚,面无表情地对着晨光开始一通“嘎啦嘎啦”的筋骨拉伸,剧烈的奔跑让他的脸颊短暂地蒙上淡淡的血色,平整的眉眼无端端地透出一股漠然的波澜不惊,直等舒展过身体,他才溜溜达达地从五角亭上走下来,轻啧一声:“果然,跟他一起睡每次都起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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