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梅韶真觉得,他只是长了一张如玉公子的脸,骨子里有时却像只狐狸一般,狡黠也诱人,更要命的是,这点不同的风光,也只有梅韶能看见。
打马不过行了两条街,停在了一处包场的茶室外,梅韶才缓缓地平定了自己的心思,等着白秉臣从马车里下来,三人一齐随着引路的人走了进去。
孟烨包的地方清净,离闹市也远,进去后走过两三条回廊,便再听不到半点街上的喧闹人声。
带路的是孟府夫人府兵,实际上整个茶室的周围,都是孟烨带来的人,姜凉二国的使臣也带了两个亲卫来,只不过都站在茶室门口,见他们到了,都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各项生意的商户连着姜国和凉国的使臣,都已经到了,白秉臣他们打开门,便看到乌压压地一群人。
上首的几个位置都空着,显然是留给他们三个人的。
本地的商户明显和孟烨熟些,见他进来,都客气地朝着他打着招呼,而对于没有见过面的白秉臣和梅韶只敢遥遥拱一拱手,不留痕迹地打量着他们。
“白大人,初次见面,还望多多指教。”
在杂乱低沉的中年噪音里,这份年轻音色格外惹耳,白秉臣寻声看过去,在左侧姜国的坐席上,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对着白秉臣行了一个姜国的礼,他的身后的几个姜国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二皇子。”白秉臣微微躬身,回了一个同样的礼,朝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互市中的商品左不过是些香料、器皿、丝绸、茶叶、香木等无关大事的东西,像是铁器、矿石、药材这些重要的东西并不会在互市的提议上,毕竟目前三个国家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谁也不会将能伤人的利刃交付给对方。
因此当李巽书突然开口要将姜国边境的一座矿山和黎国共同合作开采时,席间一时静音,所有人都沉浸在惊异之中。
白秉臣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看着李巽书的眼神中带着探究、不解,甚至还有隐隐的嘲弄,“二皇子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这种互惠的事情,白大人应当不会拒绝我吧?”李巽书敛了眉目,周身环绕着一种极强的雍容气度,他好似没有看见现在所有人灼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一样,只是不急不慢地低头拨开了茶盏上漂浮的茶叶,赞道:“好茶。”
为了调和不同国家人的口味,孟烨选的是大众最能接受的香叶茶,甘甜不涩,香味扑鼻,最适合他们这些异国人。
李巽书顿了一下,迎上白秉臣的眼睛,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精光,他又道:“只是这茶太香了,反而品不出什么了。我听说白大人的祖籍旌州有一种当地人常喝的苦茶,只消那么一点,便能浓俨解乏,苦涩过后隐有回甘,这可是不曾传入姜国的宝贝。”
白秉臣眸光微闪,勾起一个常见的笑容,声音却微冷,“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二皇子要是喜欢,我送些给二皇子。”
“这种茶在旌州不稀奇,可在姜国便是稀罕物什了。”李巽书意有所指道:“就像姜国的矿山一般,黎国好似已经有两年没有出新的矿山了吧?”
堂下的目光齐齐地转向白秉臣,他们都在等他一个回答。
李巽书这话说得实在是叫人进退不得,一方面矿山是姜国最拿得出的资本,白秉臣没有单纯到觉得李巽书好心地可以将这口肥肉无偿地分给黎国,另一方面,黎国这两年也确实缺少矿石,这让赵祯充实军械的想法迟迟不能落实。
最要紧的是,李巽书身为姜国二皇子,确实是有这个谈判的资本的,可他又偏偏不在互市的官员名单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秉臣又不能试探他到底什么意思。
“二皇子之心,白某心领了,只是这件事该是两国陛下商谈的,你我皆为臣子,实在是不好替君上裁决。”白秉臣不软不硬地将话顶了回去。
“大人说的对,是本皇子欠考虑了。”李巽书挑了一下眉,好似刚才势在必得的不是他一样。
两人目光相接,隐隐有较量的意味。
孟烨忙出来解围,他一一确定了名单上的商户后,就开始一家一家地开始商谈税收。
饶是知道这方面的事情一直是在孟烨手上管着,他最是擅长,可梅韶和白秉臣听到他和那些的商户的报价时,心中也是惊了一下。
因为孟烨实在是太会谈价钱了,即便对着赫连勾月,也丝毫没有半点放水的意思。
白秉臣终于知道之前季蒲说的关于孟烨的坊间传闻是什么了,他也相信了外面盛传的镇北侯醉心敛财其实全是因为他这个儿子在银钱上太过算计。
孟烨似乎没有看见赫连勾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拿着账本,打着算盘,手中的一支毛笔飞快地在纸上演算着,指着其中的一味香料道:“这个价格不行。”
“这就是按照往年的价格报的。”赫连勾月咬牙道。
“这不一样嘛。”孟烨咬着笔头道:“原本这种香料种植比较麻烦,产量少,价格也就贵些,可你们凉国这两年不是改良了种植方式,产量便高了,还是这个价格,就不厚道了吧?而且这味香料只能用来制香,不能烹煮,不能入药,价格又那么贵,只有富贵人家能用得起,可近年制香的风头很盛,它的可替代性太高了,价格再往下压两成完全没问题。”
赫连勾月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在暗中捏紧了拳头,真的很想给他一巴掌:要是这个香料真的那么容易被替代,黎国会吃饱了撑着把它列为互市的行列中吗?
“孟小侯爷,我做的就是香料这行,它产量高是我们的本事,不能给了你们方便吧?”
孟烨恍然未闻他称呼的变化,一句话噎了回去,“可我们黎国是你香料最大的买家,我觉得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不如压下价格,让平常人家也能试试,这样薄利多销,也是好事,来,我们算算,压下两成后.......”
孟烨当着赫连勾月的面将算盘打得啪啪想,沉思道:“好像还是贵了一点,平常人家还是用不起,我们再压两成......”
“再压下去,我可是连本都赚不回来了。”赫连勾月的脸色已经青得不行。
“那就一成.......再压一成。”
看了一眼在各个商户面前穿梭着,和两国使臣聊得面红耳赤的孟烨,梅韶趁着混乱,偷偷溜到了白秉臣的座位旁,一只手压在椅背上,感叹道:“真狠啊,要是赫连勾月真和他在一处了,岂不是被欺负死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大方得很,做我的夫人想要什么我都给他买。”
白秉臣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言中之意,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问道:“你一年俸禄多少?”
“一年两千贯。”
“那你知道我一年俸禄多少吗?”
“五千贯?”梅韶试探着说了一个数。
白秉臣笑眯眯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八千贯。”
梅韶的眼中略过一丝惊讶。
“还只是俸禄。”白秉臣又添了一句。
身居高位,就算没有每年的俸禄,也自会有人将数不清的银两往白秉臣手中送。
他满意地捕捉到梅韶微微发蒙的眼神,轻声道:“所以你觉得是谁养谁,谁给谁一掷千金?”
白秉臣侧坐在椅子上,仰起头朝着他露出一个缓缓的笑容,眼中是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语调微沉,带了点诱哄的味道,轻声道:“又是谁是谁的夫人?”
作者有话说:
梅梅:世界上没有比我更舍得给老婆花钱的男人
白白:是吗,你是在说你那点只有我四分之一的死工资?
第108章 拒矿山
在银钱上面,孟烨的敏.感度很高,没过多久就把每家的税收和定价都盘算得清清楚楚,拿了初步定的条款给白秉臣和梅韶看。
白秉臣接过来仔细瞧了瞧,深觉镇北侯颇有远见,将互市这桩生意交给孟烨是再妥帖不过的,便放了手叫他自己和那些商户去定下。
梅韶凑过来,就着白秉臣的手,看了大半张纸,感叹道:“还真是个算账的好材料,他要不是镇北侯的儿子,我就把他拐到我的门下了。”
“你拐他自然是肯的,也不看他之前对你多么的......”白秉臣斜睨了他一眼,调侃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梅韶出言堵了回去。
“怎么的,这点事情,你还要念叨一辈子不成,小不小气?”梅韶眯着眼偷偷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继续道:“不过走之前,让他帮我做点事还是可以的。”
“会算账的先生好找,懂军政又会算账的就少了,你还是念着平都的那块地呢?”白秉臣略一思索,便看清了他的想法。
“砚方就是懂我。”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梅韶真想抱着人亲一口,可现在只能偷偷摸摸地做些小动作。
“手拿开。”白秉臣伸手到后头,打落那只在自己脊背上游走的手,眼中带了些许警告的色彩,“出门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
梅韶撇了撇嘴,撤回了手。
“我念着的,可不止平都的那块地。驻城军那些老油子,平时又不打仗,白白养在平都也是便宜他们,不如在郊外开些地叫他们种种,也能解决些军用粮食开销,不然成日里靠每年上贡的税粮抵什么用,管得了缓管不了急。战火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到时候粮草更不上,有的头疼呢。”
“也是。”白秉臣颇有些头疼地按住了额角,道:“朝廷每年拨付的粮饷都有定数,可那点定数对于一些州府的军队是够的,要养活四大军候手中的兵将,那点定数不过是杯水车薪。可陛下也没有办法,他登基不过三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再说军候手中的兵权他也做不得全数的主,这些年来我文臣武将要管的琐碎事多,这种不急的也都没有管,现在听你说来,确实是该着手准备了。”
沉默了一瞬,梅韶突然道:“这六年,你很是辛苦吧。”
白秉臣恍惚了一下,脑中略过自己这六年的时光,竟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
先帝时期他一力辅佐赵祯和景王争斗,赵祯登上皇位后,他又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清肃辅帝阁的计划上,六年的时光过得很快,因为他从未有过停歇的时候,也没有人问过他是否过得艰难,哪怕是赵祯如今的这个帝王模样,也是他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没有人觉得他会困难,会觉得艰辛,他的门下敬仰他,赵祯敬重他,百姓依赖他,他是黎国的右相,是辅帝阁的阁臣,是背着光鲜,手握权柄的白秉臣。
可他并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
白秉臣轻声叹了一口气,回道:“还好。”
他是真的没有觉出些什么辛苦来,要不是梅韶那一句带着心疼的问候,他甚至都不会回首想那六年,在他眼中,已然度过的危机,哪怕在当时是多么的艰难,如今过了,便也不值得一提了。
“我回来了,砚方。”梅韶的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垂落的指尖就在他一侧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他以这种姿态隔空将白秉臣护在臂弯中,许下一个承诺,“我回来了,你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我会亲自看着军队屯田的事,等到在平都驻城军身上实践后,我会并拢两州的驻军也施行此法。都来得及,砚方,你别熬得那么狠,相信我,都来得及。”
“好。”白秉臣心中微酸,他听得到梅韶坚定的声音,可也能看见他垂落在一旁的手在微微地抖动着。
他在害怕,白秉臣知道,他是怕自己走了。
白秉臣放松了整个身子,倚靠在椅背上,脑袋正靠着他的腹部,以一种绝对信任的姿态将自己脑袋的重量压在了上面,“我会看着你,看着你功成名就,拜将封侯的。”
梅韶不说话了,就这么默默地站着任凭白秉臣靠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孟烨和商户签订完所有的东西,收完尾后急急要去追跑了的赫连勾月,只草草地朝着白秉臣和梅韶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在这个密封的茶室里待了有两个多时辰,白秉臣有些气闷,见事情都了了,也站了起来,对着梅韶道:“走吧。”
外头的光一下子涌在白秉臣的眼前,他微眯着眼适应了一会,才发现门口还有人等着没有走。
是姜国的二皇子李巽书。他的身后已经没了姜国的两个使臣,想来是特意支开了。
见到白秉臣出来后,李巽书凑过来道:“我来找白大人拿许诺过的茶叶。”
白秉臣皱了眉头,顿了一下,还是温声应道:“请二皇子跟我来吧。”
有了李巽书跟着,白秉臣和梅韶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镇北侯府。
白秉臣将人迎到了小厅中,命宁宽去拿茶叶,自己坐着陪他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闲话,等到宁宽拿了茶叶来,李巽书却没有伸手接,只是笑着道:“我不会煮茶,不知能否借着白大人的光,在此处喝到黎国正宗的苦茶?”
这下白秉臣是能确定他有话想要和自己说了。
“二皇子有话不如直说。”白秉臣也不和他迂回,开口直言。
“人多眼杂的,怎么说呢?”李巽书戏谑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梅韶,意有所指。
还是只能和自己说的话。白秉臣现在倒是真有几分好奇,这个皇子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了。
他朝梅韶使了一个眼色,客气道:“梅大人今日也辛苦,不如先回房休息,需要上书给陛下的奏折,我们稍后再谈。”
“宁宽,你去煮些茶招待二皇子。”
梅韶犹豫着不想走,又看白秉臣递给自己一个“放心”的眼神,才不情不愿地和宁宽一同出去了,还顺带关上了门。
“二皇子现在能说了吗?”
“还是我说过的话,矿山的生意白大人想不想分一杯羹?”
白秉臣抿抿唇,没有一点心动的神色,装傻道:“这件事我们不是谈过了,这得看两国陛下的决定。”
“其实是我想和白大人做这桩生意,和父皇无关。”李巽书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就只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交易,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白大人想要矿,每年中秋后会有镖队送到白大人指定的地点上,白大人要是想要银钱,每年的分利会直接存到钱庄上,白大人随时可以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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