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统领哼了一声,心中嘉许:“算你会说话。”
口中恶劣:“所以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
孔捷情不自禁一笑,立刻道:“陈统领放心,我再不老实也不会以安平王为幸进,毕竟安平王虽好,我也不差。”
天色在这两盏茶的脚程中已经暗了下来,地方已经到了,陈英没想到孔捷会说出这么一句,忽然扭过头来,看了看他。
唯唯诺诺多庸才,孔捷喜欢傲气的人,越傲气越喜欢,所以他不讨厌陈英,听他在脑中复盘公务知道他亦是个干练利索之人,讨厌便讨厌,仰慕便仰慕,没有那么多九曲回肠弯弯绕绕;陈英看孔捷亦是,跟这个无名小卒聊了一会儿,心情一会儿堵一会儿舒畅,此时还是舒畅了占据上风,他掂量货物般打量了他一回儿,没说什么,只是勾了勾嘴角,敲了敲角门:“进去吧,公主会喜欢你的。”
第8章 公主
公主?
孔捷懵了一下,没有人跟他说他是来伺候公主的,这样的千金怎么贸然交给他这个人来?对他的诧异,陈统领是这样说的:“公主一人在府中无聊,成国公找人陪她聊天吃饭,不必做什么,哄得她高兴就行。”
孔捷:……
嬷嬷应门,抬眼见到孔捷,问怎么换人了,陈统领垂眸解释了两句便把孔捷推了进去,嬷嬷上下打量孔捷一眼,教他先沐浴更衣,动作快一点。此后进历数门,门垂壁箔,银钩珠络,七宝屏风,入目皆是闺阁后院的女儿细节,孔捷被安排进一间房中,两个略年长的姑姑站在一旁,手中拿着洗浴之物,面无表情地让他脱衣服,孔捷进了浴桶,不断听着:“转身”,“趴过去”,“不要动”。
孔捷被搓洗得十分不适应,若不是带他来的人实在傲气得目无下尘,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进了第二个“罗府”了。
并且孔捷很诧异,自己一个外男来见闺阁公主这真的可以吗?
他用力地去想了想当今圣上有几个女儿,自己将要去伺候的是哪一个,想了半天意识到自己这一整日并没有关注过皇家子嗣这么细节的问题,他听闲话只是大约知道皇帝孩子很多,但又似乎没有几个到了成了年、可以建牙开府的年纪。
“请问姑姑,这府上是哪位公主?”孔捷直接发问。
姑姑嫌弃地抻着他的臂膀:“长公主。”
哦,是圣上的妹妹。
孔捷想了想,试探道:“是下嫁武信侯的那位长公主?”
姑姑皱眉:“不然还有哪位长公主?武信侯府与国公府一墙之隔,你以为自己来的是哪?”
孔捷不敢说话了。他刚刚进入这个身体,成国公的宅子他还没走明白呢,成国公府附近的高门府邸这么多,他哪知道渔熙这是哪里?
哄她开心……
孔捷思索起自己的差事,他不知道这长公主脾性如何,若是光是解闷那还好,但是王朴此前应该很擅长处理讳莫如深之事,他很害怕这题面外还有其他附加之题,但现在想躲也躲不了了,只能想着陈统领那句评语“公主会喜欢你的”,孔捷告诉自己冷静点,没什么,公主会喜欢你的。
随后,孔捷一路被引去闲月楼的顶楼楼上,撩开珠帘,转过屏风,只见一艳女身披华服正坐在高台上,摇摆着双腿,正看着东都夜景。
公主身边贴身的嬷嬷引荐,说今日的是新人,叫孔捷,公主背身随口道,“谁都行,陪我聊聊天”,说罢于高台上转身回首,金釭映夜色,美人卷珠帘,她一双杏眼看将过来,竟有十分的锐利。
孔捷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位长公主这样的年轻,这姑娘绝不超过二十岁。
公主也愣了一下,盯着他的脸看半晌,然后忽然不客气地斥了一句:“我就知道周殷那厮要偷吃,好啊,让我逮到了!”
这话没法接,孔捷说什么都不是,只能垂下眼,问:“殿下,要布菜吗?”
公主也饿了,施施然从高台上走下来,坐在桌旁,孔捷尽职尽责地侍菜,先将各菜肴的叩着的盖子打开,拿起汤勺汤碗,预备先舀一碗那道花花绿绿的汤。
就在此时,公主忽然伸手朝着孔捷而来,孔捷下意识避让,公主脸色一撂:“你敢躲!”
孔捷举着汤碗,看着她,迟疑一呼一吸:不敢躲。
终于,公主摸到了他的脸,心满意足地像个轻浮浪子调戏小姑娘,摸完还要感慨:“好嫩啊。”
孔捷:……
没等孔捷消化完贵人这个举动,贵人紧接着又恶劣地笑了笑,问:“周殷睡过你没有?”
孔捷垂着眼答得很干脆:“没有。”
“不可能!”
公主更干脆,还有理有据:“他养着你,什么都不干?不干干嘛要养着你?”
孔捷深呼吸,这个公主也太没有公主的矜持了,他想给她点教训她,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皇帝,这又不是自家的妹妹,关他屁事。
但是她这样来回纠缠自己和成国公实在让他厌烦,便抬起目光上上下下看了看这位公主,道:“殿下,聊我与成国公多无趣,咱们要不要聊一聊您与驸马爷?”
公主的脸色登时冷淡起来,哼道:“他有什么好聊的,过几天人便出征回来了。”
孔捷放下汤碗,为她摆好汤匙:“您生病了,没有跟驸马爷提吗?”
“生病?”公主扬了扬眉毛,表情是“你在说什么鬼话?”
孔捷神色如常:“您不知道嚒?您生病了,身上长了一颗瘤子。”
公主撑住颧骨,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知道上一个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的人,现在在哪里嚒?”
孔捷按部就班,又在公主的小碟中夹了块面点,根本没有接这个话头,“小人下面的话您可能不爱听,但您身上的确是长了颗瘤子,这个瘤子它会越长越大,越长越大,过段时间它会把您的身体撑到变形,影响到您日常的坐卧起居,让您手足无措,当然,它很麻烦,你必须要小心地照料,等到它取出来的时候,您还要教它说话,给它打理头发衣服,陪它一起长大。”
孔捷看着公主忽然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说:“恭喜公主殿下,您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公主忽然露出怔忡的神情。
孔捷的灵魂在舞动。
看,还不个小孩子?
孔捷有些高兴,觉得今日的差事圆圆满满。长公主心情不郁找新鲜的人吃饭,估计就是孕早期的情绪起伏,他今日帮她挑破这一层,告诉她这么一桩天大的喜事,她不给自己点赏钱都说不过去吧?
孔捷柔和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关切地追问:“怎么?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嚒?没有找大夫来看看?”
公主的表情像是僵愣住了,眼睛中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孔捷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感觉到她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缓缓升出非常浅淡的无措的欣喜,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左手轻轻抚着自己根本没有显形的小腹,茫然地站起身来,走到壁角,沉思了片刻,紧接着,伸手坚定地抚上墙上挂着的宝剑。
孔捷:……
公主:“你知道侯爷已经出征几个月了嚒?”
孔捷:“呃……”
屋中忽然陷入了死寂。
孔捷麻了,他不知道,但是他听到了公主提问时心中答复:七个月。
武信侯出征七个月,作为妻子的公主现在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不是武信侯的孩子。
公主缓缓抽出剑身,朝着他走过来:“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孔捷四处看了看,没人:孔捷要疯了。
救命啊!
他没想到陪着吃个饭也会吃出掉脑袋的风险!这群贵人们到底怎么回事?身上的秘密一摞一摞的,他走哪都不对,伸脚便踩雷。孔捷自暴自弃道:“公主你杀了我吧。”
说着真原地跪下,把脖子露出来:“您若是不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现在就杀了我,免得来日我到外面乱说坏了公主清誉。”
公主的思绪被孔捷绕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
孔捷嘴巴不停,表情悲壮:“这孩子若是打算生下来那事情可就多了,最要紧的便是要找一位靠谱嘴严的太医,打点几位关键人物,最重要的是要瞒住武信侯,您不想生下他,那动手吧,黄泉路上我还能和这孩子做个伴,算是尽一份道破他的心意。”
公主看着孔捷,满脸的怀疑:“你想说什么?”
孔捷:“我在说,殿下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便杀了我,殿下若是想要这个孩子,那便留我一命。”
公主“呵”了一声,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帮我?可我凭什么信你?”
孔捷知道还差最后一口气,唬住她就是成功,反而垂下眼睛,挺认命的样子:“没什么可凭信的,政治高层联姻,谈感情本就幼稚,世上万千对夫妻,妻子瞒丈夫的本来就不少,您若是觉得我可用,能帮上忙,那我便帮一帮。”
估计是他东扯西扯说得太乱,把公主弄得有些晕乎,她缓缓把兵刃放到桌上,明晃晃的剑刃开着冰冷的锋刃与珍馐同桌,她抚案慢慢坐下,茫然道:“起来吧……先陪我把饭吃了。”
第9章 不见
孔捷蹲在成国公的南院外画圆圈。
他出门一趟,回来接了个大活儿:帮长公主瞒住孩子,送武信侯一顶帽子。公主说,武信侯七日左右便要回京,他捂着胸袋里揣出来的公主的私房钱,尽职尽责地在地上画着圈谋划,旁人看着他就像是看等得不耐烦的小孩在长蘑菇。
孔捷蹲在南院外,正等着给国公爷复命。
其实他很清楚,复命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走个形式,真话说不得,说也是糊弄个假话,况且这种小事儿成国公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觉得若按照孔捷以前的性格,他是一定要复命的,故而他便在这里等着。
慈眉善目的国公府管事周翁看到他,过来垂询:“是闲月楼那边有什么话要传给公爷?”
孔捷抬头,“不是。”
周翁笑了笑,好心提醒他,“公爷在忙,若是事情不大,不必等了。”
孔捷固执地说“不”,一本正经道,“这是公爷第一次委派我任务,我要等。”
周翁看着他又笑了笑,随他去了。
但是孔捷放完厥词便有些后悔了,他原以为等能等多久呢,一盏茶?一炷香?没想到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在傻愣愣地待在外面,完完全全错估了这位成国公的繁忙。
月亮越升越高,眼见就要西斜了,他从闲月楼出来便是戌时中,戌时末他排在成国公的南院外,亥时中,他眼前仍是来来往往的文吏武官走走停停,前前后后十几波人,哪个看着都行色匆匆,完全找不到他可以进去的间隙。
有这么忙吗?
孔捷十分地疑惑:大顺朝的官员是死绝了?什么都要成国公来经画料理?
他心中的“绿帽行动”已经盘了好几次,前后斟酌都没有遗漏之处,他闲着实在无事眼看着外书房出来一位,眼睛一亮,想着总该到他了吧,结果斜刺里又来一顶小轿,外面看着没有牌子,却一直被脚夫抬着送进了外书房门里。
紧接着,那软轿稳稳地停了,有侍卫主动上前压杆掀帘,一人从轿中走出,不经通传径直入了书房,孔捷没有看清那来人的相貌,但是有一种直觉:这是个大官。
他眯眼看着,莫名有些不高兴,远远蹲在院外门口,伸手,把手掌贴于地上。
南院是东西狭长的院子,最西端是马厩,方便公爷出行之用,紧接着是会客的外书房,孔捷等的位置便是外书房的仪门处,再往东去名义上是起居之所,按照规制还有一处内书房和等等配院。
为什么说是名义上呢,因为成国公府太大了,整个公府相当于秦地半个三百户村,成国公的住处又占了将近一半,他一个人肯定住不下这么大的地方,常常活动的区域不会太大。
孔捷蹲在墙角,闭上眼睛,逐渐地伸展感官:他倒是要看看成国公在做什么,是真的在忙,还是在做旁的。
沿着地面砖阶的罅隙,鬼魂的意识不断游走,经过无数侍卫的身边,溜上台阶,跨过门槛,左右摆荡了一会儿,选了个方向扎进去——
与地面接触的截面只有掌心大小,孔捷闭着眼看不清书房内具体细则,只有很模糊的影像,能感觉出的屋内装潢颇有几分天家气象,似乎是宫中造办处帮忙修缮的,底色张扬华贵,但常用之物又十分古朴无华,豪奢中流转着一份温柔起伏。
帘幕低垂。
孔捷先是看到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刚刚乘轿而来的那位,身着月牙白的常服,正垂头看着什么。
“外交之策是本官领衔定的,我朝向草原称臣纳贡为的就是休养生息争取局面,可总有人不明事理。”
那人如是说了一句,紧接着一顿又问:“此事陛下知道了吗?”
那是个儒雅男子,难得口气这般的严肃峻急。
“知道了。”成国公内敛沉稳的声音响起:“陛下特意命我回来就是料理此事,叫我们不可走漏风声。”
对面颔首,立刻道:“需要本府配合什么,公爷请说。”
孔捷:……
还真的是军国大事啊。
他没再细听,没有意思,他也不关心。
来都来了,不再转转说不过去,孔捷意识游走,反向往东侧行。
过三层仪门,应该是国公起居的地方,他看不太清晰,只感觉烛火光亮很少,屋内冷清,侍从没有,人气极稀,屋外种着几株灰褐色的无花无果的树株,若不是知道这是公府的地界,他还会以为误闯哪个佛门清净之地。
孔捷没有多看,紧接着再往内院,他察觉到国公府的东南角有一股非常沉郁、非常强大、非常排外的力量,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有些好奇,飘飘荡荡地伸展了过去,可是还没等再靠近,他又忽然止住了意识。
他感觉到了不适。
眼前一座屋子,木质结构,中心对角的古朴规制,左右为窗,中间为户,门匾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沐仁沐德”,远远一瞥,像是一张长着大嘴目瞪口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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