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岳明舔了半天嘴唇,艰难道:“是不是……让爸先把遗嘱立了,以后分割财产什么的,也说得清一点……”
黎女士许久都没有说话,但辛年低头看见她的手指在不停地发抖。
辛年抓住妈妈的手,挡在前面,看着舅舅一家,深呼吸了一口,冷声道:“滚。”
“你这小孩,怎么和大人说话呢?”舅妈厉声道。
“我让你们滚!”辛年把手里的热水狠狠砸在夫妻俩身上,“再说那些话咒我阿公,我把钱全拿去捐了做慈善,你们一分也别想拿到!”
辛年发起飙来把舅舅一家都吓了一跳。夫妻俩面面相觑,顶着一身水尴尬地快步离开了走廊。
辛年发完火再一回头,黎女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妈妈你别哭,你还有我呢。”辛年走过去,把黎女士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黎笑语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近一米八的身材,站在她前面,已经可以为这个家遮风挡雨。
时间拖到五月下旬,肾源没排到,阿公仍然不见好转。来看望的亲友几乎不报什么期望了,只想趁阿公醒着的时候,和他多说几句话。
辛年对程教授那边很抱歉,发了很多消息过去,但程教授并没有怪他,还把待处理的数据传过来,让他有空先做一些。向祺鑫除了行政工作,也一直在替他做实验,每天忙得团团转,还不忘定时定点给他发问候消息。辛年总在医院呆着,很想他的时候,就给他打个电话,人前装作在听音乐,听那头向祺鑫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
这天他拿着暖壶去接热水,在水房拨通了向祺鑫的电话。
“在干嘛呢。”向祺鑫接起来问他。
“在水房接热水。”辛年看着水柱慢慢灌进暖壶里,低声说,“你在干嘛呢。”
向祺鑫回答:“刚从实验室出来,你们课题组近期实验快收尾了,做好数据分析,就能进入下一阶段了。”
辛年“嗯”了一声,没说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向祺鑫也没问。
对着安静了一会儿,辛年关掉水龙头,声音在水房里显得格外悦耳轻盈:“哥,我好喜欢你啊。”
“嗯。”向祺鑫温声回他,“我也喜欢你。”
挂了电话之后,辛年提着暖壶转身,冷不丁看见水房的门开着,揄系正利。表弟黎凯博拿着手机站在那里。
辛年愣了一下,就听表弟不耐烦地说:“我妈让我来催你,快点把热水拿过去。”
“哦。”辛年后颈微微冒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了病房,心怀侥幸地想黎凯博应该没听见,听见了也不一定听得懂。
然而到了晚上,在毫无起色的阿公病房外,舅舅家又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
“之前提遗嘱,你们说我咒咱爸是吧,好,都这么久了,肾源永远排不到,爸现在清醒的时间又越来越少,还不能提?”舅妈抱着手道,“这些日子我们家说陪护就陪护,说垫钱就垫钱,也算是孝顺了吧?大姑姐,你再拦着这事儿,可真没意思了。”
其他亲戚对这件事不好说话,只能不尴不尬地躲远一点。阿婆坐在椅子上抹眼泪,不住地说:“你当我们是什么富贵人家,还要立遗嘱,我们老两口省吃俭用一辈子,你以为有多少财产?不少都是小鱼贴给我们的,你口口声声分财产,不就是要抢小鱼的东西吗?你有没有良心!”
舅妈反问:“什么叫笑语的东西啊,你女儿是亲生的,儿子就不是亲生的了?我们也经济压力很大,为什么从没见你们为岳明着想过?”
“你,你,两个孩子我一样供养大,哪有偏袒过任何一个?你们有本事跟笑语一样做生意挣大钱,能耐没有,就知道眼红人家,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么没出息的儿子儿媳!”阿婆气得心口疼,黎笑语和辛年赶紧上去扶着她。
舅妈被训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忽然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是,我们家没出息,凯凯也不像辛年那么有能耐,同性恋都玩出来了。”
吵闹的走廊忽然一静,辛年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说什么呢,越说越没谱了!”表叔公怒斥道。
“这种事我会胡编么?凯凯亲耳听到的,辛年在水房给一个男的打电话,叫人家哥哥,还说喜欢人家呢。”舅妈哼笑着说,“读书好有什么用,都读成个变态了,赚再多钱也是断子绝孙!”
整个人群嗡的一下闹起来,气急的亲戚几乎就要当场冲过去跟黎岳明家厮打。辛年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呆滞地站在原地,看一眼母亲的方向都做不到。
“干什么呢!医院里不许打架!”医生带着护士来强行拦开人群,抹着汗道,“病人家属,肾源排到了,那边一送来立马就可以手术,快去办手续!”
黎女士愣了两秒,什么都顾不上了,抓起包就往外跑。
辛年退到角落,慢慢贴着墙坐到地上,看着不远处阿婆喜极而泣,亲友们互相安慰,舅舅家羞愤难堪,逐渐都失去了实感。
肾源送来的很快,阿公也迅速被推进手术室。没有人顾得上刚才的插曲,又或许是刻意忽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变暗了,走廊亮起灯光,窗外树叶随风娑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直到凌晨,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道:“手术很成功,在ICU观察48小时,没问题的话就基本脱离危险了。”
家属们连声道谢,哭着抱成一团。此刻辛年本该和母亲抱在一起的,可他远远看着抹眼泪的黎女士,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阿公脱离危险转普通病房那天,亲友们带着花来看望恭喜,舅舅一家也不好意思空手,买了一篮水果提过来。黎女士也带了东西,等人都到齐之后,在病房里拿出来,放在舅舅一家人面前。
“这是……财产分割协议?”黎岳明讪笑着说,“不用了吧姐,爸都好了,你这……”
“这些是我请专业律师算的,爸妈名下财产。我给爸妈的不算赠与,还在我名下,所以不计入财产分割的范围。”黎女士淡声道,“除去我的财产,爸妈名下有一套房,一辆车,存款二十万,折合现金八十五万,咱们姐弟俩一人一半,你的份是四十二万五千元,签了字,这些财产就是你的了。”
“姐,我……”黎岳明还想说什么,被老婆杵了一肘子,示意他赶紧签。
黎岳明只好去拿笔,然后还没拿到,黎女士又道:“这些年我独自赡养父母的钱就不和你算了,但你的婚房我垫了七万五,酒席垫了三万,扣掉这些,你还剩三十二万。”
黎岳明脸色红了又白,没脸多说什么,只能讷讷点头。
“还有,这次给爸治病,肾透析是我们一人一次付的钱,公平公正,但找肾源和做手术的钱是我垫的,一共六十三万,一人一半,你还得给我三十一万五千。全部扣完,你的财产还剩五千。”
黎女士说完,舅妈顿时不乐意了:“哪有这么算的?五千块钱?连贴肾透析都不够!”
“弟妹,你比专业律师还专业?”黎女士冷嘲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只进不出,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买卖。你们最好是签了字拿这五千块走,不然的话,我从二十年前开始翻旧账,把你们欠我的钱一笔一笔全部算清楚。”
舅妈气急败坏:“你……你有什么资格算账,这钱是爸妈的!”
“是我让笑语算的。”病床上的阿公平静开口道,“我病着的时候发生的事,他们都告诉我了。我让笑语把账算清楚,以后才能消停过安生日子。”
舅妈不可置信:“爸,你怎么能这样呢?岳明可是老黎家唯一的男丁啊!”
阿公躺在病床上,疲惫道:“把字签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就当从来没有过黎岳明这个儿子,你们也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爸……”黎岳明颤抖着声音,想要再上前,被黎笑语拦着,把合同递到他面前:“弟弟,签吧,这是姐姐最后一次叫你。”
黎岳明像是被抽干了生气,转瞬间老了十岁。他佝偻下腰看合同,许久后,终于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舅妈兜兜转转,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恼羞成怒之下,指着辛年说:“你们黎家宁可供这个外姓的变态,也不要正统的亲孙子吗!”
黎笑语走上前,抓住她指人的手扔到一边,一字一句地说:“咱家不是大清皇室,没那传男不传女的习俗。还有,我儿子不是变态,他是我的骄傲。”
冗长的闹剧终于随舅舅一家的离开画上休止符。亲友们各自告辞,阿婆守在阿公床边和他说悄悄话。黎女士发了一会儿呆,走出病房之前对辛年说:“妮妮,你来一下。”
辛年浑身僵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母亲走出病房,走到医院楼下的花坛边的。黎女士坐在长椅上,辛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黎女士轻声开口道:“是向祺鑫吗?”
辛年猛地一颤,说不出话来,但肢体表现已经告诉了黎女士答案。
黎女士看着眼前的小花,久久未置一词。又是凌迟般的静默后,她缓缓道:“当年你爸爸是车祸去世的,人走得急,一句话都没能留下。身边好多人劝我再找一个,不是怕我孤单,而是说,辛年才上小学,不能没有爸爸。家里没个男人,你养不好这个孩子的。”
“我那时真不服气,在心里想,我偏要一个人带孩子,就让他们看看,单亲妈妈教出来的孩子,绝不比任何人的孩子差。我洗碗,扫厕所,发传单,应聘成店员,再升到经理,攒够钱之后自己开店,赚够了家里要用的钱,也供得起你的学费。看你争气,那么努力学习,一路考高中,考大学,长得高高帅帅又有礼貌,妈妈真是扬眉吐气,觉得自己好有本事。”黎女士说话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可是,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年年,你告诉我,是不是妈妈哪里做错了?”
雨吸湪队。
咸涩的眼泪一下涌出眼眶,辛年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膝盖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妮妮啊,你为什么说对不起,喜欢人有什么错?”黎女士躬起身子抱着辛年的脑袋,清泪滑进他柔软的发丝里,“你从小到大那么乖,为了这件事头一次对家里说谎,心里该有多难受?妈妈的宝贝,你肯定委屈死了。”
辛年从来没想到过母亲会是这个态度,被母亲温温柔柔的话安慰着,简直崩溃成了一条掉进泥巴里的落水狗。
阿公病情稳定之后,辛年也该回学校了,他这一学期的课几乎都没上,好歹回去突击一下,能混的混过期末考,混不过再申请下学期缓考。还有实验数据也堆了好多,等着他回去处理。
他把东西收拾好,仍旧是黎女士送他去机场。这天黎女士陪他进了航站楼,一直到安检口外。
“妮妮。”辛年将要进安检的时候,黎女士叫住了他,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了他手里。
辛年愣住了:“妈妈……”
“这张卡你收好,密码是你的生日。”黎女士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里面有一百万,是我预备着给你娶媳妇买房的钱。本来想着在H市能买个小复式带装修了,但是拿到安城……可能付个首付就不剩多少了。”
辛年一瞬间又酸了鼻子。
“再多妈妈也拿不出来了,就这么点,你自己存起来,以后好好盘算着用。”黎女士眼眶微红,轻声道,“妮妮,永远不要委屈自己,把腰板挺直了谈恋爱,谁的气都不许忍着,听到没有?你记着,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妈妈最爱的宝贝。”
H市到安城两个小时的航班,辛年差不多是一路哭着回去的。他哭起来也不出声,眼泪哗啦哗啦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滚出来,空姐都不敢问是怎么了,连着送了好几杯温水,怕他把自己哭干了。
下飞机的时候,向祺鑫就站在接机口等他,高大坚定的身影,让辛年堪堪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他这回没有再顾及别人的目光,冲过去扑进了向祺鑫的怀里,在熟悉的味道中泣不成声。向祺鑫也没有问,默默地抱着他,在他后背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
辛年想,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妈宝。
第27章 (//?//)
辛年这几个月几乎没睡过一天好觉,人累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变尖了,愈发显得高挑伶仃。但到向祺鑫的怀里,他又变回了那只被哄着的小狗崽崽。
辛年在车上就睡得人事不省,全然不知道向祺鑫把目的地定位在哪里。等他睡过一个下午,在傍晚时分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
他扭头看了一圈,屋子是灰白极简风,书架上摆着几本大学教科书、体育杂志,还有占据半壁江山的备战高考题册,旁边立着一个透明的大柜子,满满当当摆着奖杯奖牌和证书。十几副用旧了的泳镜从小到大摆成一排,像战利品,也像某种纪念。
简直向祺鑫的不能再向祺鑫。
辛年抿着嘴笑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向祺鑫见他醒了,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对他说:“饿了么?下楼吃晚饭,我妈亲自炖了排骨汤。”
“啊?你爸妈在?”辛年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睡醒了就躺在床上,那肯定是向祺鑫把他抱上来的,他爸妈在家,岂不是全都看见了?
向祺鑫好笑地扒拉扒拉他乱成鸟窝的头发:“害羞什么,酒店都住过了。”
辛年一想也对,向祺鑫爸妈早就知道他俩的事了,连开房都是他爸批的,已经社死到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直到坐上餐桌,辛年才意识到两分钟前的自己有多天真。
“来来来,多吃点儿别客气,是叫辛年对吧?”向妈妈笑眯眯地说,“长得真可爱,祺鑫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好的小男朋友,真有眼光!”
辛年被夸得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结果向妈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道:“哎呀,这小脸儿红得,跟樱桃似的,皮肤真好,平时用护肤品吗?阿姨回头送你一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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