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恨意和掠夺。
朱煦知道她是认真的。
冯斯谣申请到全奖去英国攻读CS硕士。
裴伊也申请同样的学校,同样的导师……
“那个坐你旁边的女生,以后你可以离她远一点吗?”朱煦头一次告诉冯斯谣她很介意,直白地表示,“……我不喜欢她。”
冯斯谣思考了一会儿,问:“谁啊?没兴趣……而且我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其他人和我没有关系啊。”
无论冯斯谣对裴伊的接近有多么冷淡,却依旧有难言且复杂的不安,从朱煦心底溢出。
朱煦安慰自己,虽然是自费的,自己也申请到了英国的offer不是吗?只要像一直以来那样,天天和冯斯谣呆在一块,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但,它终究还是变了。
*
第五张碎片,是黑夜的颜色。
从父亲患病开始,朱煦习惯穿上黑衣服。
患的是胰腺癌,最坏的消息;不是晚期而是中期,算是好消息;病发在朱煦即将开学的前一个月,不好也不坏的消息;她暂时无法出国,但学校破例允许她推迟一年入学,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朱煦藏起了自己五颜六色的小裙子,可爱的小高跟,换上纯黑色的衣服和素色的球鞋,骑车往返家里和医院。
黑色的衣物有很多好处,譬如夏天经常下雨,身上打湿了不至于走光;譬如很好洗,爸爸因为生病,经常吃着吃着会吐出来,有时候衣服沾到一些,黑色衣服会比较耐脏。
那时候,朱煦微信置顶着两个群,和五个人。
一个是胰腺癌的病友群,一个是抑郁症的交流群。五个人分别是爸爸、妈妈、医院的看护、负责处理父亲工厂破产事务的副经理,和她远在万里之外的女朋友。
身着黑色的她,黑色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
起床先向冯斯谣匆忙地道个早安,然后看一眼诊疗卡的余额,看是否需要为下一轮的治疗经费奔波;戳开多个治疗群瞅一瞅最新的动态,其他病友有时会传来好消息,但多数时候是坏消息;病房里每天都有人离开,朱煦不敢在那里呆太久——她对生活的热情,已经快被磨得所剩无几了。
她去医院送完饭洗完衣服,晚上抽空学习,因为家庭原因,她放弃了今年的offer,选择延期入学,但很多考试她得重考,还得想办法挣明年的学费,还有好多好艰难的事没有处理……
但她真的好累了。
生活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明明她已经这么热爱了。
朱煦趴在昏暗的桌子前,无力去翻开习题册的第二页,在一天的这个时候,她才来得及专心去回复冯斯谣的消息。
满满的一整屏。
-下午2:00(英国时间7:00)-
爱人:早安宝宝/亲亲
爱人:今天叔叔的情况好点了吗?
爱人:我打听到有个很好的医生在国内,晚点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
-下午3:00-
朱煦:好哒,谢谢(>﹏<)
朱煦:刚从医院回来,微波炉坏了。。吃的冷饭
-下午4:00-
爱人:刚下单了个新的微波炉明天到
爱人:我在做实验了
爱人:[照片]
爱人:debug永远出错,崩溃……
-下午8:00-
爱人:做完了~
爱人:晚上可能有聚会,导师组织的
爱人:我不喜欢那些,很快就会回来的,不用担心,我不跟姓裴的玩
-下午9:00-
:回来了
:宝宝睡着了吗
:宝宝今天还好吗
-下午9:50-
:现在是英国时间2:50pm
:我在上课,你在做什么呢
:朱煦
:我好想你
朱煦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泪珠滴在书页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哭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我很好。”
她一点都不好。
可是冯斯谣那么好。
她舍不得让对方陷入这样不对等的感情,但她更舍不得就此放弃这个她爱的人。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个月后,问题已经越来越多。
她们有时差,恋爱沦为打卡,能对话上的时间少得可怜;
她们报喜不报忧,朱煦不告诉冯斯谣自己有多艰难,冯斯谣不告诉朱煦自己独自在异国他乡,遭遇过盗窃、抢劫和排挤的种种心酸;
她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打上电话,却总会被打断。
而与此同时,朱煦开始频繁地,在裴伊的朋友圈看到冯斯谣的身影。
有时是故意偷拍到的,出现在机房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有时是导师组织的聚会,冯斯谣独自坐在暗处的角落,表情有些惆怅地在看手机……
坏情绪日积月累,朱煦知道,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治疗进行到第三个月的时候,爸爸的病情突然转好,医生说暂时被控制住了,爸爸吃饭也不会吐了,在完成阶段性疗程,即将出院的前一晚,朱煦的心情是三个月来最开心的一次。
她难得地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裳,给冯斯谣发了消息。
“乖乖,你明天有空么?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聊一聊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们的通话,时间要提前一天说好,才约得上。
冯斯谣很快说好,跟她约了国内时间的下午三点。
朱煦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家里精心收拾了一番,午饭过后,便来到医院乐颠颠地开始和妈妈一起收拾,准备出院的手续。
然后开始等,等啊等。
下午三点过了,四点过了。
五点、六点、七点……
她没有等到冯斯谣的一条消息,和一个电话。
却等来了爸爸病情突然恶化的消息。
凌晨的手术室外很冷,“手术中”的灯刺目的红。朱煦冷到浑身发抖,她握紧了自己的手机,仿佛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她始终没有等来一个电话。
最后的最后,她刷开朋友圈,看到的却是裴伊数小时前发的照片。
:宿醉的一夜/和我的同学们
PS:第二天目测直接睡到下午hhh
【照片】
依旧是没有看到正脸的一张照片,但朱煦一眼就认出,离镜头很近、挨着裴伊坐着的那个侧脸。
朱煦锁了屏。
因为和朋友玩到太晚,所以第二天起不来么?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
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然后朱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已经不重要了。
……
冯斯谣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朱煦刚刚在父亲的死亡告知书上签完字。
她不是很有时间接这个电话,因为妈妈昏倒了,现在在另一个病房休养。
但她不得不接。
她听到那边非常慌乱的声音。
告诉她,自己前一天晚上参加完应酬,没半个小时就溜了,结果在巷子里被一群人抢劫,手机也摔坏,最终演变为互殴,她把人给刺伤了,在警/局里呆满了24h才被保释出来;
然后一个劲地道歉,末了小心翼翼地问朱煦情况怎么样,如果有要聊的话,现在还来不来得及和她说。
朱煦确认她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后,只是细声细气地问:“你现在回家了吗?”
“回了。老婆,对不起,我……”
“回家就好,好好休息吧,你昨天太凶险了。”
朱煦用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然后用很平稳的口吻告诉对方:“我很好。”
两天后,冯斯谣的轻伤好全了。
朱煦在和公墓那边讨价还价的间隙,给冯斯谣去了电话,交代了一大通保养伤口的方法,和独身在外的注意事项,整整讲了一个多小时,直讲到她口干舌燥,再无话可说。
然后她听到对面好像有些哽咽的声音。
冯斯谣很哑很低地问她,朱煦,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
朱煦沉默很久,然后很轻地“嗯”了声。
“冯斯谣,”她说,“你要越来越好啊。”
那么就这样。
不要再见了吧。
*
第六块碎片。
那是刺目的白色。
撕裂刚才那冗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朱煦眯起了眼。
她看不清对面向她走来的身影是谁,但是她听见自己开口询问的声音。
“我很中意您的房子,请问能便宜点吗?”
“可以,”女人的声音很温柔,“你想要多少?”
“3800?”
“1000吧。”
女人笑了。
然后继续说道。
“我把我自己送给你……也想要你的心。”
她的身影逐渐清晰。
夺目的纯白色逐渐暗下,朱煦终于看清来人的脸。
她踏着微暗的金色,将太阳的色彩,送到朱煦蜷缩着的黑暗里。
*
于是最后一张碎片。
金色的光芒,映照进朱煦的眼里。
朱煦眯眸,长时间陷入回忆,让她需要一段时间来辨别,面前这张她已经许久没见过的脸。
所幸她还记得裴伊的声音。
温和的外表下,尽是嘲讽和扭曲。
“朱煦,你还真是把我忘得很彻底。”
“选择性遗忘症是么?”
“那么我就再提醒你一次,你父亲为了公司借的民间借贷,最大的债主是我们。我宽限了你三年,免去了10%的利息。”
“朱煦,这都是你欠……”
“那些钱,我去年年底已经还清了。”
朱煦打断她,平静地直视对方,目光中一片坦荡。
“裴伊,我不欠你什么。”
甚至还有一丝怜悯,“我现在很幸福。”
对方不出意外地露出了不太愉悦的表情。
“看得出来,你现在过得很幸福,”裴伊还是没有笑意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当然要来。”
朱煦沐浴在阳光里。
迎着来人的目光。
头一次,她没有选择逃避。
她一字一句,沉稳地,以命令的口吻居高临下地告知对方:
“我来听你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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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交代完了,即将完结
第27章
26
“所以那个姓裴的烂人向你道歉了吗?”
李未一边开车,一边听着朱煦给她讲上午在咖啡厅和旧人对峙的故事,朱煦才提了个名字,李未已经开始上头了,浑然忘了这车是她刚从表弟那借来的,把方向盘拍得啪啪作响,好像那是裴伊的脑袋。
朱煦坐在副驾,正气定神闲地补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当然没有”,李未更气了。
“啊气死我了,傲慢无礼的小贱人,还敢舞到你面前来!还有你啊,你干什么瞒着我?早知道我就带着一面包车的人去堵她,不把她揍成猪头我就不姓李!”
“好啦好啦,”朱煦给她这副气到冒烟模样逗乐了,笑着伸手摸了摸对方头顶气得炸起来的毛,“我又不是真缺她一句对不起,只是跟她做个了结罢了。”
虽然不是多重要的人,但总归是一根扎在肉里的刺。
正式和一些过去的纠葛告别,才好积攒起开启崭新篇章的勇气。
和旧人的对话并不长,且绝对称不上愉快,但结束之后却是超乎想象的轻松。
朱煦对着小镜子补妆,轻扫眉梢,勾勒出略带上扬的一笔——不同于平日轻描淡写,温顺且毫无攻击性的日常妆,她今天下午尝试了浓颜系偏明丽的风格,李未见后给了六个字的评价,“很姐、很攻,很美”,顶着一副完美的妆容去接开完会的前女友,朱煦现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顺带在车里还把自己和裴伊的前尘旧怨都告诉了李未。
“不指望你给她俩嘴巴子,希望她以后真能别再骚扰你,”李未听完后叹气:“唉,我原来以为,她就是个想抢别人女友的普通小三,没想到她真正的狙击对象是你。一听说你过得不错,就冷不丁冒出来要来恶心一下,见不得你好,怕不是有那个大病,再不治就没救了。”
“不至于,”朱煦笑,“不过走之前,我把治愈我妈妈的心理医生的名片给了她。”
李未啧了声,“你暗示她有病,她鼻子得气歪了吧。就说你该喊上我一起,一个人去见这名超龄病娇多危险啊。”
“看上去不太爽的样子,但她还是跟我讲了谢谢,”朱煦说,“危险倒也还好吧,我现在在H市工作,离这1000多公里,她手再长也不至于管得上。”
提到H市,李未想起一个一直想问,但一直忘记去问的事。
“说来我很好奇,H市那么热,离你老家也挺远的,怎么想到工作找去那里?工资确实高了点,但S市的工资更高啊,离家还近。”
朴雨的公司是去年下半年才在H市开的分公司,李未跟着来H市的时间比朱煦早不了多少。H市没有历史底蕴,除了沿海也没什么景点,没地方吃也没地方玩,所以李未一直对H市没什么好感。
她搞不懂朱煦为什么在28岁的尴尬年纪,选择跨越千里一个人南下打拼,明明朱煦也不是多有奋斗信念的人。换做是她李未,还完债就随便找点清闲的工作养活自己,安心躺平,在家好好休养至少大半年,当做犒劳自己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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