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右相的男人反倒先向姜画施了一礼, 恭恭敬敬道:“左相安好。”
姜画赶忙回礼, “你好。”
冥府历来以左为尊, 虽然姜画略高一级, 但他毕竟长期未归, 一时搞不懂状况,只好和稀泥道:“府君不要淘气。”
府君抱着他差点泪奔,“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被右相欺负得好惨哇呜呜呜!”
这都怪谁?
二十年前府君体内力量管束失衡, 暴走时轰穿了整个冥府, 塌了半边黄泉岛,奈何桥裂开了缝, 三生石塌陷,孟婆和一众排队喝汤的鬼全部掀飞,当时姜画离源头最近,直接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人已经坐在人间界的陌生马路牙子上, 除了知道自己名字叫姜画, 其他一概忘了。
姜画无奈道:“你的力量暴走,把我冲到了人间界,我失忆了,最近刚想起来。”原来冥府还有个留守儿童天天盼着他回归……
不过冥府现在建设得很好, 著名旅游景点奈何桥和三生石都重新修葺过, 看得出右相非常用心地调1教了这个不成器的府君。
他可以放心到人间界读书了。
黄泉冥府, 府君不着调传遍了大街小巷所有幽魂的耳朵,但幸好前有左相扶助,后有右相监督,府君还是健康茁壮地成长到了现在,身体里蕴藏的可怕力量趋于平静,他已经很久没有暴走,哪怕右相掰了他最喜欢的鱼竿,他也只是嗷嗷在河边哭了三天。
姜画把自己要回人间上课的事情说了,这也意味着他不打算续职,来看看就走。
“人间界好玩吗?”府君瞪大眼睛,“冥王当得没意思,我也想去瞧瞧。”
右相将手中的戒尺捏得噼啪脆响,微笑的表情差点皴裂,“嗯?你说什么?”
府君丧道:“……那我不去了,阿画也不许去,陪着我。”
姜画哭笑不得,他摸了摸府君的头,青年好像比印象中成熟不少,“看到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曾经他滞留冥界的时候,是少年府君向他递出了橄榄枝,收留无处可去的他,让他从一名普通的冥官开始做到辅相,可以说冥府就是他的家,打工多年,他还有一处豪宅建在冥界郊外的山上,许久未归,也不知道积了多少灰尘。
现在他要走出家门游学,黑白无常都为他找到了鬼生目标而高兴,往后,他可以在节假闲暇时自由出入黄泉探亲,找朋友打打牌,他答应了大家会经常回来。
对于魂魄而言,百年时间的流逝弹指一挥间。
府君羡慕哭了,被右相一把揪住衣领拖进勤政殿中,走远时还在不屈不挠地抹泪喊道:“阿画……你要常来看我!”
姜画笑着应道:“府君,加油啊!”
白无常没能救下府君,表示非常遗憾,“我们现在三缺一。”
“我随便抓一只鬼来凑数?”黑无常正了正自己的帽檐,准备折返孟婆汤前排队的广场,心想得找个有钱的冤大头才行。
这时,右相面带微笑地走出了勤政殿,然后又回头将门用铜锁扣死,他对三人道:“巧了,我也想玩。”
“你们不是人啊呜呜!为什么不带我玩?凭什么不带我一起玩!”
勤政殿中不断传出府君的嚎啕拍门声,殿外,廊桥花池边,小鬼们搬来牌九,底下用绒布铺开在赏月的四方石桌上。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白无常叹道,“三天不打,我手都生了。”
“我也好久没打牌了。”姜画抚摸牌面,熟悉打法,也不知道他身上钱够不够。
黑无常不爱说话,只有右相安稳如山道:“我是新手,你们不嫌我出牌慢就好。”
搓牌的声音稀里哗啦响了起来,四人聊着天,姜画喝了一口地府特产菊花茶,心旷神怡,连吃三家,赢了地府冥币三百亿,看来手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嘛。
右相这个男人也并不像表面那样严肃正经,一来二去,他来打牌的目的浮出水面,“前几日鬼门大开,有人前来冥王殿告状,府君希望能够在人间设一个分管办事处,这样无处伸冤的孤魂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地下来。”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影响不好,他们地府和精怪协会交涉也很麻烦。
姜画手指一顿,假装没听懂道:“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构想。”
右相又道:“要我看,左相您何必卸任呢?您在人间活动,这个办事处交由您领导正合适。”
姜画当即推拒道:“哎呀使不得,我忙得很!住校五天不得休息,考个双学位还得占用周六,我学习困难压力大,实在难以为继……”
右相见他毫不意动,显然不是工作狂同类,怎么能对建设地府新面貌没有兴趣呢?他一咬牙道:“我在天地银行给人间办事处开了一个账户,所有驻外人员薪酬翻番,招揽新血的话事权也一律归您,您还是左相,不过换一个办公地点,一切都没有改变……”
姜画出完牌,忽然福至心灵道:“薪酬可以转人间货币吗?”
右相沉吟,毕竟驻外工作还在起步阶段,但他没有犹豫,“按照当前汇率,内部主管日薪五百亿冥币,折合人间本土币种约年薪十八万,驻外三十六万,您看可以吗?”
姜画傻了,他恨不得当场掰着指头算算够不够交达沃斯的学费,这样他就能够把欠司徒偃明的帐还清,生活有结余,以后也可挺直腰杆说话。
右相见他不为所动,又加码道:“年终五万。”
姜画瞳孔巨震,保持着最后的矜持道:“嗯……可以考虑。”
右相还怕他不乐意,“其他相应福利还和您以前一样,近年通货膨胀,能再加一点。”
白无常唏嘘道:“你搞得我也想去人间常驻了,看看我手里那点工资,大哥不考虑照顾照顾小弟?”
右相瞪他道:“想得美,你去了谁帮地府拘魂?”
他们话语才落,勤政殿的门再次从内部被拍响,青年哭诉道:“为什么你们都有工资,就我没有?凭什么……呜呜不公平!”
其实府君也有工资,不过他的工资全都拿去抵消暴走带来的损失了。
四人不理他,又重新愉快地摸起牌来。
说起右相,当真是为了地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据说这是因为他被府君从黄泉救起后,好几个月宿在没有顶棚的废墟里,府君力量频繁暴走,震得地府好不容易修好的墙又塌了。
右相是一个需要精致生活的人,受不了如此艰辛的环境,力求改变,到了现在,地府果然税收大增,事物焕然一新。
姜画的津贴比二十年前翻了十七个倍,不必再苦哈哈地无私奉献倒贴劳力,自然有了干劲,打完牌,众人困得睁不开眼,黑无常点着烟,背上输得翻白眼的白无常跑了。
右相心里落下一桩事,继续捏着戒尺去抽皮痒的府君。
姜画收好赢来的钱,抓紧时间回自己在冥府的半山豪宅收拾行李,他本以为经过府君力量暴走,他的房子少说要塌上一半,结果没想到,他去时房子什么样,回来时房子仍然坚挺得没有倒下,整个山腰上的绿化树木经过重新移植,比以前更加茂盛,别墅从独幢变为联排,完全仿照人间界住宅小区的规划。
他的房子外层多了法术的加固,打开门,里面的家具为防潮防灰铺上了白布。东西收拾得非常整齐,各迹象表明,房子应该是重新修筑的,当时可怕的力量几乎炸毁了全境内的建筑。
他在客厅餐桌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画,你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QAQ。”
是府君的字迹。
他笑了笑,看来以后还是得为地府卖命,好在价钱不错。
算算时间,等到天亮五一黄金周就结束了,他必须回学校上课,没有过多耽搁,收拾了些衣物和银钱,然后用冥官笔画出直通隧道,落点就在公寓门口。
早上七点,校园内已经响起呼唤学生起床的悠扬音乐。
或许是姜画身上还残留着冥府的气息,正巧鬼族社团的同学背着书包跑出寝室,撞见他时脚下立即来了一个急刹车。
因为在普通鬼魂眼中,姜画身上已经披着一层属于冥官的高位气息,有冥王授职法印加持,一般必须位列相卿才行,所有鬼魂皆可见,见必叩拜。
鬼族的同学直接傻了,下意识单膝觐见时,表情都是懵逼的,他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
其他同学见他向姜画行礼,更是全都傻在原地。
“你怎么了?”
“你要求婚吗?”
“吃错药?”
鬼族同学诚惶诚恐道:“别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姜画对他温和点头道:“在人间界不必拘礼。”
“是,大人。”鬼族同学恭送他走进住宿大楼,然后瞬间就被围观群众团团围住。
不到一个上午,姜画刚迈进教室,整个鬼族就都已经听说了,艳鬼姜画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当上冥官,来头不小,会不会和冥王有一腿?
阿橘知道他回来了,屁颠屁颠跑来他的书桌旁边坐下,两个家伙加上老榕树,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上课的老师进门才安静下来。
课程结束的时候,一只小纸人顺着窗户爬进教室,一脸爱意地捧来路边摘的小花花。
“送你。”司徒偃明深情道。
姜画接过小花,拿起橡皮,用头发绳将橡皮拴在小纸人身上,借着重力就往窗外一扔,原则性特强道:“司徒先生,说好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呢?”
小纸人啊呜叫着“不要”消失在草丛里。
姜画忍不住偷笑了一下,没让小纸人瞧见,他翻开书页,就像翻开自己的过往,除开出生到成长的模糊片段他记不清外,最痛苦和最幸福的时光均和司徒偃明一起度过。
或许纠缠不清,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第59章 死亡翻滚二
等到小纸人好不容易解开身上捆绑的重物, 姜画中午饭都吃完了,一路上,见到他的鬼族都在向他行礼, 搞得他瞬间成为学院内的风云人物——艳鬼飞升了。
他还遇见了汉慕生, 少年最近似乎瘦了许多, 双眼无神, 一脸呆滞, 见姜画身后竟然尾随着这么多的鬼族小弟,还挠头惊奇道:“魅力这么大?你整容了?”看起来简直美丽得发光。
这什么跟什么?姜画抽了抽嘴角,见他毛衣遮不住的脖颈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吻1痕和牙印,提醒道:“小心肾虚。”
汉慕生追上他, 有些尴尬, “你知道?”
姜画淡定道:“我在秘境里全看见了。”
“我靠。”汉慕生嘟囔着骂了一句,“这日魇真不是个东西。”
“你们俩……”姜画想了想, “还是挺般配的。”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汉慕生解释了他也不听,他可不要淌这复杂关系的浑水。
而且他很忙,地府驻人间界办事处需要成立和选址, 他要和精怪协会打交道,拿到合法批文, 现在冥王殿为他作保, 他可以在外务部成立前先拿到自己的合法身份证。
先前为了拿证,邵然不得不把他送来学校接受教育,这下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在他毕业前就提前完成了目标。现在, 他留在学院只是单纯为了获取知识, 自由的滋味真好啊, 他归籍地府,以后谁也管不到他,特殊刑侦司也不能,他身上的定位器全都去除了。
小纸人嘿咻嘿咻追了上来,正好汉慕生知趣地离开,他们擦肩而过。
“阿画,等等我。”它飘到姜画的校服上,紧紧攥住衣角不动。
姜画对它道:“我还有事呢。”
“我不会打扰你。”小纸人一本正经地回答,它只是单纯地阴魂不散罢了。
好在小纸人很轻,姜画没有再搭理它,白天上完课,晚上就预约了一个房产中介,他要定一个办公的地方,最好离学院不远,民居或者写字楼都可以,当然如果有便宜租售的鬼屋那就更好了,自带租金减半效果和免费劳动力。
房产中介:“???”
一晚上逛下来,毫无所获,首都的房子真贵呀,姜画正在发愁,小纸人忽然试探出声,“我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地方。”
前些日子,有人托了司徒老总和夫人向他游说指点一处荒地的风水,准备筹建高尔夫球场,鉴于他不问俗世,便安排了一个小辈前去帮忙,结果那小辈看完后只让商人赶紧将地封锁起来,开发是绝对不能够的,因为地下挖出了数百牌位和墓穴,想要散魂颇为棘手。
姜画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对于别人来说魂魄聚集阴气太重,但是他不一样,“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司徒偃明接道:“和那人谈谈条件,球场建好分你一个楼层办公。”
按姜画最初的打算,一间办公室足以,现在难得吃上大户,两眼放光道:“那个地方离这儿远吗?”
“不远。”小纸人爬上他的肩头,“我去联系,明天来接你。”说完,小纸人蹭了蹭他的耳垂,很高兴姜画愿意信任它地跑走了。
那淡黄的身影消失在草丛里,姜画望着它,一时怔愣,曾经司徒偃明也教过他剪纸附魂,小纸人、小兔子、小青蛙,在司徒偃明第二次想要改变他的命运,可他却病重不起的时候,他们一起剪了冲喜的窗花,贴在深重闭锁的门面上。
司徒偃明对他说:“想要一辈子保护你。”
那个时候的他,好高兴啊!他喜欢了司徒偃明很久,久到模糊了前生的记忆,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在知道司徒偃明同样中了蛊毒之后,又是多么伤心失望,失望到他都提不起勇气来人间界找司徒偃明的转世。
如果喜欢一个人,要卑微到依靠毒蛊吸引对方,那么他宁愿什么都不要。
就好像不是独一无二的喜欢,他也情愿双手奉上。
这次阴差阳错来到人间,他没想到司徒偃明还在等待他的轮回,这真的是蛊毒的效力吗?
他让司徒先生……等了那么久吗?
这时,阿橘从寝室窗台跳入屋内,他刚在楼下拉了粑粑,回来见姜画依然保持着二十分钟前的姿势——一手杵着头,一手怀抱灰色的玩偶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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