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尤直直地看着王威廉,他越说,王威廉的眼睛越明亮,似乎是被他的话感染激励了,赵尤趁胜追击:“我想这件事,您一定能帮到我,也只有您能帮我了。”
王威廉握了握拳,一贯平和的语调稍稍拔高了,一贯温和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罕见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他道:“谎言,暴力,杀人的念头全部都是毒素,葛俊华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充斥着尔虞我诈,习以为常的利用算计,争权夺势,就连和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他都在较劲。”王威廉抚了抚膝盖,语速飞快:“这样吧,正好我们今天原本就安排了一堂情景还原的课程。”
“情景还原?”
“对,在每次的荒岛求生的环节结束之后,我们都会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每天安排一堂课程还原一些荒岛上生活的细节,今天的课程是让大家互相点评,自我评价自己在海岛上的表现。”
赵尤揣摩地摸起了下巴。王威廉道:“小赵,到时候我会引导葛俊华回忆他和延明明在岛上的相处,你就借机介入,对着他读周思畅的遗书,你还可以提一提他父亲和他的童年,他小时候一被父亲骂,就会躲去阁楼,他的意志力不算特别坚强,一旦最柔软的内里被剥开,众目睽睽之下他很容易崩溃。”
赵尤眨巴了下眼睛,说:“王老师,你对每个学员的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啊。”
“还好,很多都是他们在上课的时候自己吐露和表现出来的,说出自己的弱点,秘密,回顾自己的过去,是了解自我,并且突破自我的一个重要的手段。”
“那延明明呢?她有什么弱点和秘密吗?”
王威廉想了一番后道:“今年的六个学员里,别人都是来突破自我,或者重塑自我的,或者……”他了笑,“来拉投资,拓展商务版图的。”
赵尤跟着笑。王威廉继续道:“她既不属于来拉投资的,也不属于来找自己的,她更像一个观察者。”王威廉看向了赵尤,“她是很敏锐的人,这一点我觉得和小赵你很像。”
“那还是不了吧?观察者在暴风雪山庄模式里很容易因为知道得太多被干掉。”赵尤自嘲道,他问王威廉:“她有提过什么自己特别在意的事情,关于她的家庭啊,私生活啊之类的,她和周老师的婚姻她提起过吗?”
“婚姻的事情没说过,不过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第一天上岛,大家互相自我介绍的时候,”王威廉顿了顿,“这个时候大家还不熟悉,其实不太会说太多很深入的东西,童年阴影啊,隐私秘密啊之类都不会去谈,会比较谨慎,拘束,但是第一天,延明明就说了,她父亲20年前失踪了,她还说她和母亲自小就很不融洽,她对花生过敏,她母亲明知道还经常在她的饭菜里加花生,她每天最怕的就是吃晚饭的时候,常常逃出家里,去附近的山洞躲着,不想回家。”
“所以老家的山洞对她来说是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地方。”赵尤还在摸着下巴,冷不防提起,“我和你说了吗?延明明的尸体是在老家的山洞发现的。”
王威廉听到“尸体”二字,不由扼腕慨叹:“葛俊华生来就拥有多少让人羡慕嫉妒的东西啊,结果他却没有走正道……”
赵尤问道:“当时大家听了延明明的话都是什么反应啊?”
“有些尴尬,尤其是王达诚。”
“王达诚?”
“嗯,延明明特意指出了,当年她父亲在打工的地方失踪,她就去了那里的派出所报案,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接待她的就是王达诚,她说,王达诚不单没有立案,她问了两句就很不耐烦地把她打发回她父亲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去了。”
“那王达诚记得这回事吗?”
王威廉摇了摇头,赵尤陷入了沉思。
林舍前用树枝又刨了几下,看着已经完全暴露在泥土外的那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倒抽了口凉气,道:“这人,这么深,埋得这么深,一定是被人特意埋起来的,要是自己死在这里,早就被动物给吃得干干净净了。”
筱满单膝跪地,查看那副骨架的手脚和骨盆,目测了下骨架的身高,说:“应该是没生育过的女孩儿,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死因……”他摸索到了骨架头盖骨的位置,拿起她的头颅,指着后脑勺上的一道裂痕说,“颅骨遭遇重击。”
林舍前道:“身体其余部位没有骨折的痕迹。”他指着他们走下来的那坡道:“应该不是被人从上面推下来的吧?”
他问筱满:“你觉得死了得有多少年了?”
筱满在土里挖了挖:“不好说,没看到衣服。”
林舍前在骨架脚部的位置挖掘了起来,道:“这里的土壤这么湿润,很适合细菌生长,人死了,埋在这里,不到一个月肉就都烂了吧。”
筱满搓了搓周边的泥土,土壤湿度确实很高,尤其是不远处的一些草地上还能看到些菌菇,他道:“衣服的话,要看质地,比较容易腐烂的要属棉布亚麻了。”
林舍前本在低头挖土,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胳膊擦了擦脸,干脆跪在了地上,丢开树枝,用手挖土。
笼罩在岛屿上方的乌云彻底散开了,太阳出来了,先前那暴虐的风雨仿佛从未出现过,这天气仿佛一开始就是这么晴朗,这么阳光灿烂,又这么异常潮热的。没一会儿功夫,林舍前已是汗如雨下,筱满左右四顾,说:“这个岛上也没看到什么野狼野狗之类的动物啊。”
林舍前埋着头,脸在臂膀上蹭了蹭,道:“我和你说过吗?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筱满一愣。林舍前对他笑了笑,轻快地说着话:“我妈跟人跑了之后我爸就经常喝酒,喝多了就打我,打得我半死不活,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从家里跑了出来,我跑啊跑,跑啊跑,跑进了一片树林里,在树林里迷了路,饿了就摘野果,吃蘑菇,差点把自己吃死了,晚上我就找山洞睡觉,或者爬到很高的树上去睡觉,我不会生火,一点意外生存的技能都没有,在山洞里睡觉冷得直打哆嗦,爬到树上去是因为我一直听到狼在叫……”林舍前吸了下鼻子:“有一匹狼,饿得皮包骨头的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直跟着我。”
筱满找了块大石头,过去帮林舍前一起挖掘骨架脚边的土坑。
林舍前继续回忆往昔:“有一天,我找到了一间小木屋,森林里的小木屋,不知道谁搭出来的,已经很破了,不过好歹是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我就躲进去,那木屋的门关不上,或者说根本没有门,我也找不到能挡门的东西,我真的很害怕,因为那匹狼一直就那么站在外面往屋里看,绿油油的眼睛就那样一直盯着我,我不敢睡觉,不敢闭眼睛,但是我真的很困了,又饿又累又怕,那时候真的是心一横,就想,死就死了吧!我没有妈了,我爸也不喜欢我,我整天挨揍,身上没一块好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想,我要是能让那匹饿狼填饱肚子,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我就睡了过去。”
筱满道:“看来那匹狼没能吃上你这口肉。”
林舍前放声大笑,一看天,说:“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人,一个男的,感觉和我爸差不多年纪,我再一看,周围都是穿白大褂的,我后来知道,我人在医院,那个男的去树林里散步,发现我倒在一间木屋前头,把我送去了医院,一直照看着我,我醒了之后,他问我,还好吧,我说,我不好,我好饿!”
筱满笑了,他和林舍前挖出了一双鞋子,两人互相看了看,筱满说:“大概36码。”
那是一双黑色的布鞋。林舍前的眼皮一跳,抱着那双布鞋坐在了地上,道:“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他好像被回忆带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问我,你住在哪里,爸爸妈妈呢?我说我不记得了,我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说,我不记得了。
“警察来了,我还是说什么都不记得,我很不想和警察说话,我怕他们去找我爸,把我送回去。警察走了,男人问我,你是不是不想回家。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人把我送去了附近的孤儿院,他说,就叫你林舍前吧。我的名字是他给的,他还供我读书,上学,我们一直通信,我知道他还资助了不少其他孤儿院里的孩子,我也想和他一样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别人,所以我报了警校。
“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父亲。”
“是个好心人。”筱满说。
“对我来说,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林舍前一低头,看着怀里的那双布鞋,抚去了上面的尘土,摸着那布鞋的针脚,神思恍惚,“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报答他,我一直想要报答他。”
第54章 第七章 赵尤&筱满part2上
赵尤和王威廉一起走出了书房,赵尤对着这个才见了几次面的男人是感激不尽,握着他的手上下摇晃:“这案子要是真办成了,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才好。”
王威廉好声好气地应和:“协助警方破案,缉拿罪犯本来就是社会上每一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也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手罢了,不足挂齿。”
赵尤笑了笑,抽了手,刮刮鼻梁略显难为情地压着声音说道:“您说您一直在这个海岛上,也不怎么接触社会上的其他人,而且您这里有自己的一套生活的法则,我就觉得,唉,我是一开始觉得啊,现在当然不是这么个想法了,会不会很难很您沟通啊,您就特别固执啊什么的,就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特别保护偏袒自己这里的学员,我感觉得出来这里的价值观啊生活的理念啊和我们陆地上还是很不一样的。”
王威廉迎着他的目光,温声道:“是,我们确实有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理念,和小赵你长期生活的地方确实不太一样,但是对于生命的尊重,和对暴力的厌恶,我觉得,我们这里反而会更敏感一些。”
赵尤因这番话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腿,道:“那把枪我觉得您要不还是换个地方收着吧,我看抽屉的锁扣像是被人撬过的,有人可能好奇这个岛上唯一锁起来的地方藏了些什么偷偷摸摸打开看过,万一那个人要是动了这枪的歪脑筋……”
王威廉细想了想,谢过赵尤的提醒,转身往书房回去,道:“那你先去厨房吧,走到底就是了,门开着,我换个地方收那把枪。”
赵尤笑着点头,说:“好,好,跟着饭菜香味走就是了。”
他和王威廉便客客气气地在走廊上分开了。经过大厅时,赵尤往里瞥了一眼,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摆在地上的蜡烛全都烧得很短了,有些已经烧尽了,壁炉里的那一簇火苗也非常微弱了。小孩的尸体躺在一团棕红色的,不时晃动一下的影子里。台风天明显没有先前那么猖狂了,风轻了,雨声浅了,空气里涌动着湿润的腥味。
赵尤拿了根蜡烛,又去查看小孩后脑勺上的伤口,毫无疑问这是她身上的致命伤。他翻拨头发,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在小孩的伤口里和发丝间再发现其他榴莲断刺。赵尤蹭了蹭指腹,放下小孩的脑袋,拿着蜡烛往厨房去了。
他和王威廉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厨房,赵尤进去后,站在一个小壁炉前的许秀芬就开始拿着个木勺搅拌起一口挂在壁炉里的铸铁锅,锅里炖着些颜色稀里糊涂的菜,锅下烧着旺柴。壁炉边的木桌上放有十来套碗筷,许秀芬开始搅拌食物,那原本散落在厨房各个角落的众人按照离壁炉的远近有序地排成了一条队伍,拿碗筷,领食物。赵尤和王威廉也都加入了队伍。
厨房里没有座椅。右腿受伤的康桥高高地坐在了一张柜子上,人靠着墙壁,还是很虚弱。葛俊婷最先领到食物,她拿了一碗给康桥后,自己又排去了队末。
康桥一只手圈住那冒着热气的木碗,愣愣地瞅着自己的右腿。大家无声地行进,无声地领取炖菜,无声地找到一个站位,或捧着木碗,或放下木碗,小心地去吹碗上的热气。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眼神进行的,人们用眼神表示感谢,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屋里的其余人,但凡有一丁点动静,都会惹来许多道质询的目光。如果发现那动静只是木勺掉在了地上或者桌上,众人又都如释重负地继续扫视,如果发现是两个人撞在了一起,那么那许多道目光就会盯着那两个人看上一会儿,而那相撞的两人却都看也不看,他们分开走到不到的地方杵着后,别人还会不时看一看他们。只有汪建国,王威廉和许秀芬心无旁骛,泰然地只关注自己眼前的事物。
厨房里的气氛过于紧绷了。厨房里那些来回逡巡的目光越来越多疑。轮到赵尤了,他问了许秀芬声:“这里都有些什么啊?”
“胡萝卜,马铃薯,番茄,茄瓜。”许秀芬有些过意不去,“这里没冰箱,不方便存放肉类,都是素的。”
这看不到冰箱的厨房里却摆着一个大烤箱。赵尤看了那烤箱一眼,许秀芬解释道:“我们这里的电都是用太阳能的,今天这个烤箱应该是没办法用了。”
待众人都领悟了食物后,王威廉发话了:“今天这顿饭是吃得有些晚了,台风耽搁了我们不少事情,不过这课程我们还是得进行,大家还记得我们今天要上的课吧?在如何岛一个月的荒岛求生的回顾,谁想先和大家分享一下呢?我们就边吃边说说吧。”
无人应答。赵尤站在王达诚边上,吹开了碗上的热气,吃了一嘴的菜,嚼了会儿,觉得不是滋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奶油饼干,拆开了蘸着炖菜吃。他小声和王达诚道:“您公司生产的这饼干不错。”
王达诚笑了笑,埋头吃菜。
还是没人接话茬,王威廉就点了葛俊华的名字。葛俊华道:“我觉得大家都表现得挺好的,关键时刻都能放下成见,通力合作,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么一股拧在一起的劲,大家说是吧?”
众人附和。王威廉就问:“俊华,有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你说的合作,具体是指什么呢?”
葛俊华憨笑着回:“这……一时半会儿我有些想不起来,可能是太饿了,我这肚子一叫,脑袋也不工作了,我边吃边想想啊。”
葛俊婷帮腔:“王老师,不然等吃完,等台风天过去,无关人员不在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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