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没。”周殷喘着气小声问。
像前一世看小帐篷里的妹妹睡没睡一样,唐放小声答:“这次睡了。”
忽然间,周殷的身体苦闷地绷紧了,脖颈青筋暴起,左手握拳,重重朝着床板砸了一下。
那一砸,力道激烈而愤恨,只是层层的锦缎无声地托住了这沉重的一拳,甚至没有发出多响亮的声音。
“周殷……”
唐放满腔的愉悦忽然染上小小的阴影,眼神黯了一霎,支起手肘,手掌缓缓抚摸上他的脑后,抚过他的头发,“……别这样。”
重重灯影下,周殷不说话,可抬起头,那眼圈却红了,委屈地看着他。
唐放一颗心立刻毫无道理地就此软了下来,他在另一床被褥里把自己往上挪了一点,最后朝着他张开了手臂,小声说:“过来,我抱抱你。”
·
清晨,国公和王爷神清气爽。
两个人仿佛昨夜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眼睛从早晨起来就开始在笑,眼角眉梢全是愉悦的柔情,唐放更是还穿着寝衣就跑下床帮着周殷整理衣裳,勒紧革带,眼神一抬一望,好像什么都没做,却好像把什么都做了。
周殷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用食指轻轻敲敲唐放的肩头。
唐放“嘿嘿嘿”地笑了,摸了一把周殷上臂的后侧,帮他预备完,开始把周翁送进来的衣服来回地比,问他哪一件好看。
周殷坐在小桌上用膳,撑着颧骨认真端详:“左边那个。”
唐放提了提左手:“那就这个,”说着溜溜达达地走到屏风后面开始换衣裳,边换边问:“今天下朝还是要谈出征的事情对吧?你是回来吃还是我进宫吃啊?”
周殷:“说不准,到时候我给你传信?”
“好的好的!那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去给你送饭去!”
唐放眉飞色舞,表情就要开心死了,嘴里开始摇头晃脑叽叽咕咕地唱灌口,“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
周殷:……
这么预备怕也是吃不完。
两人腻腻歪歪地过了一个清晨,唐放把人依依不舍地送上了朝,然后,笑着发了一会儿呆。
大约一个时辰,周翁差人派人来喊他去向南大厅,说有圣旨。
内官宣旨都是在主院的,国公不在府里,是周翁笑呵呵地接待应对,他焚了香,唤了人,把家中所有不当值的人全部喊来跪拜听旨。出人意表的是,与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官服官印,一应俱全,“孔捷”从白身连升四级,从闲散微员变成朝廷命官,挂靠兵部,“负责草原诸部事”,这旨意听得府中众人险些没把下巴掉在地上,震惊得不知南北东西,跪拜领旨的“孔捷”倒是表现淡然,按例说了些“承谢皇恩,感激涕零”的话,等内官走,他淡定接过圣旨,把它往桌上一撂,却拿起托盘里另一道圣旨,周翁见状赶紧上前,小声道:“诶诶诶,小大人,这个可不能随便撂的。”说着仿佛拿“孔捷”当家中第二个主子一般,帮忙收了起来。
这个时候,府中的众人已经开始五迷三道地逐渐散了,各个在心中消化这个惊天大消息。
最后,厅上只剩下黄大仙一人,他怔怔地、无措地看着唐放。
没有开口,却在心中问:“殿下,您……这是要出征了嚒?”
·
黄大仙的屋中。
黄舟的手指微微发抖,气得身体也发抖:“您拿到第三魂了是罢?您……您还记得自己只有两个月时间了嚒?”
唐放活像做错事的小孩,乖乖点头:“记得啊。”
黄大仙气得要拔头发了:“那您这是在干什么!您只有两个月时间了,你还要去草原十八部去打仗?您……”
唐放立刻举手,铿锵有力地答:“够用的!我前世二十八天就灭了一个国!”
黄舟:……
黄舟暴跳:“您要气死我了!”
原本昨天殿下让他瞒着公爷这事儿他压力已经很大了,现在他自己还要上蹿下跳的加码,没有这样祸害人的啊!这谁担待得起,这谁受得了啊!
唐放苦口婆心跟着他一起蹲下:“大仙……大仙……你不要这么紧张嘛,两个月真的够用的,再说这次国公也去,很多将领都在,就算有点难打,也肯定能顺顺利利打下来的……诶,你怎么不理人啊。”
黄舟转头,忽然怒吼:“殿下,您觉得我是害怕您打不下来吗?”他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这个永远没心没肺的安平王咆哮:“我是担心您身体!您这么拍拍手就去战场了,出了事可怎么整!”
他不安安稳稳呆在东都,他不好好和国公在府里厮守,还上战场,他怎么不上天啊!
唐放听到此,忽然不做声了,缓缓站起身来,垂下眼帘,“你看到内监带来的第二道圣旨了嚒?”
黄舟不理他,什么圣旨都和他没关系。
唐放却叹了口气,沉声道:“察……南昌府烟波道人门下弟子黄舟,精于鬼神,敏于外务,今边关戎机,着,改调兵部五品侍郎,其相关所属,一应重视,敢有阻碍推搪者,严惩重办,事成回朝,另有提拔嘉赏。”
黄舟怔住了,抬起头,呆呆地抬头看着唐放——
唐放垂着眼睛,静静地与他对视:“大仙,为我上战场罢。我需要你。”
第78章 战备
“孔捷”的越级提拔引来无数人的关注。
朝堂耳聪目明之人都知道要动刀兵了,这个人与众不同的提拔,还有传出的勤政殿内部的参事议政,都给“孔捷”这个人的身份蒙上了浓厚的神秘色彩。
唐放没有客气,第二日便穿上官服上朝听政,小孔捷眼见着自己再入皇城,许多此前想都不敢想的朝堂诸公主动与他打招呼,一个一个礼数周到的“孔大人、孔大人”,他局促难安:“他们怎么都认识我?”
唐放笑:“你最近在东都城很有名啊,不知道嚒?”
说着也不客气找到自己的站位,那站位甚至不是最末,而是殿中左右。
小孔捷心头发虚:“这个……这个提拔速度太快了。”
唐放拿着板笏展了展肩膀,安之若素:“不快,这只是道开胃,出征前还会再升。”
唐放在朝堂上并不发言,只是听政,看看大家对开战都说什么,散了朝去勤政殿,开真正的军事会议,周殷已经和大哥碰过了,明确此战大前提:不能拖延战机,必须四个月内速战速决避免陷入持久战泥潭。
太子请战,陛下给的要求的是改名换姓,列队前锋,不然别去。昱辰当即应下,紧接着一系列的人事任用,周殷做统帅,他手下几个方面军他来配套,到唐放前锋这里,皇帝开口问了他的意思,时间紧凑,问他班底想怎么攒,唐放早就做了准备,把笏板翻个面,上面是他写的名单,上面有国公府不错的家将,有因谭同凯吃挂落的禁军,说剩下不够他这几天再留意,最后他提到了一个名字:陈英。
周殷和太子都看了过来。
皇帝的眉心,不引人注目地一皱。
唐放目光一扫,看来这都是知情人啊。
“我跟他聊过,他说起山川地形,战法战术,是个有心人。”
唐放看着大哥:“陛下提拔一下,看成不成器罢。”
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俗务,辎重清点,粮饷,马匹,同级接触,攒兵,练军,战略部署,军事情报搜集,无数的千头万绪奔涌而来,而这些东西都要在十五天内全部完成,因为唐放忽然的超级拔擢,官员中难免有些不平之声,遇到一些衙门口对接,不知道太子是有意讨好这个战场上可能的上司,还是大哥点过他,竟然亲自陪着唐放跑。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唐放想说殿下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多练练骑射,这样我更安心。
太子瞪了他一眼:“我还不是怕你被刁难?”
唐放:“可我没受什么刁难啊……”
他前一世也是在前齐钟老将军手下历练过的,不是不知道如何跟推三阻四的官员打交道,可是大哥的官僚班底一直很给力啊,甚至这九年后已经开始顺滑得让他有点吃惊了。不是没有官员的小议论,但是这个都翻不到台面上,也就是若有若无的一层纱,太可笑了,他还能怕这个?
昱辰听了这话,抬着下巴,忽然“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唐放感觉他哼得还挺骄傲的。
让小孔捷最意外的大概属于唐放每日的行程了。
他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忙,每天要处理这么多的事情,又这么的井井有条。原本他印象里,唐放是个每天床都起不来的人,偶尔打扮,经常邋遢,吃什么什么没够,玩什么什么停不下来,还大手大脚,每天这一下那一下,过得跟个东都闲少似的,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么多事情忽然涌过来,若是常人,给他一天二十四个时辰他也应付不完,可是安平王上下左右地周旋,每次都能直入重点,以一持万,发到他手头上的事儿毫不拖延地地运行下去,自己地头上的事儿又快又好又用心,不仅如此,他还能每日维护自身形象,和国公幽会,锻炼恢复体能、调整吃穿用度一切鸡零狗碎的事情,快速进入战备状态,让人完全看不出一个月前懒得没有骨头的那个人是他。
这里面最需要花心思、用巧劲儿的是选人带人练人攒班底。
纵然有皇帝把他的禁卫待遇直接拔高,场地、钱、人才库全部给他,可是这是要带去战场上的人,真正要用性命冲锋陷阵的,到了战场,“孔捷”有再多神秘的背景,再多皇帝的赏识都是没有用的。
还好,年轻后生大部分是想出头的,有血气的人也多,唐放前一世的经验和如今鬼魂的优势,让他省去了很多费力甄别的麻烦,并且皇帝和国公都在私下跟他说过不要有顾忌,他先自己挑好的选着,各营、各军、任何武装,哪怕是皇宫禁卫,看中谁都可以选,若是人手实在凑不够,他们给补。
唐放不用他们补,他动作很快,前三日的精力大部分压在这里,雁过拔毛似的把东都附近的所有武装尖兵网罗一空,几百几百地攒成三千骑兵队,再定出训练计划,一波一波严苛地往下筛,缺的空再从皇城、国公府看到好的往里面填。
孔捷看着那名单都感觉到肝颤,不是怕他们战力不行,是害怕以“孔捷”的身份压不住这些人。
小孔捷惴惴:“殿下,你怎么不找你的旧部啊。”
唐放:“我的旧部现在都成名镇守一方了,我用得了他们嚒。”
小孔捷:“那……那新兵不服你怎么办?”
唐放:“那没办法了,到时候只能带他们先赢一场。”
小孔捷:……
小孔捷闭嘴了。
国公巡军之前给唐放留了一队干练的老兵给他做帮手,小孔捷也尽力帮着唐放多留心,少发问,帮着他看顾一些小事儿,但是到第七天开始,唐放基本就已经完成了老带新这个最难的交替问题,他从训兵不久就开始就问谁有意帮忙处理新兵军务,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是苦差事,有意愿就把军册拿回去一本,不用他们干别的,先把军中名姓籍贯行述一夜背一百下来,如是几日依次用军务、御人、战术等一系列问题翻着花样的淘筛审核,从最开始踊跃报名的七八十,到最后剩下五个,里面有陈英、昱辰、“老三百”、“一个泡”、“撒手没”。
陈英、昱辰按下不表,这俩人没有这点脑子坐不稳现在的位置。
那三个是唐放给人仨起的外号,当面就这么叫,每天晚上跟他们碰头开会,叫得极是开心。
“老三百”是个年近三十的老兵,脸黑,能力强,之前任百夫长,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升上去,考核第一天一口气背下来三百个人名,所以唐放叫他“老三百”;“一个泡”则是京畿兵人头最熟,热心,有冲劲儿,第一天的任务他完成得最溜,唐放看他报到那天嘴上起了一个泡,叫他“一个泡”;“撒手没”比较搞笑,他是禁军中主动加入唐放亲随的一批人,人很踊跃,试武力那关的时候唐放原本远远站在正在喝茶,他一个脱手,斩马刀直接朝着唐放飞了过去,“夺!”地一声砍进唐放身后的梁柱,刀柄还在嗡嗡颤抖。
当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全白了。
正喝水的唐放扬着脖子停了停,“嗯”了一声,杯子放下,扭头看了看那个险些把他“暗杀”的年轻人,狞笑一下:“小子,你过来。”
然后唐放拎了一把枪,亲自试了他的武功。挺稳当的,竟能和自己走三个回合,刚刚只是孩子看对手太弱太激动没发挥好,然后唐放拍着小孩的肩膀让他进队,当场给了他一个外号“撒手没”。
众人:……
比起唐放这边还能跟人打打闹闹地开玩笑,周殷那边才是繁重到抽不开身。
论忙碌程度,两个人其实差不多,但是周殷要考虑的东西重要性却比唐放考虑的重要十倍,难度也大很多,作为统帅,他左右奔忙几处巡军只是捎带脚的事情,他真正要抓头的是要协调协调各方做出一套逻辑完整攻守兼备的方案,不到最终成型的时候,甚至作为他的枕边人、战争头马的唐放也是不知道具体方案的,唐放可以深夜和他聊,但自己只有提议权。
战争不是战争,战争是政治、外交、一切想不到的东西巧妙地糅合,统帅要做的就是调度,确保每一步,手下二十万人都往一个方向使劲儿。
三军未动之前,这些秘密只有皇帝身边不超过五个人知道全貌,哪怕唐放,也是要排除在外的。
倒数第五十二天。
唐放夜宿皇城棠棣台,踩着白袜子趴在地图上,这是他一天难得的休息时间,便趴在上面一边画圈一边想。
忽然间,宫禁之中竟然传来急马甲胄之声,他意外 ,抬头,几个弹指后,一阵疾步传来,竟是周殷,他还穿着甲胄,嵌银的铠甲衬着藏蓝色袍服,奔驰中急停,面孔仍旧漠然,风度不乱,甫进屋,没说话,先到桌边给自己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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