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说过他喜春,万物生长勃勃生机等待最终的结果,但是他的生命此时却更像是秋季里会凋落成泥的落叶,一点点的消散一点点的泯灭,就连他能不能活过这个春天他都是不知。
在汪晚意钟爱的季节死去,也算是上苍给他的厚待。
他幽幽的目光又看向窗外的小雨,轻声说道。“师选,后日就交给你了。”
宋师选愣住,并不知朱昭延话中何意。“什么?”
颤抖无力的双手探向桌案上摆放的御旨卷轴,郑重的交到了宋师选的手上。
“喏。”
宋师选打开卷轴,看到了里面朱昭延亲笔写的旨意。“这是……”
“闲云清风醉青山,活的逍遥自在。”朱昭延说道。
这场雨一夜都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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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大婚,迎娶国母,大赦天下。
宫内宫外红成了一片海,只有宫中那个已经被人遗忘的宫殿咸熙宫还如往常,阴冷潮湿不见日光。
咸熙宫这个冷宫已经空置了十几年,只不过几月前西厂厂公惹怒了圣颜被罚幽禁思过,里面也才加了丝人气,并没有从前看那般荒凉。
“买大赔大,买小赔小,快下注,快下注!”
冷宫里面热热闹闹,传来嗓音中性中却充满活力的叫喊声。
院里,六七个小太监围成一个圆,汪晚意被他们包围在中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面前七个小太监押出的金银。
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间,汪晚意从怀中掏出来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在嘴边哈了一口气蹭了蹭放到了写着大字的一边。
几个小太监一看这么大的珍珠,都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随即将自己这个月的全部月钱都得押了上来。
所谓搏一搏,恭桶车变马车,输了大不了一个月喝西北风!
他摇动着手中的骰盅,再次高声喊道。“买定离手嘞!”
“大大大!”
“小小小!”小太监们目不转睛紧紧盯住骰盅,恨不得长了双透视眼,立马就看出来这里面的点数究竟是大还是小。
骰盅被打开,一个小太监看见里面的点数后兴奋的大喊道。“一三四,八点小!是小是小!发财了发财了!”
“吁!”汪晚意脸色一黑,他的眼眶子底下两处淤青一片,随即失落的长长的吁了一声。
他伸手拿起桌子上摆着好几种糕点的盘子里的一块桂花糕。
咬了一大口后,又拿起酒壶对着壶嘴狠狠灌了一大口。
“提督大人,您又又又输了!”又一个押了小的小太监高兴的说道。
汪晚意又喝了一大口,朱昭延不让他出去可没说不让人进来,这几日他都是带领着周围宫里的小太监们一起喝酒打牌,没日没夜的累倒加醉倒了一批又一批太监。
他就像是不知节制一般,有时候连觉也不睡,幸亏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他才能找机会一玩到底无暇思千愁。
汪晚意撇了撇嘴,睁眼说瞎话。“谁说本大人输了,本官刚才买的就是小!”
他眯起眼睛将阴测测的目光扫过其他小太监略带威胁的说道。“来,这回说说,本官是输了还是赢了?”
小太监们被他吓得当然是一口一个赢了赢了,提督大人好棒棒。
真是世风日下,他如今只能威吓在这档子事和这些小太监的身上了。
想到这里,汪晚意眼疾手快的拿回来自己押出去的珍珠理直气壮的说道。“本官身上的家当除了这身官服和这支银簪子之外的东西可都叫你们给赢了去,这是本官最后一件值钱物件儿,这局不算。”
“提督大人!你耍赖!”
汪晚意拍了拍手。“再开一局!再开一局!”
咸熙宫殿门外,朱昭延在不远处笑着看着汪晚意眉飞色舞的样子。
五月一百五十天,他们已经有这么多日没见。
他看着这样的汪晚意,不拘形迹鲜活自在,朱昭延又不自觉的会心一笑。
他的身子羸弱就连脚步都是轻的,他努力的摆出和从前在汪晚意面前无异的样子。
“汪晚意!”怒气的声音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陛下!”汪晚意一愣,转过头看见了朱昭延那张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异常苍白的脸。
几月不见,他怎瘦了如此多,他不是应该满心欢喜的准备娶新后,享受他精心所计划的一切吗?
“参见陛下!”太监们被吓了一跳,在看见是陛下之后就更是魂不附体,齐刷刷的跪下脸色苍白的行礼道。
“你就是这样面壁思过的?”
“宫里聚众赌博,是何罪啊?”朱昭延冷冷道。
“你们快下去,快下去。”汪晚意给小太监们使了使眼色偷偷摸摸道。
太监们会了意。“陛下,奴才们退下了!”
咸熙宫里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汪晚意跪下双膝盖,不是很欢迎朱昭延。
“陛下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对臣恨之入骨深恶痛绝吗?”
“朕只是来看看你这阉奴,没想到你却真在这儿享起福来了……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什么样子?”
“玩物丧志!”看着汪晚意眼睛底下那乌青,又看了看地上罗成小山的酒缸,朱昭延怒声说道。
还有这桌上的骰子牌九,瓜子美食一片狼藉甚是精彩。
“桂花糕?栗子糕?还玩起骰盅牌九,你在朕的冷宫里开赌坊,汪晚意你可真有能耐啊你,你当朕真的会继续纵容你?”
汪晚意看也不看他一眼。“还不是这咸熙宫待久了就像是回了老家,就连咸熙宫里的宫女太监看起来都眉清目秀,瞧着和自己家人儿似的。”
第九十八章 商昔归,你不如猪狗!
“你倒是还挺自来熟。”朱昭延嗔怒的垂头看他。
汪晚意偷偷的抬起头回看了朱昭延一眼,又抽回目光低下头细声嘟囔道。“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就是个白眼狼。”
朱昭延听汪晚意说他白眼狼,抬起细眉温怒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反正虎落平阳被犬欺,他都已经落得个今日这如此田地,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汪晚意刚想继续和他争个高下,整个人就被朱昭延扛起来向寝殿内走去。
“啊!商昔归你要干什么?!”
汪晚意被吓了一跳,在知道了朱昭延就是商陆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了属于商陆的小字。
他被朱昭延扔到榻上,刚想挣扎着起来随后就被朱昭延欺身而上。
“你方才叫朕什么?”朱昭延眸光微动,那双含着柔光的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昔归。”
“你不喜欢吗?”汪晚意看向朱昭延,轻声道。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骨头之间的硌痛感,源来自身上的重量竟一点都不觉得沉重。
昔归是商陆的小字,他是商陆,商昔归。
不是朱昭延,朱濡之。
他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都不是属于他商陆的,他的确是鸠占鹊巢的盗贼,占据了别人的躯壳,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怪物。
这个皇位、姓名、身体,只有昔归才是他, 满朝臣子天下百姓们所怕的敬的,和汪晚意辅佐的,回忆的爱着的,皆不是他。
“喜欢,就这样叫我的名字。”
“昔归。”
“嗯。”朱昭延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再叫一遍,不,再叫一千遍一万遍。”
“你猪狗不如!一万遍什么嗓子都会哑的吧!”汪晚意一怒,抬起手想把他推开,手腕就被朱昭延给握住。
朱昭延厉声道。“你叫朕什么?!猪狗不如?既然汪大人还敢出言不逊,对朕不敬。那汪督就换种方式哑吧。”
“!”汪晚意一惊,系的宽松的带子就被朱昭延给解开了。“你不是说碰臣就会令你作呕的吗?!”
“……”朱昭延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深深的看向汪晚意,方才的一团火冷冻成了水再结成了一块冰。
“你不过只是一个让朕随意发泄的奴才罢了。”
他身上的官服凌乱微敞,他清楚汪晚意所有的弱点,他无法反抗分毫,他们彼此之间无比熟悉。
“朕想要便要,想弃便弃,由不得你。”
“商陆,你这个畜生!”
汪晚意奋力的挣扎,想要挣脱开朱昭延的束缚和想要与他坦诚相见的意图,当他意识到朱昭延在那他曾经作为男人的尊严而现在变为了一道丑陋疤痕的地方的时候,他才真的怕了,慌了。
汪晚意怒斥喊道。“商陆!你这个畜生!”
朱昭延冷声一笑,凤眼向下瞧去讥讽的说道。“你不是说那疤痕很丑吗?不如就让朕看看有多丑!”
拉扯间,朱昭延脸色一白,随即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身子也坠了下来,俯在了汪晚意的颈窝处。
“咳咳!!”
这咳嗽声甚至比在朱昭延过去在宫中还要剧烈,仿佛牵动着五脏六腑。
朱昭延咬着牙,浑身那种被活活生撵的痛苦狂风暴雨般的袭来,那种痛就像是骨头在体内被掰断,心肺被刀子反复剐蹭下一秒就会爆开。
汪晚意察觉到他的颤抖和控制不住从嘴里溢出的痛吟声,惊恐急虑的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无碍,耽误不了朕办了你。”
带着血气的吻席卷着汪晚意的口腔,几乎要将他窒息。
他们之间过去行房的时候,汪晚意也从来不会将那道伤疤给他看。
幻魂莲毒这种生不如死的痛似乎在别的地方找到了缓解的方法,他在用这样的办法掩盖住自己种下恶果的折磨,要让他与自己一起痛,一起被撕裂被碾碎才肯罢休。
“不要忘记我,要记住我。”
“不要忘记我,要记住我。”
十指交缠,汪晚意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卑微的呓语。
直到风雨平静,这种几乎能将人痛到失去理智的疼才消下去了一些,直到折腾了个熟烂,日落月起日又升。
墨发相缠,仿佛打过了一场大仗。
“臣想过了,曾经臣认为别人只要对我汪正惊魂丧魄,他人就会对汪正多一分忌惮,那汪正便高枕无忧,陛下您也会多一分筹码。”余韵间,汪晚意突然开口道。
“老子就是硬碰上硬,认定了就绝不放弃,就算自己头上撞南墙碰了一头包,我也要让那人的脑袋比我先开花!”
汪晚意坐起身砖头看向朱昭延,披散的头发滑落在肩头,尽痕。
“所以不论您是谁,是商陆就是是商陆,是陛下就是陛下,无论您是谁,我都愿意撞死在你这面墙上。”
他爱的是他……爱的是他。
不是朱昭延,就是他,商陆。
朱昭延一把将他扯到他怀里,幽深的眼眸中刚散去的情又漫延了上来,湿软的舌再次闯进了他的唇齿间。
虽天际的阳已经升了起来,但天还没大亮,咸熙宫的宫楼依稀能看清了线条,幽静晦暗。
殿内,朱昭延没有睡意。只看着汪晚意紧闭双眸累极了的模样。
“商狗,你这个畜生……”
榻上的人并不安分,呓语间都有对身边人不满的控诉。
朱昭延看着汪晚意的睡颜不由得淡淡一笑,不舍的移开视线分毫。
“不要忘记我,要记住我。”朱昭延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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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大亮,汪晚意睁开眼睛,右面的床榻上早已空无一人,榻上已经没有一点温度,看来朱昭延早就离开了。
他仿佛就像是脱了骨,哪里都像是一瘫烂泥。
“嘶……真是够狠的……”他痛的激灵一下,随即扶着自己的腰说道。“难不成是狗。”
汪晚意穿好衣服,刚要叫人去给他打水清洗,就听见殿门外宫女们请安的声音。
“宋丞相。”
“叫提督汪正汪大人出来接旨。”宋师选道。
“喏。”宫女应了一声,刚要敲房门,寝殿的门就被汪晚意给推开了。
“不用了,本官已经起来了。”汪晚意说道。
“汪大人,接旨。”
汪晚意撩开下裙双膝跪下接旨。
“陛下有命,今日陛下大婚迎娶国母大赦天下,饶恕汪正御前之大不敬行为,念及汪正跟随朕多年主仆情深,栉风沐雨竭智尽忠,与金国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遂朕思虑再三准许汪正回乡修养,赐太祖赏蔡公朱姓厚待之恩,暖衣饱食人寿年丰,安康无恙,此旨如见朕。”
“愿如爱卿所愿,闲云清风醉青山,活的逍遥自在。”
宋师选语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低头看向汪晚意。
汪晚意垂着眸子,宋师选甚至看不到此刻他面上到底是何表情。
“臣领旨,谢恩。”汪晚意高举双手,握紧明黄色的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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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朱昭延换上大婚制的大红色衮冕服,内侍将冕冠伺候他戴上,朱昭延一愣,又想起来了那个放在了他心底里深处的那个人。
“陛下。”
宋师选走进寝宫内向朱昭延复命。
朱昭延余光瞥了宋师选一眼淡声道。“他走了吗?”
宋师选:“提督大人他接了旨,想必应该是启程出宫了。”
“嗯。”朱昭延淡淡的应了一声。
本应该是天下的喜事,但整个乾清宫内却格外的冷清,纵然是用了喜庆鲜艳的大红色,却依旧提不起色。
侍候朱昭延的司礼公公心里默默的嘀咕着,陛下大婚竟然都不言欢笑,反而是冷着一张脸,让人看着心生凉意直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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