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沉舟正一脚踩在大门门槛上,被他这一句说得差点一个趔趄滚成球,刚要开口骂人,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欧阳瑞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
他腿长步子大,只是到底大病初愈,底子尚需养些日子才能恢复。
岳沉舟还是第一次好好端详健康的,能跑能跳的欧阳瑞。
只见他肩宽腰细,五官都有锐利的曲线,组合起来便成为一种深邃而迷人的英俊。他的身高比岳寒还要高出一些,混血的优势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外国男模,即使姿态彬彬有礼,也会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岳,岳师。”他直起身子,勉强地笑了一下,“我送你们出去。”
岳沉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整件事当中,最无辜的是他,最没有选择权的也是他。
欧阳家与护家神钟能的命运纠葛颇深,早已在这羽山之中生根发芽,环环相扣,长成了盘根错节的大树,再也分不开了。
一切阻碍皆为因果。
三人安静地走了一段,欧阳瑞的脚步停在了路口的歪脖子树旁。
日光把他比旁人更为深邃的五官照得立体而分明,眉间在朦胧中刻着忧郁与烦恼,看起来就像一位从英伦画报上走下来的贵公子,与周遭青碧色的山木格格不入。
“岳师,是不是,你救了我的命?”他的中文发音依然有一些生涩,话音微微颤动,“我早该想到的。我跟钟能认识一年了,从没听说他在首都有什么朋友。他没离开过羽山,平日里连手机都不太会用,又怎么会认识你们这样的朋友……”
岳沉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欧阳瑞看起来并不是真的在征求他的答案。
他抿住嘴唇,许久之后,肩膀塌了下来:“其实我总有一种感觉,他还在我们的家里……但是我找不到他。”
岳沉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挑起的眼角像钩子似的,蓦得勾起了欧阳瑞心中最后一丁点名为希望的种子。
“钟能……他还会回来吗?”
“他又不是小孩子,这你可不能问我。”岳沉舟仿佛好笑,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就算回来,大约也要许久之后了。”
欧阳瑞嘴角又挂了下去,看起来就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
许久之后,才怔怔地把目光放远。
只见落日的金光中,一只大鸟缓缓飞过熔金的天空。它孤独却自在,声音清朗,在幽静的空谷中传出很远。
他攸然想起钟能说过,倦鸟归巢,是天底下最最适意的事情。
他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微笑。
“没关系,我会等他的。”
“等他回家。”
第52章 羽山深处
残阳终于落入了山林,苍穹如烧。
眼看着快要入夜,岳沉舟却脚步悠闲,像走在自家后院散步似的。
两人穿过碧色的山谷,树木如摩西分海一般向两侧倾倒。余晖涂抹在每一张叶片之上,分割成浓烈的光与影。
今日有风。山风带着泥土的芬芳刮过耳畔,将最后一点属于太阳的颜色带走,暮色移动,笼罩天空,绯色被靛青逐渐稀释,一颗耀眼的明星于天际交接的地方一寸一寸升起。
岳寒回头,来时的路与欧阳家的古宅早已被吞没不见,欧阳瑞黯然的双眼却犹在眼前。
“就算加上五灵珠,钟能要再次修出人身,也不是短短几年就能完成的。”
他极少对在意的人以外的事情如此上心,今天却不知为何,见到两人这种结局,总觉得心上沉甸甸坠了些情绪,无端心慌意乱。
岳寒沉吟片刻,又向岳沉舟求证:“刚才我仔细观欧阳瑞的面相,此人心术正才水共运,理应是个有福之人。然而人类与妖类的寿数终归……师兄?”
岳寒住进妖怪酒吧已经十多年,见过的异常生命体比人类多,他们之中不乏爱上人类的。
近些年异管委迫于多方压力,一改以往的铁血作风,四处宣传众生平等,Love&Peace,仿佛建国之初大肆抓捕异常生命体关进锁妖塔的不是他们一样。
虽说没有相关婚姻法出台,却并不明令禁止他们与人类恋爱。甚至,获得身份证的异常生命体还可以登记某一人类成为“特别联络人”,不需要对其遵守保密条例。
只是若是世事都这么简单,那么风琴街168号的午夜,就不会有这么多为情所伤的男女在这里卸下最后的伪装,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这一点,身为妖怪酒吧的老板,岳沉舟不可能不知道。
岳沉舟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是法海吗?这话说的,跟电视剧里的老古板似的。哎,我说在前面啊,考天师我不拦着你,但若是敢学他们天师那套……可别怪我下手揍你。”
他似乎并不为那两人的命运遗憾动容,偏过头去看面前的高个青年,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这样的他散发着一种近乎冷漠的俏皮,这两种看似违和的特质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
“学了点相术皮毛,就敢推演命格了?”岳沉舟轻笑一声,抬起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摇头叹息道,“命理一说本就是虚无缥缈,连最厉害的命理师拼上一身修为占卜的卦象,也不敢就说命数既定,何况是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
岳寒的视线凝在岳沉舟生动而清俊的脸上,突然被他用一根手指随意地戳了戳:“五类生魂之中,人类的命数最受天道摆布——可即便如此,也不是随便可以堪破的。一个念头,一条岔路,哪怕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头,都会影响运势走向。”
岳沉舟随手折了根细长的树叶,一甩一甩地向前走去,看起来心情倒是不坏。
“没准你和我今日出现在羽山……”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淡到微不可查的笑意,“便已经改了欧阳瑞和钟能的走向。”
岳寒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只安静地跟在岳沉舟身边,帮他拂去肩头不知何时挂上的树叶,清寒的目光如有实质,描绘着岳沉舟的轮廓,最后不可避免地落在眼下的那颗小痣上。
欧阳瑞与钟能的命运也许终有一天会相逢,那么我们呢?
能一直这么并肩走下去吗?
岳寒很想问出口,但念头刚一到这里,心脏仿佛突然痉挛成一团,连呼吸都艰难了几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最后一缕日光被湮没之前,岳沉舟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里已经是羽山的深处,真正人迹罕至的地方。
岳沉舟一路走一路不安分,闲着也是闲着,薅下不少长条状的叶子,在指尖随便一翻,就变成了一顶伞状的绿色帽子,随手扣在岳寒的头顶。
“就是这儿。”
他环顾四周的山势与地形,走下茂密葳蕤的草丛,沿着坡度向上走去。
夜风开始掺上凉意,没走几步,借着幽暗的光线,一条石径竟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石径沿着坡度向下,从此处俯瞰,除了脚下染上暗色的青翠树木,半山腰里竟然有一汪小小的水潭,倒映山间四时,正散发着点点微光,看起来仿佛秘境的入口一般。
“先前村长说什么包治百病的水,我还当他吹牛,倒是我想岔了。羽山既然是难得的龙脉,自然也会生出这等神仙地方,回头该给他道个歉。”
岳沉舟的嘴里被烟瘾折磨得没滋没味,干脆叼了根叶子在齿尖,青涩的草汁在嘴里散开,带来一种类似烟草的香气。
他挑眉看向岳寒,眼睛因着过分明亮而显出惑人:“你倒是好运气。”
岳寒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自古有龙气的地方便是所谓的大风水,伴生无数小风水。其中就有可能诞生集天地精华的灵髓。对灵修来说,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在城市里是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
他顺着岳沉舟的视线向下看去,果然发现这石潭并不是普通的水潭。它靠在山体之侧,与山体相连之处隐隐能看见一个洞,潭水正是从洞中流出汇聚而成。
此时此刻,在岳寒的眼里,几近透明的清澈潭水散发着浓郁到凝成固体的灵气,泛起一种幽幽的紫色,仿佛一块镶嵌在山间的,未被人发现的琉璃。
“磨蹭个什么劲儿……”岳沉舟不耐烦了,扯着他的手臂往前走,几步跨到水潭边,“你的修为已达大圆满,给我在这水里泡足一天一夜,好好巩固境界,等过几日,便可以筑基了。”
十二年的时间,把当初那个萝卜丁大小的男孩养成面前这样高大俊美的青年,眼看着就能洗精伐髓,正式跨入灵修最为关键的筑基期,岳沉舟成就感爆棚,连带眉间的笑意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欢愉。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潭水周遭温度竟然降了许多,混着山间骤然吹起来的夜风,散发着森森寒意,仿佛一脚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冰箱。
生生把岳沉舟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的笑意凝在了嘴角,眉心微微蹙起弧度。
顺着潭水看去,面前的山洞幽深,没有尽头似的。
夜幕突至,天光暗了下来,洞内三五点悠然荧光亮起,逐渐盛放,连成一片。
仿佛……千年的岁月都未曾流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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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双更哦
第53章 万年星光
岳寒下了水,安安静静地泡在水里。
月光皎洁,他赤裸着上半身,露出线条结实,没有一丝赘肉的年轻身体。黑暗中,湿透的皮肤闪烁着清澈的光。
他的视线看向在岸边席地而坐的岳沉舟,只见那人披着条白色毛毯,背对着水潭斜靠在岸边的石头上,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发呆。
“师兄。”岳寒借着湖面的微光向前走了几步,淌出一波银亮的水纹,“这里太冷了,你会感冒的。”
岳沉舟心里恹恹的,随意向后摆了摆手,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是受了点小伤,又不是要死了。你师兄我还不至于这么没用,OK?”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嗓子眼一阵麻痒,忍不住偏过头咳嗽了两声。
这动静,他自己也不免觉得啪啪打脸,把身上的毛毯紧了紧,揩了揩鼻子不去看水里的人:“……好好泡你的。这潭水是寒潭,极适合你的体质。过了这村没这店,摒除杂念,多吞吐一些灵气才划算。”
潭里的水凝聚着精纯而浑厚的灵力,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勾勒出岳沉舟一个清瘦苍白的侧影。
他仿佛又瘦了一些,手臂抬起时,甚至会露出明显的肩胛骨的形状。
然而这份清瘦在他的身上是极好看的,中和了往日带刺的锋锐,宛若一根抽尖的玉树,包裹上柔和而出尘的光。
“……”
岳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移不开分毫。
不知是不是被岳沉舟的咳嗽传染,他也觉得口腔内的唾沫都干涩起来,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像是被下了某种奇怪的术法,鬼使神差地,他淌着水走近那个人,随后屏住呼吸,轻轻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了岳沉舟。
岳沉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湿漉漉的拥抱吓了一跳,本能想要挣动,就在这时,岳寒的双手已经伸到了前方,隔着一层毛毯,把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从岳寒的角度,能看见岳沉舟浓密下垂的湿润眼睫,像一把帘子,把这人的心绪全部藏在了眼中,关在了心里。
在触及到岳沉舟底线之前,岳寒抢先一步把脑袋埋进岳沉舟的颈窝里,故意低低叫了一声:“师兄……”
尾音稍稍拖长了一些,果然准确无误戳中了岳沉舟心头的软肉。
岳沉舟感觉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颈弯的皮肤上,烫得他心尖都发了颤。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了一般,岳寒身上的水珠很快渗透毛毯,寒意透过保护壳,冻得岳沉舟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在这冰火交叠之下,岳沉舟愣了片刻,才不自然地向前挪了半步:“岳!寒!给我起开,几岁了,还黏黏糊糊,恶心死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挣扎的幅度却并不大,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嘴硬心软。
离得越近,越能品出甜味来。
岳寒黑沉沉的眼眸里都是叫人看不懂的情绪,在岳沉舟耐心耗尽推开他之前,突然在他耳边轻声道:“时顷。”
两个字,吐字清晰,让人找不到任何借口忽略过去。
怀里人的动作立刻停下了。
岳沉舟沉默着,手悬在半空。
他们的距离太近,以至于能清晰地听到岳寒狂跳的心跳。
……这小子,面上装得再游刃有余,也到底才十八岁。
有些疑惑,只要发生过,就是不可回避的。像是已经从土里长出的嫩芽,看似弱小,实则早已扎下了深深的根系。
烦死了……
岳沉舟自暴自弃地想,当初就不该把他领回酒吧。
他原本已然入了轮回,就该彻底跳出过去那些糟心事的漩涡,就该好好过他自己的人生。以他的聪慧,没有自己,只会过得更好。
岳沉舟,你真是活得太久,飘了,连做灵修基本的道德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几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手肘用上了力气向后捣了一下:“给老子放手,皮痒啊?真当我不会打你?”
飒飒山风吹着寒意掠过紧贴的两人,岳寒却不觉得半点寒冷。
这一次他似乎格外执拗,誓要撬开眼前之人身上那层裹得厚厚的硬壳,窥探里面的秘密。
“师兄舍不得打我。”岳寒摇了摇头,再次黏上去,把下巴无比依恋地贴在岳沉舟修长而凹陷的锁骨之上。
“时顷……师兄,以前,我是这么叫你的吗?”
“不是。”岳沉舟面无表情,忍无可忍,手一翻,一个巧劲把背后那只粘人大犬似的男孩推进了水潭。
只听“哗啦”一声,岳寒一屁股坐进石潭里,水花飞溅,湿透了岳沉舟半个身子。薄毯吸足了水分,看起来仿佛一件月光裁成的广袖宽袍,衬得那双含着些许怒意的眼睛好似天幕上的繁星一般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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