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送,我不送!你别生气,”楚昭临见我又吐了口血,立刻改口,“你自己过去就是,随便你们,怎么都行。你不想见我,过了这几日,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颤抖地笑起来:“这次是真的,我发誓。”
我一手按在窗棂上,和楚昭临默默对望,鲜血一滴滴染红窗框,滴到楼下地面,终于叫底下的弟子们察觉到异常。
一众人簇拥在藏书阁门口抬头望我,担忧、震惊……议论纷纷。
楚昭临脸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平静无光。
我摇摇欲坠,强撑着笑着问他:“这一回,仙尊的承诺可算数?”
楚昭临以指尖血立誓:“如有违背,此生死无葬身之地。”
一道灵光闪过,这次是真的誓言联结了。
我这才彻底松懈下来,被楚昭临上前一步拦腰抱住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时分。徐长老早已清醒离开,剩下楚昭临抱着我坐在床上,衣角皱巴巴地揉着,鬓发散落几缕,呆呆地望着窗外。
黑色的灵雾笼罩了整座藏书阁,阁楼内尤为黑雾浓郁,隐隐的咆哮声从雾气深处传来,而楚昭临的黑色触手只是萎靡着缩在身后。
见我低头看去,那触手似有所觉,慢吞吞地探出来一点,警惕地四下看看,而后蓦地卷上我指尖。
我强忍着不适没有甩开它,楚昭临却醒觉过来,砰地一声,一切灵力幻象都消失了。
狭小的房间内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默默地退开,躬身行礼:“多谢仙尊。”
楚昭临笑笑,鬓发松散着,只是了然无趣。
我看他这样子,疑心他消耗太大,恨自己无能拖累,一时心中萧索。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楚昭临轻轻问:“这是你的房间么?”
我垂着眼睫:“是。”
楚昭临便四下打量:“挺好。”
“天下之大,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处,入定,修行,思念爱人……”
“已经很好。”
“不过你怕是不会再回来住了,这些时日在乌鹭殿,而后就去陈平那里,是不是?”
“那么,收拾一下东西吧。”他说着起身,“一刻钟时间,我在外面等你。”
他走了出去——低矮的阁楼里,楚昭临甚至要微微弯腰才能前行——但他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倚着门框看我。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我却无法赶走他,只好在他的旁观下,打开衣柜翻出一床被褥、两套旧衣,又把药篮子里染血的纱布、几瓶粗糙的草药丸子尽数收起,最后犹豫了下,把厚厚一本棋圣残谱也放进了储物袋。
自从知道它的来历,我便再没翻看。本来打算烧掉或者留给徐长老,但当着楚昭临的面,还是算了。
谁知楚昭临眼尖,还是问我:“那是什么?”
我欲敷衍过去,楚昭临作势抬手,我立刻坦白:“是棋谱。”
楚昭临这才放下手:“怎么喜欢上了下棋?”顿了顿又道,“陈平喜欢?”
“不,”我顿了顿,“只是我自己喜欢。”
楚昭临也不知道信没信,只转头走了。带着我回到乌鹭殿,却忽然搬出棋盘道:“来,我们手谈一局。”
那棋盘是乌鹭殿备着的,一同备着的还有什么伏羲古琴、徽墨宣笔,甚至还有蛐蛐笼子和骰子盅,但楚昭临一直没碰过,这些时日又无侍从伺候,便落了薄薄一层灰。
但楚昭临只屈指一弹,棋盘便焕然一新。我见状放下手中布巾,又为他沏了壶茶,才过去落座。
楚昭临沉默地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抬手落下第一子,竟然正在天元。
这真是少见的下法。我心中想着,见楚昭临并未下错,这才跟着落了一子在星位。
我神识全开时,大略是元婴巅峰境界。平时刻意收敛,也就筑基巅峰境。
但即使是如此,楚昭临居然还落了下风。
要知道他可是大乘境,纵使不常弈棋,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
所以他的神识……
我一边落子,一边忍不住偷觑了楚昭临一眼。
他并未觉察异常,只一面随手落子,一面低声道:“大师兄,从认识起,我们就没有这样坐着好好聊过。”
“小时候我性情讨厌,长大了,你又只拉着师弟说悄悄话,把我撇在一边。”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大师兄说。”
“大师兄可知我今日去做了什么?”
我心里还在思索他的神识,随口答道:“莫非是找出了魔修?”
“错了,不过也差不多。”楚昭临微微笑着,“照河山之下,居然查出了长平派后山有一处残破的妖族结界,里面有大量魔气残留。可见确有魔修来过,而且大略境界还不低。”
“大师兄大概不知道,”他落黑提子,缓缓说着,“人、妖、魔三界,本是人族占据绝对的优势,但魔修出世后,你……猝然陨落,修仙界大为震乱,师父为了联合妖族抗敌,把镇压了八百年的妖族首领青墨河放了回去,从此三足鼎立,再不是人族说了算了。”
其实这些,我虽不知道详细,但毕竟看过原著,所以大略还是清楚。
于是我缓声答道:“有仙尊在,必能力克妖魔二族,重振人族荣光的。”
“是吗?”楚昭临却笑笑,“那如果妖族叛变,和魔修联手了呢?”
妖族叛变?这可不是原著的内容!
我差点脱手落歪,面上却镇定道:“竟有此事么?是弟子孤陋寡闻了。”
“猜测罢了。”楚昭临凝视着我,“毕竟青墨河当年,对大师兄的死可是很有意见。为此走前还和师父大吵了一架,差点放火烧了整个重华山。”
我目露愕然,楚昭临见我神色,笑得倒是真诚了些:
“青墨河,大师兄不记得他了么?就是小时候我们在桃花林遇到的那个蟒蛇妖。”
“说起来,他生而为妖族之首,却因滥杀百姓被师父击败镇压八百年。本是极其渴望自由的人,走前却仿佛依依不舍似的。师父赶他走,他还说……”
“‘叶微尸骨未寒,你个老废物就要赶我走吗?’”楚昭临倾身向前,笑着向我复述青墨河的话,笑容未达眼底,显得莫名冰冷。
“‘你既不在乎他,那就老子去找魔道的复仇。快,把他的尸首给我,从此叶微生是我妖族的人,死是我妖族的鬼,与你重华派再无半点干系!’”
“……师父当然没有答应,所以他们打起来了。”楚昭临恢复了语气,神色自若,“但此后青墨河回去,妖族在他的带领下,对重华越发阳奉阴违。找他们要龙骨凤髓炼制照河山,废了无数力气;近年来更是屡屡发现魔气出没于妖族结界附近,有了联手的迹象。”
我闻言哑然:“可,他不是说要找魔修复仇?”
“谁知道呢,”楚昭临冷冷道,“妖族最是反复无常,青墨河尤甚。”
“告诉大师兄这些,是提醒师兄,青墨河最是装模作样反复无常,万一他从那结界里过来了,大师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万不可信他任何一句话。”
“毕竟,只有我才能保证你和陈平平安喜乐,”楚昭临轻轻笑道,“青墨河却只会让你的陈平——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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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南宫玉
我的陈平,平安喜乐?
我哑然:“仙尊属实是误会了。”
“是吗?”楚昭临顿了顿,却自嘲笑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大师兄之间,总是误会,总是错过,总是不解——南宫玉,甚至青墨河,甚至云阳宗须弥派那些人,都比我看得清大师兄的心,都比我离大师兄更近?”
他微微笑着,啪地一下重重落子,震起棋盘上一阵神光。
我就坐在他对面,面对他的怒火,只默默想:你看不清,错过,不解,都很正常——因为本就是我刻意推开你,刻意叫你看不清的啊。
本以为一点小伎俩,有如风吹浮萍不会留下痕迹,没想到楚昭临竟一直记到现在。
我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罢了,死都死了这么多年,哪里值得?
说不清内心是惶恐荣幸更多,还是无名忧惧更多,我装聋作哑没有回答,只装着对楚昭临这一手认真长考,名正言顺地不去抬头看他。
最终我在棋盘落子应对,楚昭临看了一眼,直接投子。
“我输了。”他面无表情道,“下棋自然要点彩头,大师兄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而我还在低头看这局棋。楚昭临全程跟做梦一样,大部分时候错漏百出,偶尔神光一现绵密精妙,却已无力回天。看起来像是在让我,但风格虚浮不定,又不太像。
我心中深深蹙眉,思索这是怎么回事,顺口答复:“只是下来一乐而已,仙尊不必如此重诺。”
楚昭临冷冷道:“我乐意。”
“可是仙尊并未尽全力,这样让着我有什么意思。”
这话其实是试探。楚昭临也不知发没发觉,只吐出三个字:“我没让。”
“我的神识本就有问题。”他平淡地说着令人震愕的消息,“只能到筑基水平,几如初学稚子;再往上便有识海破裂的危险。换言之,会变成傻子。”
这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楚昭临居然有这么大一个致命弱点在身上!
我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
楚昭临沉默了下:“大师兄问神识吗?”
“这全是青墨河做的好事。”
“大师兄出事后,他不仅和师父打了一架,还和我大打出手。大概是平时就恨我入骨吧,直接把手上的神器凶煞符打入我体内,从此我神识受损,灵力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冷漠地笑了下,身后灵力触手一闪。那触手分明讨好地碰他的脸,却被他嫌恶地躲开。
我默默看着,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最终只好问:“神识只到筑基,那对上三大魔将,对上魔尊,或者对上青墨河的时候,仙尊可怎么办?”
楚昭临看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不想说,最后却还是告诉了我。
“昆仑玉能保我一时无虞。这点时间杀败魔将青墨河已然足够。至于遇上魔尊,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以死相搏罢了。”
他翻转手心,青色柔光的青铜玉环飘浮在他掌中。见到我,那玉环光芒骤然一亮,然后开始红橙黄绿青蓝紫疯狂闪烁,疯了一样和我打着招呼。
它玩得高兴,楚昭临却立刻若无其事收起昆仑玉:“这东西用了这么多年,也快支撑不住。师父的意思,是再帮我找一件法宝顶上。”
神级法宝哪那么好找。楚家祖上出过飞升的大能,所以祖传一件昆仑玉;重华有一把重华剑;妖族有一件龙骨凤髓,青墨河手上另外还有一道凶煞符;海外遗族手上一把碧海流音琴。
这五样里,昆仑玉、凶煞符已在楚昭临身上;重华剑镇守重华山大阵不得离开;龙骨凤髓是妖族的心肝宝贝,轻易不得出借;剩下一把碧海流音琴,倒是有点护身效果,可海外遗族茫茫,哪里去找呢?
我心思飘远。楚昭临却把我拉回来,提醒我:“大师兄想要什么,还没告诉我。”
我出神道:“什么都可以?”
楚昭临望着我:“什么都可以。大师兄要什么,上天入地我都为你寻来。”
我这才回神看他:“那我想要你好好的,不要受伤,……活着,为修仙界计长远。”
楚昭临听到前面,眼神微动;听到最后一句,却又略微黯淡下来,笑笑:“这是自然。无论如何,我自会为天下人竭尽全力。”
为天下人竭尽全力吗?
为天下人流血,位列仙尊殊死相搏……其实这些本该是他做的,我却第一次想,楚昭临心里究竟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呢?
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坚持百年。
只是,人终究还是要为自己考虑一下。
于是我微微笑道:“我还有一个请求。仙尊,请你和烜烨仙尊好好的,能早日喜结连理办道侣大典,就最好不过了。”
话音落下,楚昭临却骤然安静,死死盯着我。
“和谁?”他半晌才沙哑着声音说。
我小心翼翼:“自然是和烜烨仙尊南宫玉。”
原著里他们恩爱非常。我们当年,楚昭临和南宫玉也总是待在一块儿玩。我经常喝醉了和朋友们信誓旦旦,要去他俩婚礼上闹洞房。大家闻言虽然嘲笑我一杯倒,却都对楚昭临南宫玉会成婚这件事,没有提出异议。
我们都默认了这桩婚事,甚至莫名其妙的,市面上还卖着有他俩的话本,《重华仙子倒追冷酷师兄》,《冷面道士梦中初尝云雨情》,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写的。
我原以为百年之后他俩孩子都要有了,没想到居然一点消息都不闻。
更有甚者,楚昭临听我提起南宫玉,居然露出极度嫌恶的神色来。
“大师兄若是想要我保南宫玉平安,直说便是;万万不要再把我和他牵扯在一起了。”
他克制着没有说出更严重的话来。我大感诧异,看他样子,却顾忌着不敢再问。
还是楚昭临自己顿了顿,转而轻笑道:“好吧,知道大师兄关心他,我告诉大师兄就是了。”
“师兄应当知道他是鲛人吧?”楚昭临漫不经心的,“鲛人可以自己选择性别。他原本以女孩面目示人,但师兄出事后他直接分化成了男子,回鲛人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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