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活动筋骨后该吃早饭了,安平王走的是去厨房的路,小孔捷被唐放一通折腾倒是不冷,反而觉得四肢百骸像是苏醒了似的,生机勃勃,活力满满,兴致盎然地跟他在心里说话,“你刚刚那么说,国公不会生气哦?”
“生气?生什么气?”安平王懒洋洋的答,“他都奔三十的老男人了,被摸还能掉块肉啊?”唐放停步,又长长地伸了个腰,手劲儿颇大地扳了扳肩颈:“……不过这些都是小节,重要的是立规矩这件事,你懂不懂?”
小孔捷茫然,不懂。
安平王“唔”了声,在想要怎么解释,“你看过我俩的回忆知道广武围城吧?当初我和他定情的时候就是傻,没抓主动权,觉得他答应了那就什么都好,结果之后几年他什么事都压我一头,我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家里一点威信都没有。”
小孔捷咋舌,心说殿下您不至于吧?
“您前世可是声名远扬非常厉害啊?”
并且国公和王爷虽然名为双璧,但其实两人的巅峰期是错开的,王爷最风光的时候,国公尚且声名不显,他能怎么压他一头啊。
孔捷不说还好,一说唐放反而郁闷了:“那有什么用,在家还不是要被人转圈地管。”
周公子真的是很麻烦,穿衣服吃饭要管,榻上吃零食要管,连收个小礼物他也要管。
孔捷:“那当年是公爷约法三章的?”
唐放“唔”了一声:“对,就是广武围城的时候,我一时不察,还觉得他的要求不过分。”
孔捷立刻来了些精神:“是什么规矩呀?”
唐放避之不及:“哎,特无聊。”
孔捷:“说说嘛。”
唐放:“不说。”
孔捷:“唔,您说都说这儿了,就说说嘛,说说嘛……”
孔捷双手合十:“殿下……”
小孩今年也才十六岁,这撒娇撒得谁扛得住啊,唐放被小孩逗笑了,长长地吸了口凛冽的寒气:“真的特无聊,就,不许晚睡,每早喂马。”
安平王毫无预兆地收了话稍,小孔捷实实在在地琢磨着,心想这规矩也没什么为难的啊,专心致志地等他的下文,谁知那边安平王的脚步若无其事地迈进了后厨,像没有这回事一样跟同僚们热情地打起了寒暄,小孔捷这才反应过来,大声抗议道:“殿下,您怎么说话说半截呀,那第三条呢!”
唐放不答反问,当即玩味一笑:“你猜。”
这让他去哪里猜?
孔捷跺脚:“耍赖!”
唐放闻言,放声大笑。
今日的厨房很是热闹,明明不是惯常的早膳时间,但很多人已经兴致勃勃地聚集起来了,满脸的容光焕发,唐放放眼,眼见着王朴兴冲冲地穿梭其中,正和人勾肩搭背挑马、选马具地忙成一团,唐放不解,随手搭了一位仁兄的肩膀问这是什么情况,这才知道昨日王朴在东宫露了脸,今晨东宫调人查封罗府,专门点了国公府不当值的卫兵幕僚,简明扼要来说,今日的任务就是两个字:抄家。
唐放了然地一点头,心道王朴果然是王朴,切身践行了什么叫无利不起早。
唐放笑呵呵地看了会儿这群人折腾,找到最熟悉的厨娘要了两份的清粥小菜,包了好几个包子提着走了,原路折回南院一间屋外,敲了敲门,屋内传来静气的一声“进”,唐放推门,一见,果然这才是正常人的作息,黄大仙没有凑抄家的热闹,才姗姗洗漱整理完,屋中一桌、一几、两椅和靠窗一张长长的靠榻,虽然清简,但已与一个月前的桥下窝棚形成天壤之别。
唐放提了提早点,笑着扬眉:“一起?”
黄大仙似乎早料到安平王会来找自己,昨夜国公换了住宿的地方,是和“孔捷”一起宿下的,整个南院的人都留意到了,他拆开包子小菜,执筷问:“您和国公相认了?”
唐放点头。
黄大仙看着那已经编入发辫的玉玲珑:“地魂真的在上面?”
唐放再点头:“对。”
第一魂在周殷收藏的牡丹裘上,第二魂在他大嫂收藏的玉玲珑上,黄大仙叹了口气:“您是不是已经能猜出第三魂的去处了。”
唐放苦涩一笑:“是,已经有猜测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唐放基本已经断定不是亲人、更不是居心叵测之人扣押了他的魂,只是他现在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不太好下定论,也不知道当时他去世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需要检测一下。
黄大仙点头:“现在还有六十一天,您的时间很充裕。”
唐放“唔”了一声表示赞同。
心里的小孔捷却一怔:“六十一天?”
唐放随手翻出黄大仙的铜镜,单手一抹,立在桌上:“对,还有两个月呢,还要再借用你身体两个月时间。”
铜镜里映照出小孔捷的懵懂的影像,他倒是不在意借用问题,只是吃惊:“咱们找第二魂只用了七天?”
唐放边吃边点头,看起来是真饿了,浑不在意道:“是啊,不然还要多久。”
小孔捷默默,心道这七天他全程参与了安平王的找魂任务,远去城郊翻墓,近与国公传书,危在地窖搏命,险在皇宫被诬,可谓九死一生,大悲大喜,比他小半辈子过得都精彩,这么稳准狠的办事效率,这么上下翻腾的波澜起伏,居然只有七天嚒。
可唐放并不在意小孩的心思,他一边喝粥一边夹小菜,漫不经心地问:“大仙,你看我这个情况,它是不是不太常见?你师弟韩沐有没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黄大仙边嚼边认真想了想:“他怕是帮不上忙。不怕殿下您笑话,我这个师弟在师门修习时便只专攻’活人题’,他不是不聪明,只是不肯用心,遇到考察临时抱抱佛教糊弄过去便算是过了,您这个情况很是罕见,常人想不到这么偏门的情况,依照他所知所识怕是很难帮上忙。”
黄大仙虽然说得挺含蓄了,可也就差直说“韩沐不学无术、修为不行”了。
唐放展了展眉毛,露出点愉悦的表情:“那我就放心了。”
黄大仙瞧着他的神色,忽然觉得不太对,眼珠一转,关切地追问:“殿下,您不是要请我师弟帮忙对吧?”
唐放提了提嘴角,有些生硬地朝着他笑了笑:“是,我只是看看他有没有可能知道,会不会说破。”
那笑容笑得那么若无其事,可是那眼神又是那么的诚实。
黄大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望定他的眼睛,不确定地追问:“殿下,您什、什么意思?”
除了这屋中的三人,这世上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唐放的秘密,唐放终于放下了筷子,收拢起那强颜的欢笑,悄声、轻道:“大仙……他还不知道我会离开。”
第71章 献身
唐放说完这句话,黄大仙只听得脑袋里“嗡”地一声,惊得他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那您……这这这……”
黄大仙已不知要说什么了:您相认了,结果这么大的事情竟也瞒着不说嚒?
唐放鼓着嘴巴,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昨天相认只是场意外,我原本也没想告诉他这件事啊,总之现在这件事他不知道内情,我不说,你不说,小孔捷……”安平王一顿。
镜中的小孩望了过来。
唐放一口大喘气:“他说不了!”
小孔捷:???
唐放的表情十分严肃,认认真真地和对面的人商量:“只要我们谁都不说,周殷就不会知道,他就可以开开心心过这两个月的时间,你说对不对?”
唐放很清楚,以周殷的性情他早晚会来问黄大仙的话,所以他一定要提前做这个预防。
“别告诉他。”
唐放望着黄舟的眼睛,目光无比的诚恳。
别告诉他我就要离开,也别说我的回来只如昙花般一现。
“我只是想他能够高兴,只要他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这高兴是暂时的、虚假的,但至少在一切戳穿之前它是绝对纯粹的。
黄大仙屏住呼吸,在这样的请求攻势下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如果国公问到我,我帮您遮掩。”
唐放一口气松下来,终于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开心,重新把筷子握起来,给他夹了筷小菜:“好,那咱们秘密达成,吃饭吃饭!”
可是黄大仙哪里吃得下?安平王自己说完倒是一身轻松了,现在开始变成黄大仙食不下咽了:“殿下,这事儿我可以不提,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说啊?”
唐放苦恼道:“这哪是一时能想出结果的事情哦,”他下筷如飞,飞快地往嘴里塞东西,牙齿嚼动:“再说吧,还有六十多天呢,我需要准备准备,选个吉日良辰。”
黄大仙:……
一炷香时间,黄大仙终于糊弄着吃完了,唐放看他神思恍惚,主动收拾了桌子碗筷,打扫了屋子,打算在大仙这儿消磨上午时光,磋磨间,太阳缓缓升起来了,温热的阳光将清晨的薄雾和积雨蒸腾开来,两人在窗下晒着太阳,闲适地各忙各的,恰巧此时一顶朱盖青缨的四人抬轿被抬进了南院的二门,唐放睁大眼睛去看,心道这是谁啊竟可以直入国公府的南院。
轿夫停轿后轿帘打开,一个身着褐金色衣袍的内监走了出来,游目四顾,最终定睛在了正卖呆的唐放身上,远而无声地行了一礼——
“召我入宫?”
唐放有些意外地看着那内监。
这是乾元殿的人,直属御前,昨夜唐放见过。
那内监样貌年轻,目光却沉稳,点头道:“是的,请孔先生准备。”
唐放怔怔地哦了一声,他没什么要准备的,起身就跟人走了。
距离大朝会也才一个时辰,唐放不知道大哥传召自己是要干什么,只是听从指引随着那小内监进了宫城,恰巧赶上朝会散了,皇城南门外一群台阁诸公洋洋洒洒地走了出来,叉手持笏地交头接山与[,三[夕耳,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走着,唐放放眼去看,没找到周殷,又开始思索这个时候陛下找自己进宫做什么。
他跟着乾元殿的内监走在一处,此时已有很多道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过来,唐放垂下眼睛,不加理会,在换轿步行的交替间朝那小内监问了一句,问陛下传召有什么要紧事,但是人家什么都没有说,连心里都没说,一派心如止水只答到了便知道,唐放也只能认命,默默跟着过宫门。
皇家禁地,礼制森严,内庭、外廷、宫墙、甬道,昨日进宫,唐放是蹭了国公的光才有轿子可坐,如今只能乖乖步行。
东都的皇城唐放不熟悉,且内监领的不是主路,硕大的建筑群下唐放看不到宫殿的牌匾,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申喜公公那点片面的宫城介绍他还没等消化就全数还回去了,唐放看着那渐次走过的高高梁殿,重重角檐,越来越困惑,到最后只能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眉目平和地内监走哪他跟哪,走到最后他甚至开始走神。
那内监似乎也少见这般即将觐见又心大的人,侧头看了他两眼。
这心中的腹诽让唐放逮到,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哭笑不得,唐放前世进宫面圣是最最寻常的事情,虽然也知道守君臣本分,可是与兄嫂的关系还是随意得要命,让他回个家还紧张,他真的是不知道要怎样表现紧张才好。
小孔捷也感觉到这路没有一盏茶是走不到了,漫长的沉默之中,他见缝插针,缓缓地开口。
“殿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嗯?”
唐放眉梢一动,懒洋洋地在心里答:“说。”
刚刚他和黄大仙吃完饭这小孩便一直没说话,内监来传召他也不追问好奇,安静这么久,他还以为怎么了。
孔捷在短暂的迟疑后,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了,“殿下,我知道今天早晨……您是因为我,其,其实我是可以的。”
唐放下意识地叫了声娘,心道怎么又说回这事了,但是心中不开口,只是问:“你可以什么?”
小孔捷面红耳赤,颤声答:“可,可以做,做那个……”
唐放:……
小孔捷:“我今天早晨刚醒的时候……的确是吓到了,太,太突然了,但是您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啊,我不想您什么都来不及和国公做……这样会很遗憾的罢。”
小孔捷之前的确是把八十一天的事情忘记了,今天早膳忽然听到安平王这样说,他心中也很难过,想想其实这件事没什么,至少对国公和王爷来说,这就是他们的日常,非常普通的一件事,和吃饭睡觉一样,是自己早晨大惊小怪了,才搅合得他们划这样的楚河汉界。
“如……如果可以帮忙,我,我其实并不介意的。”
小孔捷小声小声地说。
唐放一时间没说话,垂着眼睛照旧跟在内监的脚步后面。
小孔捷被他的沉默弄得焦躁不安,抓着心口,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唐放才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喜欢周殷啊?”
小孔捷的思绪忽然被带走:“啊……?”
唐放:“你不是喜欢国公嚒,我在问你,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小孔捷不懂这问题,傻傻地答:“因为他救过我啊……”
唐放:“就这样?”
小孔捷:“这样不够吗?”
唐放又不说话了。
小孔捷不懂安平王是什么意思,有些畏惧地、主动地、小心地开口:“我……我之前,其实和国公没有接触的,他身边很多人,一直都很远,很多人恨他,可我知道他是好人……没有他,我早就冻死了,是我想离她近一点,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孔捷还记得国公把自己捡回府里的那一年,那年下了好大的雪,他冻得都已经看到了爹娘,是有个人忽然走到了他身边,拨开了他头上的雪,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雪窝里拽出来,之后他在一个好漂亮的地方醒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也就是周翁,告诉他是国公救了他,让他安心在府里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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