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矛盾,“也是,我们门派都已经避世那么久,比不得玄天盟那样的大门派,不知道的人自然也多。”
“那你是怎么想的?”谢怀德措了一会辞,问道:“对于避世和红尘......”
“我不知道。”程念吐了下舌头,透出几分娇俏来,“有时我觉得娘说的对,毕竟爹爹一直在外头,就是为了报那什么知遇之恩,很少回来。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人生在红尘中,怎么能避开红尘呢?所以,我现在还不知道。”
“那你是偷偷跑下山来的?”谢怀德略微了解了飞仙门的理念,便觉得程念能被准许下山的可能性很小。
果不其然,程念点了点了头,盈盈眸光黯淡了一下,“父亲虽然久在外没有归家,总是有书信寄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父亲的书信了,便偷偷下山来找他。看他最后一封书信说是要去沧州一趟,我便要沿着顺江去沧州的,谁知半路上救了个老人,就只能暂时靠岸了。”
她细细解释着,谢怀德专注地听着,谁也没发现床上的老人微微动了下,睁开了眼睛。
章淮柳吃力地伸出手,揪住程念的袖子,拽了一下,虚弱道:“姑娘能带着我一同去沧州吗?”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呀!!马上就要到新的一年啦!
第143章 侠客恩
程念有些为难,她不便问这个老人要去沧州干什么,只是隐约能感觉到,能让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寒冬腊月不顾禁城令出门,必定是有着至关重要的事儿。
程念虽然在飞仙门独步天下的轻功上颇有造诣,一人一竹便可横渡顺江,可带着一个人飞檐走壁不是难事,带着一个人在细竹竿上横渡江水,再绝世的轻功也做不到。
如今平东一地的封锁极为严苛,就连水路上的各个码头都盘查严格,陆路就更加......
章淮柳看出她眼中的迟疑之色,目露焦急,“姑娘,我......真的有急事.......”
他顿了顿,还是透露出一点,正色道:“苄州起义,申城之乱,还有如今的平东封锁,都另有隐情。我去平都就是想要把此事上报朝廷。”
程念静默了。
要是他没有说这句话,她或许还会想些办法带他出去,可说了这句话,程念便知道自己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朝廷的事儿,她一点也不想卷入其中。
谢怀德看了看程念躲闪的眼神和章淮柳恳求的神色,出言打破这一刻的尴尬,“老先生,这样的话没有切实证据是不能随意说的,况且......”
他打量了一下章淮柳身上的服饰,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我们只是一介平民,就算出了平东,老先生又能找到什么人去听你说这隐情呢?”
他的脑中浮现出那个上次躺在这张床上养伤的人,那个他一直以为奉为信仰,只因为读过他中状元那年的经世文章,便深信不疑那笔墨上的挥斥方遒也必定匹配他性子的人。
谢怀德苦笑着低了一下头,极轻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只是民......”
章淮柳坚定道:“我有人可诉,出了平东,我会到平都找......一个当年在门下读过书的大人,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我信他一定会主持公道,我更信寥寥庶民,绝不会任意宰割,无所可为。”
“老先生......”谢怀德看出他有几分倔强,还是好心劝道:“这种大事,连来平东救援的梅大人都无能为力,我们根本......”
“哪个梅大人?”章淮柳突然攥住了谢怀德的手,急切问道。
程念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就是申城出事,来安抚平东的梅大人啊,官府的邸报都张贴在衙门门口了......”
“他叫什么!”
“这个我没注意......好像就是上次来沧州治水的那个大人......”
“梅韶......是梅韶。”章淮柳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了几句,他被关在南阳侯府接收不到外界的一点消息,根本不知道外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申城出事,梅韶前来平东安抚....
“他还在平东吗?”章淮柳急切道。
谢怀德蒙了一瞬,反应过来,“你要去平都找的那个大人,就是梅大人?他前两天刚离开平东......”
“梅韶?”程念神情变得怪异起来,“你认识他?”
谢怀德敏锐地捕捉到她情绪的波动,疑惑地投去目光。
“他已经离开平东了......”程念无意识地重复着谢怀德的话,眼神渐渐坚定起来,转向章淮柳道:“我带你去平都。”
章淮柳看着面色冷冷的程念,顾不上她的神色有多么的不对劲,连连道谢。
“没什么,不过是顺路而已。”程念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你也要去平都?”谢怀德沉思道:“你们现在出不去的,既然老先生身怀秘密跑了出来,沿途一定有人设防追踪,尤其是你是在顺江救下老先生的,水路的布控恐怕要比陆路还严格。而现在就算陆路上,往来商贩都不能够随意进出,进出城门必定要彻查文书,盘问进出情况,没有正当的名头,根本出不去。”
谢怀德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看似冷静地在分析着,心中却在挣扎。
“总会有法子的。”程念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显然心意已决。
屋中一时寂静,没有人再出声说话,王泼皮领着一个乡野大夫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谢怀德垂着脑袋坐在一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送了大夫进屋后,拉着谢怀德出去了,关切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跟你王大哥唠唠?”
谢怀德抬起头看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王大哥,你觉得我一次又一次地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
王泼皮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我不清楚,但是这是你想做的事儿,想做的事儿不分理由吧。”
谢怀德苦笑一声,轻声道:“考取功名,为的自然是功名,每一个赶考的学子都是这样的,为的是那一身官袍,为了能够光宗耀祖,我也不能免俗。可是穿上官服之后呢?我承认,我心中还有几分张狂和虚妄在,妄想着自己要是有当官的那天,一定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官,做些实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泼皮意识到不对劲,问道。
“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告诉我,我不当官也能做点为百姓造福的事儿,我为什么要犹豫有没有那一身官服的虚荣呢?”谢怀德像是在对他说,可更像是在跟自己说,“他们想去平都,我能做到。这算不算是为了平东百姓出了一份力?”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是你这个书生能做的?”王泼皮的语气急促起来,“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不是为了看你主动涉险的!”
谢怀德说完这番话,心中已经做了决定,淡淡道:“程念救回来的那位老先生知道申城一战的内情,想要去平都。可如今道路封锁,他没法出去。我能帮他,过两日就是我前往平都春闱的时候,这个理由,守门人不会拒绝。”
“不谈出城盘查有多么的严苛,你真的还信平都的那些高官会听一个平民百姓的状告吗?”
谢怀德虽没有说,可王泼皮知道白秉臣上次的事儿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很大的波动,好在,没过多久,谢怀德又恢复了原样,依旧读书考试,没有半分懈怠。
谢怀德听出他话中之意,轻轻地笑了一下,道:“王大哥,我视他为信仰,是因为他的才华,他才华下的治世壮心,若是有一天我发现他不是我想的那样,也不该因此而改变我的信仰。因为,我得清楚,我仰望的是一个人,还是他曾经给过我少年壮志下为民谋事的一颗心。只要此心不变,人变,心亦不变。”
王泼皮默了一瞬,正色道:“你牵扯到这件事中,就再没有回头后悔的机会了。”
“我知道,我不悔。”
王泼皮的眼中情绪明灭,半晌才道:“好,我帮你。三日后,上平都。”
——
城门西。
往日络绎不绝的城门人少得可怜。
肃杀的甲兵比以往多了一倍,分成两队站在城门外,正在盘查今日入平都春闱的学生。
南阳侯虽暗示孙哲封锁了平东三州的城池,但这只是私下的调令,像春闱这样的大事,他也不敢扣押考生不准出城。
只是搜查得要比以往更加严苛些,尤其是在章淮柳逃跑之后,南阳侯拨付各地城门的甲兵足足多了一倍。
准备入都的考生们都集中在这时候查验,细细看了一会前边检查的流程,谢怀德在心中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滚了好几遍。
“都下车,谁是入都的考生?”门口的甲兵拦下一辆马车,问道。
王泼皮从驾马的车辕上跳了下来,掀开帘子,谢怀德从上头走了下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甲兵挑了一下帘,确定里面没人后,再次将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定在谢怀德的身上。
谢怀德行了一礼,道:“官爷,我是入都的考生。这是我的车夫和丫鬟。”
他依次像甲兵介绍了王泼皮和程念的身份,顺从地站立在一旁,等待甲兵的下一步指示。
甲兵摊开一幅画卷,指着上头的老人问道:“这个人,见过吗?”
谢怀德上前两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答道:“未曾。”
围在马车旁的两名甲兵也大致查看了一番马车,没有发现什么之后,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走吧。”
谢怀德重新坐上车,王泼皮扬鞭驾马,驶出了城门。
城门处,方才刚查验过谢怀德马车的甲兵正准备验下一个,跑来几个官府里的小吏,送来些吃食,和甲兵们搭话道:“刚才的那个,是谢家那小子对吧,他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居然买得起马车和丫鬟了。”
甲兵顿住了,问道:“那个丫鬟和车夫,一直不是他屋中人?”
“车夫?你是说王泼皮?他是我们镇上有名的一个赖皮货,向来不着调的,原先还差点背上一条人命,平日里都没有人敢惹他。不过谢公子还欠着粮铺的米钱呢,怎么就有钱买马车,买丫鬟了?看那丫鬟的姿色,得出点血啊。”
甲兵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蹲下身,看着马车碾过的痕迹,用手指略微比了一下,猛然站了起来,喝道:“拦住他们!”
一个家境贫寒的学子,有了钱不去还米钱,而是去买马车和婢女,这已经够反常了。行驶的车辙明显要比三个人的重量要深上一些,马车里一定还藏着其他人!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两队甲兵反应迅速地上了马,追了过去。
驾马车的人似是感受到了不对劲,驾马的速度也加快起来。
“坐稳了,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不对劲!”王泼皮顶着风朝马车里大喊一声。
程念探出半个脑袋,一手攀住马车窗壁,一手摸出两个暗器,飞了出去,应声倒了两匹马。
王泼皮朝左右看了一眼,原本追在马车身后的两队甲兵已经兵分几路,好几个隐入两旁的树林中,试图抄道围住他们。
看出他们的意图,王泼皮手下的鞭子挥得更急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们合围成功!
可他胯.下的马匹本就没有甲兵们的优质,又驮着四个人,没过多久便落了下风,眼看着抄道合围的甲兵就要抄到自己对面,王泼皮咬咬牙,朝马车内吼了一句,“飞仙门的!会驾车吗?”
“会。”程念稳住身形,走到马车前端,问道:“怎么?”
已经有一个甲兵追上了马车,和王泼皮并驾齐驱着,他甩出铁爪,扔在车架上,攀住后,狠狠地往另一个方向拖拽,马车一时不稳,被斜着拖拽了好几米。
王泼皮一手拉缰绳,一手握住重剑,朝着铁爪劈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马车骤然脱力,剧烈地摇摆了几下,马匹受惊长嘶一声,歪歪斜斜地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过来驾马!”王泼皮把缰绳塞到程念手中,往马车内看了一眼。
谢怀德看见他塞缰绳的动作,心上浮现出强烈的不安来,厉声问道:“王大哥!你要做什么!”
他勉强往前两步,想要走到马车前端。
“护着他安全到平都。”王泼皮收回目光,重重地捏了一下程念握住缰绳的手,目光中皆是恳切,“答应我。”
程念意识他要做什么,不忍地点了点头。
“走了!”王泼皮大笑着往一旁的马匹上扑了过去,连着带倒马上的甲兵,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掌风遒劲,当胸一掌,那甲兵便没了声息。
“王大哥!”谢怀德扒住窗户,吼道:“王大哥,你回来!”
王泼皮没有动,他就站在那里,手握重剑,迎面对上几十个甲兵,没有丝毫退却。
剑鞘打马,剑身杀人。
他牢牢的守着自己脚下站着的那条线,一人似是一墙,巍然不动。
没有一个甲兵能踏出那条线,他的身后,谢怀德的嘶吼声被风声撕裂得呜咽而凄凉。
听着他的喊叫声,王泼皮轻声笑了一下,重剑砸向一个甲兵的头颅,削去了大半。
他一直嫌弃谢怀德是个酸儒,成日里读些唧唧歪歪的酸诗,现下倒是觉得有一首是好的,只可惜自己只记得几句。
从侧边飞来的铁爪扎进王泼皮的膝盖,他一个不稳,跪了下去。
迎面的马蹄声已经快要碾到他的脸上,他握住铁爪拔了出来,喷溅的血淋在灰黄的枯草上,沿着草尖淅沥沥地往下流。
王泼皮干脆双膝跪地,对着马腿横劈后下腰避开,濒死的马嘶声响彻天际,灼热的马血流在他的脸上,四只马蹄齐齐地断在枯草地里,跳动了两下,没了声息。
他扶着剑,站了起来,迎上被马颠倒在地的甲兵,吟出那首只记住几句的诗。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不顾膝盖的剜痛,他纵身一跃,骑在那甲兵的身上,割下他的头颅。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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