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扔骰子,你扔哭了,”肖义宁提醒他,“在厕所里抹眼泪,我问你喜不喜欢宋科长,你说喜欢,但你说宋科长喜欢的人不是你,我于是教了你一招以退为进,让你留住宋科长。”
经他这么一提醒,翁施渐渐找回了些零零散散的记忆,他回忆着,呢喃道:“你说让我主动和宋科长说分手,占据主导地位,让宋科长觉得我不是没了他不行,这样宋科长说不定会怅然若失,然后、然后就能意识到我对他多么重要……”
肖义宁点点头:“没错。”
翁施双手掩面:“我真的和宋科长说分手了?”
“说了。”
“然后呢?宋科长什么反应?”翁施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根本不敢面对现实,“宋科长有没有骂我?还是——”
还是漫不经心地说好啊,分手就分手,成年人了,好聚好散呗。
“然后你就开始发疯,哇哇大哭,”肖义宁客观地陈述。
翁施惴惴不安:“我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肖义宁也没听清翁施后来说了些什么,但看宋科长的反应,估计不是好话,于是他回答:“你出言不逊,很不尊重宋科长。”
翁施眼前一黑,甚至想搜索下次世界末日是什么时候,能不能提前到今天。
“后来呢?”翁施自暴自弃,“我还干什么了?”
肖义宁说:“你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翁施呼了一口气,转眼又高度紧张:“那通话记录怎么有一小时这么长?”
他又不是水龙头,总不可能连着放水整整一个钟头吧!
“你睡着了,电话没挂,”肖义宁呵呵笑了笑,声音里有一种看破红尘不想活了的平静,“我去扛你,宋科长听见声音,知道你在我这儿,现在要来抓你了,飞机三点五十降落。”
“……”翁施呆坐了会儿,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耳机分我一只。”
肖义宁不仅把耳机分给他,还把毯子披在了他身上:“翁,你现在相信世界上有死神了吧?”
翁施双眼无神,呢喃道:“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平遥到新阳一天只有一趟高铁,且没有直飞的航班。
宋尧等不及第二天了,他先坐城际大巴赶往省城机场,年里机票紧张,他买了最快的航班,抵达新阳仍旧已经是下半夜。
这一整天宋尧都在赶路,首都到平遥,平遥到省城,省城再到新阳——说是跨越了大半张地图也不为过。
在回来的飞机上,宋尧的身体已然疲惫到了极点,闭上眼却毫无困意,脑海里不断浮现翁施哭着喊他“阿尧”的声音。
后来他从肖义宁嘴里知道,翁施是一个人在厕所里哭的,哭累了,也是一个人窝在厕所里睡了。
他的小呆瓜明明是那么甜的瓜,怎么连难过了掉眼泪都要担心惊扰了别人。
翁施有多么重视新年呢,重视到早早就在办公室门上贴了红春联,给门卫的小花猫买了一件红色小棉袄,买了年货喜气洋洋地分给市局的每个人,连他最讨厌的老吴都得到了一袋黑芝麻。别人收到了他的礼物,对他说小翁啊新年快乐,他就双手给人家作个揖,弯着眼睛说新年快乐呀!
就是这么可爱的小翁,这么乖巧的小翁,这么懂事的小翁,人人都喜欢的小翁,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的小翁,伤心了却要把自己藏起来。
宋尧抬手缓缓捏了捏眉心,他生气且心疼,他气翁施什么都不说。
要不是肖义宁无意间知道了翁施还留在新阳,那他是不是就要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度过这个年?
宋尧更生他自己的气,他和翁施朝夕相对,他和翁施建立了最亲密的关系,他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小翁有那么多的委屈和伤心。
翁施没有告诉别人他们的恋人关系,翁施只带了小小的行李箱搬进他家,翁施时不时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翁施从不肯刷宋尧的卡买东西,翁施偶尔提到家人时闪避的言语……诸如此类种种,全部被宋尧归于“小呆瓜害羞”,现在想来,他的小呆瓜好没有安全感。
宋尧从没有任何一刻觉得自己这么无助、这么没用。
他并非粗心大意的恋人,他知道小翁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哪位歌手;他知道小翁的每个小习惯,比如小翁夜里上厕所总是不穿鞋,小翁回到家会把办公室的钥匙挂在衣架上,小翁放鞋习惯放在鞋架第二排……
他好喜欢小翁,喜欢做鉴证时戴上耳机就心无旁骛的小翁,喜欢对每个人都元气满满的小翁,喜欢眼神永远追逐着他的小翁。
他的小翁是一个小甜瓜,从里到瓤都是香香甜甜的,但宋尧却没有发现,小翁的内里有一块腐坏的沉疴,小翁只是藏起来不让他看见。
飞机降落的时候,宋尧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心想好在还不晚。
他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终于降落在了翁施在的城市,赶在天光亮起之前,接他的小翁回家。
第92章 千里迢迢(二更)
宋尧风尘仆仆地赶到肖义宁家,抬手理了理乱作一团的头发,这才接着按下门铃。
铃儿才响一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肖义宁低眉顺眼,笑出了几分谄媚:“嘿嘿,宋科长,好久不见。”
宋尧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肖义宁立刻夹着聢,垮下嘴角,低头认错:“宋科长,我错了,我知情不报,大错特错。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也算我爹了,就原谅儿子这一回吧。”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宋尧没那个心情和他扯淡。
肖义宁又说:“看在我收留小翁有功的份儿上,就让我将功抵过吧。”
宋尧越过他,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客厅没人,他又推开厕所门,还是空的。
“人呢?”宋尧问。
肖义宁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儿。”
宋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客厅地上铺着一件毛毯,毯子底下鼓鼓的,看起来确实猫着个小呆瓜。
“你就让他躺地上?”宋尧一个眼刀刮在肖义宁身上。
肖义宁一个寒噤,有苦说不出,真叫一个冤枉!
小翁明明是被宋科长吓得趴地上起不来,再说了,他家有地暖,躺地板上一点也不冷!
宋尧没再理会他,顾自走到毛毯下的小鼓包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整天都忐忑不安的心脏在这一秒,终于落回了胸膛里。
他缓缓蹲下身,轻轻喊了一声:“呆子。”
毛毯底下,翁施心乱如麻,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科长,他要说什么呢,要做什么呢?
一切都发生的好荒唐,又好突然。
他本想趁着这个短短的春节假期,好好厘清他与宋科长的关系,思考下一步应该去往哪里。但一切客观理智的计划都敌不过突如其来的情绪崩塌,他在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和宋科长说了要分手,对着宋科长又哭又闹,害得宋科长连年都不能好好过,匆匆忙忙赶到了他身边。
翁施觉得自己好坏、好讨厌,就像偶像剧里最作、最任性、最讨嫌的那类主角,总是有意无意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的样子,可怜巴巴的,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做错。
——不知道宋科长会怎么想我……
翁施好沮丧,宋科长一定因为他的无理取闹而生气了吧,宋科长对他的喜欢一定变少了吧。
还未彻底消散的酒意在他心口激荡,泛起一阵阵的酸疼。
他在被子里不说话,宋尧找了他一整天,正是心急如焚,抬手刚想强行掀开被子,指尖碰到毛毯的一霎那,他的动作忽地停住——
两秒后,宋尧闭了闭眼,收回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蹲在他边上陪着。
“躺在地上干嘛,”宋尧问他,“冷不冷?”
小鼓包不动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宋尧轻轻笑了一声:“裹得这么严实,热不热?”
小鼓包还是不动弹。
宋尧看着他,目光有几分急切,却又异常温柔。
小呆瓜变成小鹌鹑了,估计是想起中午在他面前大哭了一场,现在正觉得丢脸呢吧。
要是放在以前,宋尧铁定没这个耐性,早就掀开被子把人搂在怀里,先往他屁股上呼两大巴掌,先惩罚他口不择言,说出要分手这样伤人的话,然后再问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到了高铁站却没有回老家,问他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但这一次,宋尧忍住了,他希望翁施知道,在他面前,翁施永远有任性的权利,可以想哭就哭,想闹就闹。
在来的路上,宋尧一直在想,也许他以为他对翁施的好,反而给了翁施一种居高临下、甚至是“施舍”的感觉。
酒后的第一次,明明他是清醒的那个,是他没有按捺住自己的欲望,事后却对翁施说“是你睡了我,你要对我负责”;明明他精心准备了好久,想要翁施搬到他这里来,却不肯直接发出邀请,而是以“需要你做饭做家务”的理由,拐弯抹角地把翁施哄来;明明他那么需要翁施,却总是口是心非,想尽各种借口,给翁施一种“看吧,其实是你特别需要我,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的错觉。
宋尧喜欢逗弄他,喜欢看他吃瘪时候面红耳赤的样子,像逗弄一只小猫,时不时就挠一挠。
久而久之,却让小猫真的觉得,也许他只是挠一挠我,他只是觉得我好玩罢了,他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吧。
宋尧伸出一根手指,在小鼓包上边轻轻戳了戳,软软的。
隔着一层毛毯,翁施身体一僵,呼吸都落下了半拍。
感受到指尖下的身躯变得僵硬,宋尧无声叹了一口气,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要不要和我说说话,”由于过度疲惫,宋尧嗓音略显沙哑,“要的话就把脑袋钻出来,不要的话也没事,就撅一下屁股。”
三秒后,毛毯边缘悄悄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然后冒出来一捋黑色头发。
宋尧好整以暇,才想着小呆瓜总算愿意冒头了,那搓头发立即缩了回去,毛毯开的口子又重新被捂紧。
得,还是那个怂瓜,小胆儿。
毛毯底下鼓起了一个弧度——翁施扭了扭屁股,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意思是还没准备好,先不说话了。
宋尧低低一笑,伸手把毯子边沿掀开一道细缝,光漏进来的一瞬间,翁施紧张坏了,以为宋科长要掀被子揍人了,但那道细缝并没有继续扩大,而是被人塞进来了个东西。
是宋科长的手机,上面有一句话——在里边干什么呢?
翁施抿了抿嘴唇,接过手机,敲下一行字,再把手机从缝里递出去。
——看电影,死神来了第三部 。
手机再被塞进来——吓不吓人,一个人看不害怕?
翁施戴着右边耳机,右耳里传来主角惊恐的尖叫声,他却并不觉得恐惧,因为左耳隔着毛毯,仿佛能听见外面宋科长的呼吸和心跳。
又或许只是因为知道宋尧就在身边,所以怎么都不觉得害怕。
翁施的肩背渐渐放松下来,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样一来一回的无声交谈中,他的紧张和不安也随之一点点消散。
手机塞了出去,屏幕上两个字——不怕。
翁施屏息凝神,先是听见一阵窸簌的衣料摩擦声,似乎是宋科长站起身了,接着又是渐渐边远的脚步声。
宋科长走了吗?
翁施心头猛地一跳,两只手抓着毛毯边沿,迫切地想要伸出头去看一看。
然而很快,脚步声又回来了,手机重新塞了进来,这次递进来的,还有一杯水,温热的。
——喝了那么多酒,难受不难受?
水杯升腾的热气让翁施的眼眶阵阵发烫,他擤了擤鼻子,又用力眨了眨红肿的双眼。
宋尧耐心地等了两分钟,毯子里先是出来了一个空杯子,然后是他的手机,打了三个字——不难受。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头发乱糟糟。
宋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心软,软得一塌糊涂。
“舍得出来了?”他揉了揉翁施后脑。
翁施抬起头,脸红,眼睛也红,抬眼愣愣地看着宋尧。
宋科长怎么有些……邋遢?
大衣下的衬衣乱糟糟的,眼圈发青,胡茬也从下巴上冒了出来,整个人风尘仆仆的,一看就知道疲倦到了极点。
宋尧冰凉的手背探了探翁施额头:“真不难受?”
翁施受不了他这样的温柔和体贴,眼睫迅速泛起一阵湿意,小声说:“难受。”
“难受就回家。”宋尧隔着被子把他抱起来。
愧疚和懊恼顷刻间将翁施淹没,他觉得自己太任性、太胡闹,宋科长累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我千里迢迢来接你,”宋尧说,“给个面子呗,小翁主人。”
第93章 被甩的风险
翁施晕晕乎乎的,被宋尧牵着手领走了。
肖义宁恭送他俩出门,翁施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科长,所以不想走,到电梯口了还恋恋不舍地回头。
宁王殿下站在门边,对翁施做口型——以退为进。
翁施看懂了,抿了抿嘴唇,又小幅度摇了摇头,他觉得肖义宁这招不会有用的。
肖义宁看他这犹犹豫豫的模样就急,在自个儿胸口捶了两拳,又竖起一根大拇指,表示在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翁施垂下眼睫,意思是我再想想吧。
他们两个在宋尧背后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流,翁施一直扭着脖子,宋尧偏过头问他:“是不是想在这儿多玩几天?”
“可以吗?”翁施睁大圆溜溜的眼睛。
可以吗?这呆子竟然还问他可以吗?
宋尧在心里咬牙切齿,当然是他娘的不可以!
“当然可以,”宋科长脸上保持着温和可亲的笑容,回头问肖义宁,“义宁,小翁像在你这里多打扰几天,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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