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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近代现代)——简言之就是我

时间:2022-04-14 09:43:01  作者:简言之就是我
 
嘉穆“呼啦”一下站起来,半口饭还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眼眶就已经红了。他定定地看着东勰,用目光在咆哮、在辩白,然后,他的目光像是突然熄灭一样暗淡下去,逃难一样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瞬间明白了,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区分是非对错,也没有人会在意他是否后悔是否可怜,任何外人看待自己的感受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脏。
 
“小穆......”东勰敲了敲门,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又转了转把手,可是门又被锁上了,“你听我说......”可是东勰没有说下去,因为其实他最想问的是:不管那个人的身份是真是假,不管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在决定去酒店的那一刻,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到过我?
 
门里门外都安静极了,东勰在门外站了很久,最终回了自己房间。他刚回去,就听见嘉穆开门去卫生间的声音。他匆匆拧开门,又到卫生间门口等,可是半小时过去了,也没把他等出来。东勰轻轻敲了敲门,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好又折回去。可是等他刚刚关上房门,就听见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东勰把后背抵在冰冷的门上,他知道嘉穆在躲他。
 
东勰在黑暗的房间里跟自己较劲,趴在地板上疯狂地做俯卧撑。肌肉超负荷地张弛很快到达了极限,受过旧伤又力竭的手臂危险地颤抖着。他咬着牙,额头和鬓角的汗一股股淌到下巴上。已是强弩之末的双臂最后一次试图撑起全身的重量,可是在发力的一瞬间失去了知觉,身体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天快亮了。
 
 
16. 江宁
 
 
韦楚诚在锦绣路上转了二十分多分钟,四个轮子的车比两条腿的路人还慢。他把目光溜进路边大大小小的社区和巷子,想要寻找一个能容他把车停进去的地方。他焦躁地看了一眼手表,后悔在出门的时候纠结再三却终究没有选择打车。二十多分钟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一整块时间了,而今天却被浪费在路上。更重要的是,第二次见面就迟到,这远比浪费时间要严重得多。
 
他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把车停在前程路上的一个小巷子里,然后徒步往浦东图书馆走。还没看到图书馆的大门,韦楚诚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似乎担心这个电话迟打一秒钟,约会对象就多一秒钟离开的风险。他脚下大步流星,举着电话焦急地等待对方接通。他一面在心里嘲笑起自己,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何至于见个网友还像年轻时那样沉不住气?
 
“喂。”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对方把声音压低到只剩气息可以辨认的程度。
 
“我到了,可以来接我一下吗?”
 
五分钟后,一个男孩子边穿外套边从图书馆长长的阶梯上走下来,随身带的书和外套的袖子打架,在两只手上颠来倒去。他还没走近,就远远地看到了等在大门口的韦楚诚,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笑得阳光灿烂。言江宁,这是他的名字。现在的人对谁都不信任,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个人照三秒销毁,就算是介绍名字也要拆成姓和名、中文和英文然后一样一样地交换。韦楚诚早就习惯了这个圈子里的攻防和试探,所以当他和言江宁第一次见面还没聊上几句对方就自报了家门的时候,他觉得既意外又新奇,他顿时产生一种感觉,这个男孩子的内心和他的外表一样明媚而干净。韦楚诚逆着冬日清晨耀眼的朝阳看过去,江宁笑容和煦地走近了,那张脸果然让人无法将目光轻易移开。
 
“不好意思,附近不大好停车,等很久了吧?”韦楚诚抱歉地解释说,然后拿出一盒包装十分精美的巧克力。他知道江宁爱吃甜的东西,于是特意将朋友送的一盒进口巧克力从公司来了过来。
 
言江宁惊喜地睁大眼睛,一个大大的笑脸缓缓绽开,这礼物似乎称心如意。“谢谢!”他顽皮地眨了眨眼,不客气地把巧克力接过来,像是担心送礼的人会反悔。韦楚欣赏着的他手舞足蹈,不知道自己此刻笑得像个老父亲。他心想,果然还是个小鬼头啊。
 
“不要一下吃太多了。”他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娇惯。他清楚,自己对这个小鬼头其实是很着迷的。韦楚诚得承认,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他的确没有什么抵抗力,确切地说,是对他们年轻的身体没有抵抗力。可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狂妄、自大,要么幼稚要么扮熟,这些又常常让他无法忍受。可是言江宁给他的感觉实在太不一样了,他终究很难说清楚,真正吸引他的是这个男孩阳光开朗的好性格,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副好皮囊。
 
江宁把韦楚诚带进图书馆,来到自己的座位,可却发现位置上已经被放了一台笔记本和好几本书,前后左右其他座位上也是要么有人要么有物。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韦楚诚,似乎把找不到位置当成了自己的责任。韦楚诚安慰他似的笑了笑,这种时候他是不会觉得浪费时间的,把时间花在让自己赏心悦目的事情上是一笔划算的投资。他谢天谢地这里没有位置可坐,这种空气污浊又人多拥挤的公共场所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况且本来他今天也不是来看书的,公司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其余的事务秘书可以处理,所以今天他就是给自己放假。没有位置更好,省得要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啃手里那本《蒙田随笔集》,还要挖空心思找理由找时机再约他出去。
 
“怎么办啊,看来今天人很多。”言江宁压低的声音里传出急躁。
 
“那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其他地方。”
 
“去哪里?”江宁的眼睛一眨一眨,“另一个图书馆吗?”
 
“你不是想看书吗?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看书。”他神秘地一笑,“而且还不用这么说话......”说着他把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做掐的动作,然后吐了吐舌头,江宁被成功地逗笑了。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在福州路某个独栋建筑的门前停了下来。乍看上去,这里像是一座私人宅邸,门面奢侈精致可却毫不张扬。在门口的铜牌上,有一串并不显眼的花体英文,写着“Classic Garden”。言江宁心想,这应该就是这个地方的名字。
 
二人刚刚走到门口,便有服务生从里面把门拉开,开门的人左右侍立,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堂厅里很暗,完全不采自然光,所有的光源都来自厅内的脚灯和壁灯。堂厅很大很深,四壁和地面布满花纹繁复的雕刻,也有夸张神秘的符号,但是看不出明确属于东西方哪一派的文化系统。这些雕刻和花纹在昏暗灯光的掩映之下若隐若现,显出异域的神秘色彩。
 
一位穿着体面的长者远远看到了他们,于是笑着迎上前来招呼道:“韦总,您来了。”韦楚诚也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问:“今天送的什么酒?”长者回答:“一〇年的红颜容,一会儿就给您送上去。”
 
言江宁有些拘谨地跟着韦楚诚往楼上走,到目前为止,他丝毫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他用眼睛仔细分辨墙上的纹理,仔细环顾穹顶和四周,可是仍然毫无头绪。就在他四处张望的时候,他发现刚刚那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正站在楼梯下看着他,于是他为自己缺乏见识的举动不好意思起来。老者宽厚地冲他微笑,然后欠了欠身,似乎见惯了他这种没见过世面但却容貌俊美的男男女女跟随显赫的贵人们出入此处。
 
“怕吗?”韦楚诚突然侧身问,言江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大叔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了,于是逞强说道:“有什么好怕的,怕你是人贩子啊?”说完咚咚咚抢先几步上楼去了。韦楚诚摇头笑了笑,他总是能在江宁不经意的只言片语里找到笑料。
 
他们进了三楼一个巨大的房间。韦楚诚介绍说,这是他在这家会所的私人会客厅。言江宁彻底看傻了,心想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客人值得用这样的厅室来会见?他跟着走进去,脚下的地毯华丽而厚重,就算十几个人在上面跳《大河之舞》也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房间里复古的欧式家具错落有致,餐具、烛台、壁炉、静物、油画虽然都是装饰,但都按照非常讲究的格局各就各位地摆放着,处处不动声色地彰显着主人的品味。而最让江宁瞠目结舌的是四面墙,从地面到穹顶夸张地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每一层都被壁灯打出暖光,让人想起电影里面中世纪某个教皇的私人藏书馆。
 
韦楚诚解释道:“那些书大部分是装饰品,谁会爬那么高去拿书看?”说完又自嘲一句,“爬高对我这种老年人太不安全了,呵呵呵呵......”韦楚诚在江宁面前很喜欢称呼自己是老年人,他是通过强调这一点来回避这一点。年近四十岁的韦楚诚每天用昂贵的补剂和护肤品来延缓衰老,用近乎严酷的高强度运动来保持身材,可是他仍然无法忽视这种强行挽留的青春和自然而然的青春之间肉眼可见的差距。他不断地开自己的玩笑,告诉别人这是一件多么不值得在意的小事,可事实上这已经成为他的一块心病。
 
“要自己上去爬呀?”江宁仰着头嘟囔着,“我以为会有个佣人管家什么的。”
 
韦楚诚轻轻朝他头上轻轻一拍,“我们是民主法治国家,不兴旧社会那一套。”
 
说话间,门铃响了,刚刚那位老者推着餐车走进来。餐车的第一层放着咖啡壶、杯盘、餐巾和各类做工精致的点心,第二层放着红酒和几只硕大的高脚杯。老者用眼睛询问面前的两位,需要用什么饮品或茶点。韦楚诚客气却威严地说:“都留下吧,一会儿我们自己来。”老者微笑着欠了欠身,然后转身离开了。
 
韦楚诚把江宁让到客厅中间巨大的沙发上,然后点上香薰,面带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这里?比图书馆强多了吧?”按说到了他这个年纪,以他目前在事业上的成就,早就不需要通过展示财力来获得存在感了。可是他今天不知为何,成了个二十岁好胜的小伙子,急于在言江宁面前证明些什么。
 
“像皇宫一样。”言江宁有些拘束地挺直脊背,但眼睛还在四处打量,“这让人哪还有心思看书呢?”
 
“想看书哪里不一样?图书馆人那么多,话也不能讲,东西放桌上厕所都不敢去。”
 
“我看您是太久没下凡了,”江宁笑着抢白他,“您当所有人都有您这么个会客厅呢?”
 
韦楚诚被对方俏皮的表情挠得心痒痒,他突然有了一股冲动,一股和他第一次见到言江宁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冲动。这冲动让他快活死了,让他沉寂了多年的激情像易燃易爆物品一样沾火就着。
 
说起来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有一天中午,韦楚诚吃完午饭在办公室里休息,因为当天下午没有会议,所以他准备睡个午觉。他打开手机上的索多玛软件,随意刷着附近的人。这个软件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一来是因为平时的确太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担心会在软件上碰到自己的员工,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员工用闲言碎语来议论他们的老板。
 
此时,他看到一个距离自己不到一公里的ID频繁地访问了自己的主页。韦楚诚随手打开了对方的动态栏,里面是一张张身材完美的健身照。照片上年轻的身体是如此的结实,那是一个雄性躯体的青春和生命力达到峰值的体现。那胸部、腹部、手臂上的皮肤光滑而紧绷,包裹在里面的肌肉饱满得不真实,如同经过雕琢的塑像。韦楚诚的目光最后停在他线条清晰的两条腿上,茂密的毛发一直延续到他脚踝的白袜子里,看得他血脉喷张。
 
韦楚诚并不相信动态栏中的照片就是ID的主人,因为拿网红照片或者盗图当头像的人实在太多了,更何况每一张照片中脸都是用搞怪涂鸦遮住的。
 
直到对方发来了不带任何涂鸦的照片,他看到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韦楚诚至今也无法忘记的照片,虽然只有短短的三秒,照片阅后即焚,可是那张脸后来在他脑海中印了很多很多年。他无法形容自己第一眼看到它时的感受,他只能说,那是一张绝对配得上那具身体的脸。对方在软件上和他聊了起来,也许是照片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文字消息中的措辞,总之,一个阳光开朗,爱说爱笑的大男孩形象逐渐在他心里活生生起来。令韦楚诚意外的是,对方没有要求他用自己的个人照片作为交换,也没有打听任何其他的隐私,对方似乎全然沉浸在交流的乐趣里。在索多玛构建的世界中,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的真诚实在太稀罕了。在这样的真诚面前,他甚至为自己的戒备和猜疑自惭形秽。韦楚诚突然对这个男孩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所以他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发起了邀约,对方显然是犹豫了一下的,但随即也就爽快地同意见面了。
 
后来韦楚诚问他:“当初你连我的照片都没看过就同意和我见面,你不怕我是个又老又丑的大叔吗?要知道很多人过了30岁是非常恐怖的。”可是言江宁茫然地一皱眉,似乎没有搞清楚这句话的逻辑关系。他反问:“见面聊天而已,和你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一句话把韦楚诚话里的隐含意图衬托得十分不堪。
 
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距离韦楚诚公司3公里以外的咖啡厅。一见面,他发现这个男孩子本人比照片上看上去还要小,于是他暗自感叹:年轻真好。那天下午,两个人就在咖啡厅里一见如故,天南地北地聊天。他知道了这个好看的男孩子叫言江宁,在一家金融公司做投资经理;还知道他喜欢文学,喜欢电影,家里还养了一只猫......总之,韦楚诚第一次发现,原来和软件上认识的人也可以不聊圈子、不聊性、不聊跟同性恋有关的任何话题,完全可以像正常朋友一样光明正大地畅言。
 
那天之后,两个人互相加了微信,保持着一定频率的互动。有时候是点点赞,有时候仅仅是互相问候一下。韦楚诚的工作很忙,可即便如此,他也会经常主动给江宁发发微信消息。可是他发现言江宁好像更忙,很多时候消息都是隔天才回。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认识了其他人,所以才对他有一搭没一搭。言江宁立刻发来一段长长的语音解释了自己当前的忙碌状态:有时甚至要通宵制定投资方案,如果碰到难缠的客户,方案甚至得一改再改......韦楚诚为自己的猜忌而惭愧,同时也对这个努力的男孩子多了不少心疼。他责备自己不能像兄长一样给江宁多一些保护,反而要求对方多关注自己。他第一次丢掉了老板的架子,第一次觉得高高在上的权威在这个男孩子面前竟然如此的鄙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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