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尤莞尔,和他挥了挥手:“对,对,也是,那你去找人,我就在这里等着。”
汪建国再度关上车门,快步走向了海鲜市场。待到看不到这年轻男人的背影了,赵尤下了车。海鲜市场门口车水马龙,停车场里也是热闹极了,车位被挂着各省市牌照的大车小车占满了七八成。有跟着导游的旅游小团,导游正往他们手里发用餐券:“市场里面有个排挡区,挂着个红旗子的地方就是了,啊,这个券到了那里能抵用。”
有举着手机做直播的,边走边说着:“现在我们这个时间啊已经算是晚了,一般早上三点半市场就开了,不过那一早来的主要是商户,现在这个点就是一般家里买菜的,想买点新鲜货的。”
“滴……滴……”
“倒车请注意。”
“让一让,走路看路啊!”
赵尤小心避让,进了市场,市场里的鱼腥味更重,有穿着胶鞋的摊贩在用刷子用力刷洗地面,不少摊贩都坐在各自的摊位里竖着个手机搞直播带货,还有人索性架了个口火锅,抓起自己摊位上的鱼虾就往滚水里烫。
“各位老铁!绝对新鲜!绝对正宗!买海鲜就找成哥!”
“哥哥,姐姐们,说句良心话,这吃海胆那就不来雁城啦!我们文家珍珠蚝不比海胆差啊,生吃,火锅,做蚝烙……”
“来,来!”有人扯着嘶哑的嗓子讲着闽南话,赵尤听不太懂。往里走了一阵,在人群里找了又找,并没找到那汪建国,人却已经靠近挂红旗的排挡区了,那里也聚了不少人,都是旅游团,有的戴红帽子,有的戴黄帽子。
赵尤就近找了个摊位,指着一玻璃缸贴着65一斤的红鏊大虾说:“这我要买一箱怎么卖啊?”
老板抖着腿看手机,一瞅他,眼珠骨碌一转,说:“六百一箱带走。”
赵尤笑着蹲下了,徒手抓起一只挥舞大鏊的大虾道:“餐馆批发呢?”
老板问他:“哪一家啊?”
赵尤把虾丢了回去,看向边上的澳洲青龙,问道:“澳洲的?龟背岛附近不是也产龙虾吗?您这里有吗?”他道,“我们老板日本人,和g酒店合作搞什么和食餐馆,是要力争米其林星的,就想找当地的特产。听人说龟背岛那里的龙虾特别好吃。”
“啥岛?”老板放下了手机,挤着眼睛看赵尤。赵尤皱着鼻子挑剔起了一只切开的海胆:“这市场里的海胆怎么都这么碎?”他一抬眼,道,“龟背岛,就是以前长得像一整只乌龟,现在海水越升越高,就只露出一个龟背似的岛,哦,对了,它应该还有两只龟脚似的群岛。”赵尤在空中描画。老板一边听着一边眨眼睛,寻思半晌,说:“哦,你说的是不是刘家湾啊?”
“刘家湾?拿个刘,拿个家啊?”
“就是刘德华的刘,家庭的家嘛。”
“啥意思啊?那岛上的人都姓刘?私人的?”
“咳,人大老板买下来的,人私人的地方,我们不好靠近去打渔啊。”老板转身抱出一只雪白的泡沫箱子,一打开,全是生蚝,“本地生蚝,个头不大,胜在清甜肥美,我开一个你尝尝?”
赵尤说:“还有这种规定呢?私人的海岛就不让人在附近打渔?”
老板麻利地开了一只生蚝,赵尤拿了就往嘴里倒,品味了反,还是蹙眉:“那还不如直接搞那些珍珠蚝呢,我们老板就是觉得雁城珍珠蚝烂大街了,想开发点新的,诶,那人大老板是不是自己天天捞龙虾吃啊?”
老板就说了:“这我就不知道了,别人的岛那就是别人说了算嘛。”他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赵尤,“帅哥,明天我一朋友,做野生生蚝的,正好要带一批货来,珍珠蚝新品种,还没正式开始推广,我给你留一批?”
“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尤想了想,说,“这虾称两斤吧,我带回去给大家试试,那明天你给我留一批,我早上五点就来。”
老板笑着应下,称了两斤半虾给赵尤,算了他两斤的钱。赵尤提着这两斤半虾出了海鲜市场,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就看到汪建国和他头一次上龟背岛时开快艇载他的方姓年轻人一块儿出来了。那小方看到他,微笑致意,汪建国也微笑,上前来和赵尤说:“不好意思,找人花了点时间,这是小方,今天他开船带我们上岛。”
小方领着他们绕到了海鲜市场后头,那里有个码头,停了大大小小不少渔船。小方上了其中一艘小船,赵尤道:“我上次去的时候不是从这里走,我记得是从一个很偏僻的码头走的,小方,是吧?”
小方说:“今天风大,快艇不顶用。”他的口音浓重。
似是为了应证他的说法,转眼真的起了风,一排渔船在风里飘摇,汪建国先上了船,赵尤搭着他的胳膊也跳上了船。风继续吹,赵尤还在适应,那小方拿了个塑料桶过来给他,赵尤道:“我还好,适应适应就好了。”
汪建国笑着指着他手里的虾,说:“虾养里面,不然要闷死了。”
小方一咧嘴,趴在船沿,整个人仿佛要掉入海里似的打了半桶海水,放在了赵尤面前。赵尤干笑着把虾放进水桶:“等我下岛不会都死了吧?”
汪建国在风里理了理头发,说:“不会。”
小方就一蹦一跳地进了船舱,舵盘转动,小渔船开出了大部队。赵尤摇摇晃晃地瞅着那一桶虾,问:“怎么做比较好吃啊?”
“清蒸吧?”
“蒜蓉清蒸?”
风更大了,天空还算晴朗,远处堆着些厚云,赵尤问汪建国:“你爸妈不在雁城?”
“在岛上。”
“啊?你不会是在岛上出生的吧?”
“我很小就跟着他们上岛了。”汪建国说。一卷海浪扑打过来,渔船剧烈摇晃,赵尤这下站也站不稳了,靠着桅杆,捂住额头,说:“怎么感觉有些晕船。”
他便提着自己那一桶虾也进了船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问小方:“这要开多久啊?”海浪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小方约莫没有听见他的问题,认真开船。赵尤不得不拔高嗓门,又问了一遍:“要多久啊??”
风浪鼓震着他的耳膜,他有些头疼。那小方指指一只柜子,很大声地回答道:“有药!”
赵尤扶着船舱内壁,走到那药柜前打开看了看,里头有安眠药,哮喘药,咳嗽药水,就是没晕船药。他道:“没有啊。”
他的头更痛了。
小方瞥了他一眼,说:“白色瓶子那个!”
“安眠药??”
“睡一觉就到了!”
赵尤苦笑,放下药瓶,重新坐下。小方就喊了:“大家都吃!没问题的!”
汪建国这时进来了,找出一副扑克牌,一盒飞行棋,他也和没事人似的,稳稳地随着船行摇摆着身体,面不改色:“还是我们下下棋,玩玩牌,可以适当地转移下注意力。”
赵尤一瞅那扑克牌,更晕了,胃里反酸,汪建国眼疾手快,拿了一只塑料盆塞给他,赵尤“哇”一声就吐了出来。这一路去往龟背岛,阴云加重,风急浪湍,赵尤抱着塑料盆吐了一路。
船至龟背岛,汪建国扶着赵尤下了船,一上岸,赵尤就蹲下了,又吐了起来。汪建国提着他那一桶虾在边上照料他,小方没下来,他一放下他们,就开了渔船走了。赵尤说:“这就走了?”
他来回踩着码头上的木横条,他的脚底软绵绵的,像是仍踩在波浪上。赵尤盯着鞋子,不去看海。
汪建国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说:“你看这里这么多船,岛上会开船的人不止一个,你晕成这样,过会儿开大船带你走吧。”
“我还没做过游艇。”赵尤漱了漱口,仰望着码头一侧那高大的游艇,问道:“台风天不用收进什么船舱之类的吗?”
“绑好就行了。”汪建国说。
赵尤缓过来些了,起身说:“诶,那我们先去找你爸妈,拿你的身份证我登记一下吧。”
汪建国道:“我带你去食堂吧,这个时间,人应该都在食堂。”
“这个时间?”赵尤看着手表,问他:“现在几点?”
“八点。”
手表上显示的是八点零三分。赵尤不无佩服:“你真厉害啊,都不用看手表就知道时间。”
汪建国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是很浅,很和善,平易近人,和岛上的所有其他人的微笑如出一辙。赵尤拿了能装虾的水桶,跟着汪建国去了食堂。一路上,他们没遇到任何人,进了食堂,赵尤恍然大悟:“我说人都去哪里了呢,都在这儿呢。”
天色实在灰得厉害,空气湿重,食堂里没有开灯,点了许多蜡烛,只是海风不断,不时便有蜡烛被风吹灭。进食的人们频繁地进行着点蜡烛的动作。食堂的门窗全都敞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熟烂果实的气味。风是从南边吹过来的。
赵尤又有些想吐,喝了口水,揉着太阳穴和许秀芬见了面。这回这位许老师穿上了和其他岛民一模一样的亚麻衣服,她正坐在一张大长桌边吃一块垫有芭蕉叶的米糕似的东西。看到赵尤,她并不意外,放下了筷子,说道:“赵警官,你跟我来吧,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赵尤瞥见了其他几位参加培训班的人,他们散坐在人群中,除了葛俊华抬头看着他之外,其余人都在闷头吃东西。
赵尤挥手便和他们打招呼:“不好意思啊,参加培训班的大家。”他清了下嗓子,风实在太大了,在室内呼啸盘旋,他不得不维持着很高的音量说话,他问许秀芬:“许老师,这附近有什么僻静的地方吗?我又想起来些事,想问问大家!”
汪建国对许老师道:“我去看看谷仓那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许秀芬点了点头,她道:“不然去会堂吧。”
她起身,示意赵尤稍候,便把那五个参加培训班的男女领到了他面前。葛俊华见了赵尤,笑着稍息,敬礼,道:“有问必答!”
赵尤拍了拍他,笑得很开心。许秀芬领着他们往外走,赵尤忽然想到:“我这虾!”他指着厨房说,“我能留在食堂吗?”
许秀芬朝他点了点头,赵尤便去把虾放在了食堂的厨房,急匆匆赶回去跟上了去往会堂的队伍。那葛俊华走在队伍的最末,赵尤便和他并肩走在了一起。赵尤往前看了看,海风猛打在他脸上,他低着头眯起了眼睛随便一指,说:“会堂是说前面那白色小房子吧?”
“对,是。”葛俊华裹着身上的外套,也眯起了眼睛,说,“靠,我们这是逆风啊。”
他说得没错,因为逆风,风势又太强,尽管那白色会堂离他们不远,但一行人走得很慢。
葛俊华又和赵尤搭话:“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了啊?”
赵尤看了看前头,走在他们前面的是康桥,和他们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赵尤拽着葛俊华,声音轻了许多,道:“你别对外声张啊,有重大突破了。”
这时,那紧跟着许秀芬的葛俊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赵尤也看了她一眼,索性拽着葛俊华偏离了行进的路线,和他说起了悄悄话。他问葛俊华:“你们在这里都上些什么课啊?”
“也没什么,就是种种地,体验体验回归大自然的生活。”
“啊?交钱来替他们种地?那你们还报什么名啊,过来直接当志愿者不就行了。”
葛俊华嗤笑了声,一揽赵尤的肩:“赵警官,你以为这里的志愿者随随便便就能当啊?这些所谓的志愿者嘛不是这岛开始搞起来的时候就跟着来了,就是在岛上出生的!”
赵尤问道:“在这里出生??不会有人十几二十了都没去过陆地吧?”风直往他嘴里灌。他们靠近了一片椰林,椰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像极了海浪,仿佛下一卷浪就要拍在他们面前。
葛俊华缩着脖子道:“咳!谁说不是呢,也怪可怜的!”他回头看了看,感慨道:“那些人……他们都是这个岛上的人。他们不属于这个社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尤点了点头,葛俊华又拍了拍他,他们来到白色会堂门口了,许秀芬开了门,众人鱼贯而入。赵尤和葛俊华进了屋,就赶紧关上了门,将海风隔绝在了屋外。
哗哗,哗哗,椰树叶还在拍响着,听上去愈发得钝重,愈发得沉。
许秀芬道:“看来要下雨了。”
她甫一说完,雨就下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玻璃窗,许秀芬指示大家:“把木板放下来吧。”
原来这会堂的玻璃窗上都装有可移动的木板,平时挂在窗户上方,想必是为了抵御台风的。众人把窗户全用木板封起来后,那王达诚已经出了一额头的汗,亚麻衣服的领圈也湿透了,他气喘吁吁地问赵尤:“警察同志,你到底有啥想问的啊?”
这会堂屋里通了电,开着灯,进门就是个配有壁炉的大会客室,放着一些沙发软垫,铺着一张巨大的波斯地毯。墙上并无装饰,屋里也没有其他家具和摆设了。
赵尤说:“哦,是这样,这次案件有了重大突破和进展,我觉得有必要来通知大家一下,也有必要核对一下大家的身份。”
葛俊婷问道:“你又是一个人来的?”
赵尤说:“对啊,上次就是雁城的领导和这里的负责人协商下来,让我一个人上岛来,有什么问题吗?”
康桥问了声:“也是领导要求你来核对我们身份的?有什么要通知我们的啊?”
徐逸打了个哈欠,在壁炉前坐下,吸了吸鼻子,悠悠说:“这雨还挺大。”
葛俊华道:“凶手抓到了?”他一笑,“小赵,这凶手抓到了和核对我们身份有什么……”
话到这里,赵尤从口袋里摸出纸笔,打断了他,问道:“大家的名字都怎么写啊?从事什么职业啊,能说一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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