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干了眼睛,突然发现纸箱附近散落着许多本封面上印着“突破自我,颠覆常规”字样的小册子,其中几本小册子上布满了泥巴脚印,这些泥巴脚印组成了一个往某一个特定方向行去的踪迹。斯肇跟着这些脚印走,不一会儿,他就走出了树林了,走进了一片齐腰高的野草丛里了。这草地泥泞,雨水丰沛的季节,此处约莫是一片浅滩。
“斯肇!”
有人喊了这么一声,很像朱天运,但比他的声音要清脆,洪亮。会是谁?
斯肇赶忙循声寻找,这就看到朱天运站在远处朝他挥手。
“斯肇!”
真的是朱天运在喊他。他的声音变得如此清脆洪亮,变得如此中气十足了。只见朱天运弯下腰又直起身,双手都多了一样什么东西。他朝斯肇挥舞起了手臂。林外的太阳高悬,毫不吝啬地和大地上的万物分享着它的光芒,那光芒落在朱天运的手上,他手里抓着的仿佛是两束金光,这金色的光芒迅速扩散到了他的身后,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他的人也变了,他变得如此高大,如此光芒万丈。
斯肇差点跪在地上。他吞了口唾沫,勉强抑制住下跪的冲动,在额前搭了个棚,眯起了眼睛,他看到朱天运张开了双臂,双手向天,大笑着说:“斯肇,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启示!!是老天爷要我们改变这个世界!”
朱天运的嘴里都是血,额头上也有血。他说话时不停往外喷血沫。他手里的金色光束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斯肇回首,往来时的路望去。周遭的汽油味似乎更重了。
第2章 第一章(上)赵尤part1.
赵尤在黑暗中坐了近半分钟,这间讯问室里的灯才又亮起来。雁城刑侦支队一大队的队长杭丰年从外面进来了,他在原本穿着长袖制服外头加了件薄外套,耸着肩膀客气地和赵尤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啊小赵,楼太旧了,电路老化,老问题了,空调啊,除湿机,电灯电脑啊这么一起一开,供电就不行了,本来我提议说直接带你去新大楼的,主要是新楼和机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太远了,现在过去,弄来弄去那你今晚就别睡觉了,你别介意啊。”
赵尤笑了笑,挂在他身后墙上的空调发出“嘀”的一声,开始往外送冷风。杭丰年笑呵呵地搓了搓手,一瞅屋子一角的一台除湿机,机器没动静。赵尤说:“该不会烧坏了吧?”
杭丰年便走到了除湿机前头蹲下了摸来摸去,拍拍打打,颇琢磨地说道:“有可能,很有可能。”他还嘀嘀咕咕:“雁城的夏天就是这么怪,热倒不至于太热,就是室内特别潮湿,不开除湿机,你看这个软包墙上吧,一下就发霉了。”
赵尤看着他,闲闲搭话:“这是不是那什么热带海洋性气候啊?”
“什么性?”
“海洋性。”
“那应该就是了,三面环海啊。”杭丰年忽然用力拍了下除湿机,赵尤吓了一跳,小声问:“那……海鲜挺多吧?”
“多,红鏊大虾子特别好吃。”
高长青也回进来了,穿的也是制服加薄外套,这位雁城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手里还抱着不少文件——好几只档案袋垫底,上面叠着许多边缘还粘着纸屑的复印纸。她关上了门。空气一下不流通了,霉味瞬间聚集,包裹住了这间不足六平的讯问室。
油墨的味道也很重。赵尤靠在讯问椅的椅背上看着杭丰年和高长青。
“小杭,你弄好了吗?弄好了就过来吧。”高长青在屋里那唯一一张办公桌上放下了那些档案袋和文件。
“好了,好了。”杭丰年抓着膝盖站起来,扶了扶后腰,长吁短叹,“高队,刚才跳电,除湿机好像烧坏了。”
“别管了,下个星期就都搬过去了,也用不上它了,都用了好几年了,该淘汰的就淘汰,坏了的东西还留着干吗?”高长青抬眼看了看赵尤,展露微笑:“小赵,不好意思了啊,小地方,这环境……咳……”她抬了抬下巴,道:“和青市肯定没得比,委屈你了啊。”
赵尤咂吧了下嘴,说:“谈不上,我们市局大楼,新建才两年,空调还隔三岔五闹脾气,也不是坏了,就是有时候故障,不太好用,青市夏天那是国内有名的火炉……”
杭丰年笑了两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笔记本电脑,摆弄起了桌上架着的一台手持摄像机,有商有量地和赵尤道:“怕电路又出故障,顶上那两个拍着,我们这里也拍一下,好吧?”
赵尤说:“好的,没问题。”
高长青也笑了笑,也坐下了,拿起桌上的一只玻璃保温茶杯悠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道:“回头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大楼。”她就将双手压在那些文件纸上,微笑对着赵尤:“小赵,那我们继续吧。”
屋里的顶灯闪了两下,空调送风的声音蓦地变得很强,一股股凉风嗖嗖地往赵尤身上扑。赵尤穿的是短袖,不由打了个寒战,杭丰年问他:“给你拿件外套?”
赵尤打了个喷嚏,说:“没事,应该很快的吧?这……”他挤着眼睛看着桌上那对着他的摄像镜头,讯问室太小了,他和这个漆黑,深邃的镜头离得很近,以至于他能清楚地和那镜头里映出的一个双手被铐在讯问椅的桌板上,双臂被一个金属环箍住,双脚也被扣在讯问椅上的赵尤四目对视。
赵尤干笑着问:“还没开,能说些闲话吧?”
“说吧,什么?”高长青笑着问。
“我们这就是走个程序对吧?我也不是律师什么的,和老周也很久很久没联系了,他来自首之后突然说要见我,那我们肯定得走这个程序。”赵尤活动了下被紧铐住的手腕,口吻试探。
高长青笑着低头翻看文件,杭丰年也笑,笑着点头,这时,那办公桌上放着的一台手机震了下,微信提示音响起。杭丰年拿起手机看着,对赵尤道:“今天的外卖优惠券。”
赵尤眨了眨眼睛,说:“那您帮我领一下吧,这券每天定时发,限时领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行,你手机密码是多少啊?”杭丰年问得很随意。
高长青还在低头看文件,手里多了一支笔,她转着笔,没支声。赵尤说:“66666。”
高长青抬起头笑了,杭丰年噗嗤笑出了声音,解了赵尤手机的屏幕锁,点了两下,说:“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行,领好了啊。”
高长青和善可亲地附和:“小赵啊,你呢,别想太多,我们真的不是拿你当犯人审,要真打算审你,就带你去新大楼了,其实现在办公,处理案件都在新大楼了,这旧楼就是还有一些数据档案还在这里,还有些警员在做一些整理收纳档案的工作,这间讯问室也好几个月没用过了,你说得没错,老周突然说要见你,我们也很疑惑,上面就下了命令了,要搞清楚你们的这个人际关系,这个手铐嘛……哎呀,你坐这个椅子,就得铐着,这个椅子就是这么操作的,你也是司法系统的,理解哦,理解万岁。”
杭丰年放下了赵尤的手机,对高长青道:“高队,我看小赵没什么问题,来的一路上我都打听过了,他和老周十几年没见过了,是吧,小赵?”
赵尤瞟了眼天花板上的两个监控摄像头,抚了下小桌板,桌上一尘不染。他道:“理解,肯定理解,二位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肯定是知无不言。”
高长青和杭丰年交换了个眼色,杭丰年便开了摄像机,高长青再度开腔,问赵尤道:“赵尤,你和周思畅是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一下就绷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赵尤却没有立即收敛笑意,坐得还很放松,看着那摄像机下的一个红点,老实交代:“师生关系,中央刑事警察学校08届,侦查系,老周是刑事案件侦查的讲师。”
高长青继续不苟言笑地讯问:“你们平时关系怎么样?”
赵尤有些疑惑了,人往前挪了挪:“是问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和老周的关系吗?我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杭丰年高声道:“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说说你上学的时候和老周的关系吧,他对你是不是特别照顾?你爸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在你们省纪委办公室了?”
赵尤便一怔,愣住了,人往后靠了些,手也握了起来。高长青跟着道:“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啊,我们已经联系了你们那一届的同学老师,打听过你和老周的事了。”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的脸上、眼睛里还有笑意了。空调不停往外吹出近乎刺骨的寒风,赵尤瑟缩起身子,想了想,问道:“你们是想说毕业的时候,老周要给我写推荐信的事情吗?”
高长青的眉心微蹙,掷地有声地道:“我们说的是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
杭丰年把桌上那些文件翻得哗啦哗啦响,厉色道:“你毕业的时候,周思畅找了你们系主任,教导员,还找了校长,要给你写推荐信推荐你去省厅工作,有这回事吗?”
赵尤点头。高长青“砰”地拍了下桌子:“是不是因为你爸是纪委的,是省里的干部,你就觉得自己有特权?”
赵尤连连摇头,认真回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吓死我了,我就和周老师说了,我说这不合适,我的成绩也没有特别突出,真的不合适。”
高长青眉毛一挑,用笔戳着那些叠起来的档案袋,声音压得扁扁的,道:“何止不突出,你的同学都说了,你上课不专心,老爱打瞌睡,成绩嘛,也就是中游水平,侦讯问询课上老是开小差,没被你们的王老师批评吧?”
赵尤拉长了脸,似是苦不堪言:“老实和你们说吧,本来我学刑侦就是入错行,不然我也不会干了几年就转去政治宣传口啊。”
杭丰年挑眉戏谑道:“你入错行还当到了副队长,你们青市这个升职审查考核是不是太虚了啊?你别是走后门的吧?”
赵尤说:“我那是运气好,我真没有什么特权,也真没走什么后门,毕业之后我跟着我们詹队长破了几个大案子,詹队长年纪上去了,就想提拔提拔年轻人,就带着我……”
高长青打断他道:“在刑侦干得不痛快了,想转去别的部门就转了,你还说你没特权?”
赵尤忙辩解:“我经过了内部考核的啊,按照级别上来说,我还算降职了呢……”
高长青不依不饶:“我看是明降暗升吧?去了政治宣传那块,以后不得是平步青云,节节高升了?我看明年你就能升正科了吧?换了干刑侦,你要混成个正科,那得破多少案子?你说你们詹队多大年纪才当上了队长,干队长又干了多少年了再没升过了?”
赵尤一下没声音了,想抓头发,无奈双手被束缚,只好抓了抓脸,他看上去是哑口无言了。那杭丰年话锋一转,态度突然缓和了些,问他:“那你本来想学什么?”
赵尤郁闷地坐在讯问椅里,看了看镜头,扭动了下身子,镜头里的他似乎坐得很不舒坦,倒挂着嘴角,看上去委屈又窝囊,片刻后,赵尤才回道:“厨师啊,家里不让,我就和家里赌气,报了刑侦,我知道那些刑警什么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着家,我当时就想这样以后工作之后就不用回家了,当时就真的特别幼稚,没几年我就后悔了,杭队,高队,你们也都是做刑侦的,你们知道刑侦的这个工作时间,简直就是变态,我都二十八了,还是单身呢,咳……”赵尤看着镜头里的自己,苦笑了下,语调苦涩地说道:“之前谈了三四年的一个女朋友,都成未婚妻了,就是因为老是联系不到我,我还差点害她被黑社会绑架,她把我给甩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杭丰年道:“行了行了,你扯这些干吗,我问你,你最后一次见周思畅是什么时候?”
“毕业的时候,毕业典礼。”赵尤重新抬起头,声音却还是很沉,他看着面前这一男一女还有那摄像镜头,说道,“他问我,工作安排下来了吗?我说,我这还没考试呢,怎么工作安排就下来了呢。老周就没话了,这么说起来,现在推荐信也不好使了,还是得考试,得有实打实的成绩,两位也都是考来雁城的吧?老家哪里的啊?我本来也想考个远点的,后来想想万一气候不适应,吃的不适应呢,就怂了,还报了本省的城市。”
高长青道:“老周待你不薄啊,你毕业了也不和他走动走动?你们这么十几年就都没见过?你这学生当得也太不厚道了吧?”
“真没再见过了。”赵尤深深地叹息,“真的,实话和你们说吧,要是推荐信那事真成了,那我肯定三天两头就给老周嘘寒问暖,逢年过节登门拜访啊,这不是没成嘛……况且上学的时候,老周对我和其他同学,那是一视同仁啊,我也没感觉出来他特别关注我啊,所以我知道推荐信那事的时候确实吓得不情,当晚就给我爸打电话了,还问他这算不算违法乱纪,这个我同宿舍的舍友都能作证。”
赵尤忽然问:“群发拜年短信……不算见过吧?”
杭丰年便问:“你们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就是今年春节群发拜年短信,我发的是‘狗年到,事业旺,身体旺,红红火火过大年’,老周回的是‘雄鸡辞岁福狗来,紫气祥瑞福气多’。”
高长青皱起眉头,不太相信:“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赵尤笑了笑,说:“接我来的车牌是海A7686V2,我和杭队,小莫坐海航A67来的雁城,我的座位是J18。”
杭丰年示意他打住,他和高长青耳语了番,空调风声很大,两人说话的声音又很轻,说话时还都用手挡住嘴,赵尤根本无法辨识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你来我往,耳语对话了好几个来回后,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互相点了点头。杭丰年便朝赵尤出示了一张照片,问道:“这个女的你认识吗?”
赵尤说:“延明明,老周的老婆,西美华的CEO,在飞机上你们给我看了她失踪的新闻。”
“见过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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