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宫墙,暗自叹息后继续提步向前走去。
姜禾看着云清道长的背影,心中一紧手指微蜷,抬眼看向陆霂尘时,与陆霂尘温和宠溺的眼神相对,姜禾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莫名轻松了不少,她点了点头,与陆霂尘齐步跟上云清道长的步伐。
及笄之礼正时,姜禾坐在席下看着皇上和品级最高的皇家宗室命妇为宜安公主加笄时,袖下手指伸出握住了旁边陆霂尘垂在袖下的手指。
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紧紧握住掌中,姜禾扭头看向身侧坐着的陆霂尘,眉眼柔和,如同春日的暖阳。
礼毕时乐声响起,姜禾似乎听到了陆霂尘的声音,她不由得稍稍凑近些许去听,这次那道温和沉静的声音仿佛盖过了礼乐声,在姜禾耳旁如烟花般炸开。
“别担心,我在。”
姜禾听到这句话时,眼中浮现几许泪花,她手指紧紧握住手中的手,她想:“此一生,当真是幸运。能来此世,能得一个懂我之人,是我此生之幸。”
姜禾轻轻抿住唇点了点头,她垂眼看向被碧落蓝色衣袖遮盖了一部分的鹅黄色大袖袖口,眼睫轻颤地微微而笑,眼泪像是珍珠滚落滴在二人衣袖上,晕开一朵盛开的花。
宴席开始,众人纷纷动筷,交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偏偏有人要站出来破坏此时和谐美好的一副宫中饮宴图。
“县主既与定国公府的阮小侯爷有婚约,自当遵守婚约一事,与外男保持距离。”
“的确,陆公子虽说是宁国驸马的弟子,可到底是外男。县主既然有婚约在身,当注意言行举止。”
姜禾抬眼看向座下不远处的两名提议的官员,眉头紧蹙的看着他们,山雨欲来的怒意被压制在眼底,随后转眼看了眼斜对面坐着的无动于衷的阮青瑜,突然轻笑起来。
“两位大人言重了。既然是说到礼数上,那咱们也来好好讨教一下礼数。”
姜禾看向左边穿着孔雀绯红官袍补服的那位大人,“敢问这位三品官的大人,我乃是有着食邑的县主,若论等级来说,我便是正二品,而大人只是区区一个三品官,又有何资格指点我的礼数问题?
再者,今日乃是宜安公主的及笄之礼,我乃是客,大人自也是客。
同为客,大人为何不与他人或是皇上讨论一些见闻或是政事,偏偏要来管教我的礼数问题?
且,就算我的礼数再如何不入眼,座上的皇上乃至我的父亲宁国驸马都未曾出言教导于我,而大人一个区区三品官难道就想越俎代庖吗?”
“这……”那位三品官大人立时被姜禾这一番话说的膛目结舌,不得不看向座上的皇上,向其求助。
“张大人,陆公子乃是朕让宁国驸马带进宫的。至于原因,乃是宜安公主提议。今日既是公主及笄之礼,京都中世家子弟也都因此入宫祝贺,陆公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座上的皇上此时出声,说话间,他看了一眼姜禾和她身旁的陆霂尘,又看了一眼自己座下向自己不停眨眼的宜安公主一眼后,暗暗叹息,“京都并不是十分重礼仪教条的严格之地,众位大人还是莫要再深究了。至于陆公子与姝姀,想来也是兄妹之情。妹妹黏着兄长,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皇上说的是。”众位大人命妇公子和小姐们纷纷举杯与座上皇上相祝。
姜禾听完皇上这一番解释后,她缓缓地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裙裾一角,她内心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竟然真的笑出了声,眼泪却偏偏涌出眼角。
陆霂尘手指微动,摩挲着姜禾的手背,姜禾转过头看向陆霂尘,唇角那抹嘲讽讽刺的笑容在眼中的苦涩下显得凄凉绝望。
“师兄,你说好不好笑?”
姜禾眉头紧蹙间又松开复而又紧紧皱在一起,她眼睫颤动,唇角的弧度逐渐被压制,手指摩挲着陆霂尘的指尖,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了话题。
“我没事,有些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第57章
姜禾刚有所动作时,微松的手指被陆霂尘复又握紧。
她抬眼看去,只见陆霂尘对着自己摇了摇头,姜禾轻轻长舒一口气,竭力压低心中的烦躁。
“师兄,我真的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东西,想一个人静一静。师兄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去吧。我等你。”
陆霂尘摩挲着姜禾攥了攥自己手指的手,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一直注视着姜禾从廊柱后走向殿门的身影,陆霂尘回想刚刚自皇上说话时,姜禾愈加不对劲的神色,垂眼看着手背上被姜禾无意识掐出的月牙甲痕,轻轻叹息。
“禾儿,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样的偏执……”
走出内殿的姜禾,仰头看着殿外的天空,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她抬手挡住一部分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天边飞过的一群飞鸟。
“你说,若是有选择,你是想当这四方园里的鸟儿还是草原上的雄鹰?”
姜禾轻浅的声音幽幽响起,而身后的宫人有些怔愣的抬头看了看,这才察觉到姜禾是对自己说话,宫人沉默了会,斟酌着回答,“奴婢不知道。”
听了宫人避重就轻的答案,姜禾低笑,她收回手看着手心的阳光,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眉眼淡淡,偏偏眉心处隐藏着一股自弃的无奈。
“从前的我,怕是也是如你一般,所以……才会有如今的我吧。……去吧,不用跟着了,我自己转转。”
姜禾话音落下,提步下了台阶,她的步履缓缓,鬓间的珠钗也是轻轻晃荡,再不如之前那般恣意,像极了仕女图中的名门贵女从画中走出。
假山后的荷花池,荷花已然全部开放,姜禾站在池边看了好一会儿,正打算再往前走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姜禾瞬间的恍惚。
“倒是我小瞧县主了,长生醉和钟情蛊竟然都被县主解了。只是,如今的县主又想做什么?”
“阮青瑜,你来做什么?”姜禾转过身看向靠着假山轻摇折扇的阮青瑜眉头微蹙,眼睛微眯,冷意十足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不耐。
“自然是来看看县主想要做什么喽。”阮青瑜绕着姜禾缓步而走,眼睛微眯,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全然是一副打量的神色,他对姜禾溢于言表的厌恶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着,“县主此番前来荷花池是想做什么?……故技重施?以此来打断宜安公主的选驸马?”
姜禾因为“驸马”二字,侧过头冷冷的看着阮青瑜,本就不耐的眼中多了几分杀意,阮青瑜毫不在意的垂眼轻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刚才皇上说话时,我就观之县主神色有些不对。只是没想到……县主当真对陆公子如此情深。可惜啊……皇上似乎是支持宜安公主想法的。”
“阮青瑜,你当真觉得我不会对你下狠手?”
姜禾袖下手指攥成拳,抑制着心中突然迸裂而出的杀意波动,眯着眼睛看向阮青瑜。
“县主果然……分毫未改。既然县主能解了长生醉和钟情蛊,那么想来自然也能重拾过去的记忆。我可是十分期待县主恢复记忆之后的手段的。”
阮青瑜袖中滑出一把匕首,递给姜禾,在姜禾越冰冷的目光中,轻笑出声,“这把匕首,就赠予县主吧。毕竟这是县主前年秋猎用来伤我之利器,想来定能帮县主恢复几分记忆。”
姜禾并无举动,阮青瑜也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
他将匕首放在一旁假山上的凹陷处,转身即走时,看向姜禾露出了一个风流轻佻却又十分危险的笑容。
“县主,恢复记忆之日,我可是十分期待。毕竟……一个傀儡,总是不够好玩,还是浑身带刺的玫瑰更让人有征服欲。”
姜禾在阮青瑜身影彻底瞧不见时,这才看向假山上的那把匕首。
她缓缓走到假山前将匕首拿在手里拔开,银白雪亮的刀面上倒映出姜禾的双眼,姜禾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血雾,她抬手抵住额头,将匕首重新合上,放回原地后,转身走到了荷花池边。
荷花池中一片平静,莲叶片片,荷花娉婷,分外动人。可在姜禾眼中却是另一番场景——
一个穿着华丽宫裙的女子坐在荷花池旁沉目静思,她眉眼间的冷沉阴鸷,令人有些不敢直视。
突然间她抬眼看过来,眼中笑意深不可测,随后她出人意料的跳下荷花池,池水因为落水之人飞溅,荷花摇曳,荷叶漂浮不定。
姜禾鬼使神差不由自主的向前踏了一步,落水之时,偶然听到有人惊吓之余传来的尖叫声。
她缓缓沉入湖底,迷蒙中瞧见袖中那张血迹斑斑的手帕浮向水面,用力的伸手抓去,将其紧握在手中,早已干涸的血迹,在水的作用下渗出血丝散在水中。
只是几息功夫,姜禾眼皮渐沉,于陷入黑暗时瞧见一个身影向自己游来,她仿佛听到了自己最为欢喜的声音,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安心的将自己沉入昏迷。
“禾儿。”
姜禾意识沉睡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那里矗立着一道古香古色的木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蔷薇花,门环上的两条吐着信子的长蛇环绕着圆环,栩栩如生。
姜禾垂眼看着门环上仿若活物的蛇雕,犹豫了片刻后,抬手握住了门环,猛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门后瞬间光芒四射,将姜禾笼罩其中。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门后的蔷薇花架下站着一个刚刚姜禾在荷花池中看到的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看到姜禾后,眉眼柔和的轻笑,全然没有刚才幻象中偶然一见的冷沉阴鸷。
“如今我已猜出几分,是否该把之前我的记忆还给我。”姜禾冷静的看向那个雍容华贵的自己。
“这是自然。不过……在给之前,我想问如今的你一个问题。”
端庄雍容的姜禾在看到姜禾点头后,她突然笑了,轻摇了摇头,耳边的珍珠步摇轻轻荡出一个小小的涟漪。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很庆幸,我能是最后的审判者,能见证真正的姜禾。这番相见,既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姜禾,以后就做真正的你自己吧。去吧,我将所有记忆都归还给你。”
那个身影逐渐消散成点点星光向着姜禾陆续飞去,围绕着她转圈,突然间整个黑暗的空间为之一震,姜禾看着出现在脚底发着光彩的青石路,一步一步踏上,沿着青石路走向无尽的归途。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一些bug,已经及时修改。小可爱们可以继续阅读~
第58章
古色古香的闺房中,躺在锦被中的两岁女童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床帐发怔,脸上的表情全然不是一个稚嫩懵懂孩童能拥有的神色,还未等女童彻底坐起身来,房门被人推开。
“快……快带小主子去见长公主最后一面,长公主快不行了。”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与急出气音的声音慌乱的响起,都昭示着此刻气氛的紧张与刻不容缓。
女童听到这句话,眼珠微转间收起了眼中惊讶,不可置信,迷茫,惊惶种种复杂神色,佯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无知无觉模样。
“小主子终于醒了,真是谢天谢地。”婢女快步走到床榻前,看着床榻上的女童,高兴的擦了擦眼泪,然后接过身后婢女递来的衣物,柔声轻哄着时,手脚十分麻利的替女童一一穿上,“奴婢是受驸马之命前来带小主子去见长公主一面的。来时唯恐小主子未醒,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婢女将衣物替女童穿好后,俯身将女童抱在怀中,脚步不停的快步出了屋子,路上一直在轻声哄着怀中的女童,“小主子不怕啊。我们去见见长公主。自从您三日前落水,长公主将您救上来后就一直断断续续没好,今日长公主终于觉得好多了,让我们抱您过去看看。”
女童张口欲言时,口中并未发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嗓子里只传来涩然如同破锣鼓被击打的“嗬嗬”声,婢女似乎习以为常,只是轻轻抚了抚女童的后背,替其将小斗篷上的兜帽戴在头上。
“小主子,我们很快就到东院了。到时候去了,给小主子喝雪梨汤,润润嗓子就好了,不怕啊。”
婢女的话使得女童神色莫名安静了下来,只见她垂下眼睫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俱是满满的惊惶与无助,她搭在婢女肩膀处的手指微蜷,在园林灯烛的映照下,如同未经世事与世隔绝的精怪,神色凄凉且戒备警惕。
“长公主,驸马。”
侍女只是俯身垂首,并未完整地行了一礼,就被床榻边坐着的驸马抬手制止。
婢女上前将女童递给交给驸马云清道长,看着被云清道长抱在怀中难得脸上多了一丝别的表情的女童,将刚刚在园中女童的表现说与长公主和驸马听。
“刚刚来的时候,小主子开口说话了,眼神好似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懵懂了。”
“夫君,我们的孩儿……”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头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看着女童的目光渐渐冷静,目光移开从而看向抱着女童的云清道长,“看来,此番算是我之幸吧。夫君,莫要责怪任何人,我在京都生长了二十年,见惯了人心否测,能得你脱离皇家,而后得这孩子,已是天大的幸事,……勿要因我而对这京都众人生恨,不值得。”
“阿毓……”云清道长覆上宁国长公主的手,他的目光复杂难辨,终化作一抹释然,微微点头应道,“嗯,我知道。”
“倒是我累了夫君,让本该遨游天际的鹤,多了枷锁。至于那东西,还请夫君护好,或许……”
宁国长公主闭了闭眼轻轻匀着气息,靠着云清道长的肩膀静缓,她手指摩挲着女童的额角,眼中有几分遗憾与不忍,“这两年来,我还从未见过她有如此灵动的模样。只是……偏偏是在此时……夫君就替我好好看护她长大成人吧。见禾山凝秀,禾水澄清,地灵境胜……此去,但愿当真能见到蓬莱仙岛……我,我好像见着母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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