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长老,这玉戒就请你暂时替我保管吧。”
可那位被唤作温长老的人死活也不肯接,连番推拒之下,竟颤着声道:“门主……您这是做什么,这戒指老朽不能接……不能接啊!”
唐梦柯见他不愿拿,便直接拉过他的手,将那枚戒指硬是塞进了他的手中,又合掌轻轻一握:“只是保管而已,温叔叔不会小气到连这点小事也不愿意帮吧?”
“这……”
温长老忍不住别过头去,重重一叹。
不知不觉间,四周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甚至就连玄霄的目光也微微闪了一下。听着这人的话,听她明知此行无异于送死,却还在笑着安抚众人,李惜花闭了闭眼,也有些不忍再看下去,唯独当事人自己像是丝毫觉察不到一般。
“好了,好了……”
唐梦柯弯腰检查了一下绑在腿上的匕首,确认完毕之后,又直起身来。
“话不多说了,时间紧迫,我这就动身。”
她说完,竟是不给这几人再多伤感的机会,转身便欲离开,但就在她刚要施展轻功之际,却忽而被一个人拽住了手臂。
“等等!”
“等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李惜花诧异地转过头去,似是没想到身旁这人竟也会出声留人。
而玄霄亦是看了他一眼,才淡淡道:“你先。”
“……”
李惜花摸了摸鼻子,虽直觉有些不太妥,但也没跟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推辞,而是抓紧时间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锦囊来。唐梦柯见他把东西递向自己,只得略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才发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样,锦囊里面装着的其实是一只造型奇巧的金蝉。
“这是?”她不解道。
“不过是故人所赠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拿去吧,兴许用得着。”说着,李惜花又抬手指了一下她托在掌心的金蝉:“此物一次可纳上百枚牛毛细针,只需按动它的翅膀就能射出飞针,你小心使用。”
介绍这东西的时候,李惜花有意没提这是玄机山庄的镇门至宝——机关夜雨,于是唐梦柯听后,只以为他给的是个普通的暗器,就点头收下并道了句谢。而她话音刚落,站在这人身旁的玄霄也放下手里捻着的一支极细的笔,将一叠软绢递给了她。
“这……又是?”
“舆图。”玄霄道。
“……”
在唐梦柯的印象里,眼前这人素来冷血无情,因而当她盯着手中这人给的舆图时,不禁有些怔然。她攥着那一团软绢,微微地顿了下,本想向刚刚那样也同这人道一句谢,可还未及开口,就听这人又道:“三年前的承诺,本座现今兑现予你。”
承诺……
什么承诺?
唐梦柯一开始反应了一会儿,才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倏然瞪大了眼睛,先前所强装出来的那副云淡风轻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急切。
只听她连珠炮似地追问道:“是叶齐吗!”
“他……他真的还活着吗?”
她边问,边又不自觉的朝玄霄逼近了一步。
“他在哪儿?!”
“这么多年,他还好吗?”
李惜花看她突然变得如此激动,心下大为诧异。
事实上,自这次蜀中再见,这人给他的感觉一直是稳重可靠的一门之主,便是先前那般绝望的处境,都还没见她如此失态,这会儿却竟因为他家阿玄的一句话变成了这样,这让他不由对唐梦柯口中的这个“叶齐”产生了一丝好奇。
而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不一,有和李惜花一样的,也有震惊多过疑问的,只不过都碍于情势,不便多问罢了,唯独玄霄从始至终一直无甚表情,即便面是对唐梦柯的诸多问题,也没有多添一丝情绪。
“他还活着,如今被安置在长安西郊的柳儿巷,具体地址在舆图背面。”
说话间,玄霄又瞥了一眼这人簪在鬓边的那支碧玉簪。
“……”
“原来,他真的还活着。”
唐梦柯低下头,失神地喃喃道:“我当初伤他伤得那样重,他竟真的……还活着。我还以为,你那时的话是骗我的。”
她忽然以手掩面,像是怕被人看见似地转过头去。
这时,作为当初那件事的经历者,一旁的温长老也忍不住感慨起来:“真真是没想到,叶家小公子竟然还活着。”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眼背对着众人的唐梦柯,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当年那事,唉……”
唐梦柯不言,暗自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纵使此刻心绪再多起伏,却都被她强压了下去。就这般过了一会儿,等她再重新转过来的时候,但见那双眼睛虽然红得厉害,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眼底燃烧起来。
她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能把消息送出去的!我一定可以!”一面说着,一面将那卷舆图迅速地叠了起来,贴身仔细地收好,又抬手按了一下衣襟下的暗袋,好似在确认它的存在。
而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她重新转向这两人,瞧着与方才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竟是又重新变回了先前那位冷静沉稳的唐门之主。
“我不在的时候,就劳烦玄阁主与李盟主多照看些唐门的弟子了。”
李惜花见状,连忙点头:“这点你放心。”
“多谢!”
唐梦柯抱拳,先是向两人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只见她转身运起轻功,足尖轻一点地,身法快到所有人都没能看清,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而在这之后,剩下的人也没有在原地干等,在李惜花提议下,众人兵分三路,分散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各自寻找,看有没有别的出路,又因为这群人当中就属玄霄和他武功最高,于是他二人单独一组,选了左手一条看上去最不好走的路。
临走前,由于物资匮乏,李惜花把手里凡是能照明的东西全给了这些人,他自己则什么也没留下。
那两队人消失得很快,待到最后一丝光也遁去,一时间黑暗笼罩了一切,纵使两人内力高深,能在夜间视物,却做不到在完全无光的情况下看清前路,所以只得像平常人一样,扶着石壁慢慢地摸索着前行,又为了防止走散,两人一路走一路絮絮地聊着,如此倒也并不会沉闷。
李惜花是个惯会活跃气氛的,眼下众人身处绝境,他怕玄霄压力太大,便总打趣这人,不过东拉西扯间,却始终没问及方才唐梦柯是怎么回事,一是怕这人为难,二是也不想再重提旧事。
然而他虽不问,他身旁的某个人还能不了解他吗?
所以聊着聊着,玄霄就找了个话由,主动同他提起了此事,并将在唐门发生的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以及唐梦柯和叶齐的过往悉数讲给了他听。
玄霄讲得很细,包括唐门和朝廷私底下的关系这等本不该告诉旁人的机密,而李惜花虽然知道唐门的事牵扯了苍狼,却万万没想到这背后还藏有这么多隐情。
想当初,他曾是怨过玄霄的欺瞒的,只道这人欺骗他,不信任他,就连唐梦柯都知道的事情,唯独他不知晓,可如今再听这人将一切娓娓道来,才发觉就他当时一介江湖白衣的身份,一些事情就算这人瞒着他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个人,既担心被他发现了身份而遭厌弃,又默默地扛着不知几何的压力周旋于这些豺狼虎豹之间,最后自己竟还对他说了那些诛心的话。
想到这里,李惜花只觉既是心疼,又是自责。
四处的黑暗漫无边际,是当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随着越渐深入,这一路的地下水道就好像蚁穴一样四通八达,两人摸着黑走了许久,才发现前路是条死胡同,于是只好又倒回来重走,一来一回浪费了他们不少时间,但可惜这第二回选的方向,路也没能好走到哪里去。顶上的石钟乳个个同钢针似的兜头压了下来,令他二人不得不勾着腰才能继续往前走,但看这山石的走势,也不知道再往前还能不能走得通。
李惜花停了下来,拿手探了探前方两面岩壁,不禁皱起眉来。
“小心些,前头的路好像很难走。”
说着,他抬起腿来,试图钻过前方狭窄的岩缝,却在弯腰之际,忽听身后的人道:“方才那些人都出言反对我让唐梦柯去送信,你为什么不反对?”
“我相信你。”李惜花想也不想,便自然道。
听他回答得这样干脆,反倒让玄霄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如果在这件事上,我也只有两三成的把握……”
闻言,李惜花笑了笑,尽管他知道这人并不能看见。
“无妨。”他道。
玄霄又是沉默,目光也逐渐透出一丝复杂来。
“你不后悔吗?”
“……”
李惜花扶着一旁的岩壁,渐渐敛了笑容,直过了半晌,他才垂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玄……”
“有些事情是必须要有人来做的,所以我不后悔当初的那番决定,但若是最后我们真的没法走出这里,说没有半点遗憾,却也是假的。”
话音一顿,李惜花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我其实曾想过,未来要和你一起去许多许多的地方,我想带你去摘春暮大林山寺的桃花,游仲夏海勒河畔的草原,赏秋日栖霞山的红叶,望冬日极北雪原的极光。我还想带你尝遍各地的美食,无论是闽南的海味,还是北域的山珍。”
说着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不再说话,犹如正在压抑着什么一样,垂落在身侧的手也一点点攥紧,力道之大,直逼得指尖血色尽褪,可即便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
半晌……
他忽而反问:“你会后悔吗?”
而在黑暗的那头,玄霄望向这人,即使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如果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玄霄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明明曾经的他,即使扎根在浸满鲜血的污泥里,即使苟延残喘,即使再难再难,也要活着,可如今他却如此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
岩壁上的水还在不断下落,水滴的声音在这无比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但偏是这轻轻的一句话,压过了一切声息。那一霎,李惜花唇角轻勾,明明不甚明显,眸中却忽然虹销雨霁。
“前面的路不好走,我牵着你。”
黑暗中,他摸索着朝这人伸出了手,一如当初。
而玄霄亦轻轻回答他:“好。”
☆、363章 逃
与此同时,一道在夜幕下几乎辨不清的暗蓝色身影正在树与树的阴影之间急急而奔,速度快得一闪而过,就连树上躲雨的鸟儿都不曾惊动,仿若只是错觉。
将轻功催到极致后,耳畔的风声变得无比喧嚣,冰冷的雨点砸在唐梦柯的身上,明明生疼,可她却觉得胸前揣着的舆图犹如一团火,简直要将她的心都灼伤了。
原来……
那个人真的还活着。
她伸手按着心口,也按着那舆图,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她想见他。
风潇雨晦间,密林深处枝叶蔓生,犹如无数妖魔伸着鬼爪。就这般,唐梦柯隐匿身形在林间急奔了一阵,慢慢却发觉周围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虽说她潜行得极快,路上仍没忘记要分出神来仔细探查,照道理就算风声雨声对她造成了一定干扰,可若是真有活人埋伏在附近,她是决计不会毫无所觉的,偏偏这一路行来太过安静,简直就像苍狼的人马已经不在这儿了。
然而唐梦柯心知,这是绝不可能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被黑暗笼罩的树林间似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即树后的阴影中便落入了一道暗色的身影,唐梦柯握着匕首,背部紧贴着树干,接着倏然屏住了呼吸。
集中……
再集中一点……
她闭上眼,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同时凝神仔细分辨着从四面传来的各种信息。
先开始的一切听上去与之前并无不同,但就在下一秒!她忽然自无数杂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呼吸声,而那道声音实在太过轻微细长,换一口气的时间能抵上寻常人的两三口气,说是活人,却又不似活人。
“……”
——是药人。
她大意了!仗着轻功卓绝,便自以为旁人无法发现她,但看眼下这情况,对方指不定早已经用什么旁的法子察觉了她的行踪,更甚至已将她团团包围。
意识到这一点后,唐梦柯的心猛然沉了底。
先前那一战的尸山血海仿佛犹在眼前,她深知纵使自己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孤身对抗得了这么多药人,至于对方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行动,必是将她当作了探路的前锋,想要顺着她钓出背后的大鱼。
而她,决不能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逃!
倏然睁开的双眼,寒芒锐利!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唐梦柯足尖猛一点地,于瞬息间折身而返,试图以快到无人可及的轻功逃脱这向她悄然张开许久了的血盆大口!可她虽然已经极快了,对方却显然也从她停驻于此的那短短几息时间内窥破了她的意图,不等她有所反应,竟是先一步发起了进攻,于是陡然间,数以千计的药人从掩藏的树从中显露出来。
该死的!!
满山的怪物如同林中树叶一样,远远望去密密匝匝,当看到有这么多药人的时候,唐梦柯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了。这些东西本就是毒与蛊的造物,是天下至毒至恶,暗器之类细小的武器又不能伤其根本,对上它们,她可说是半点优势也无。可唐梦柯并不肯放弃,而是咬紧牙关,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另一把匕首。
杀,唯有杀!
便是屠尽这满山的怪物,她也要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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