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凌云宗的管辖之地突然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宗门派出弟子去查勘时正碰见了匍匐在一堆残骸之中徒手挖着什么的神色疯癫的隐雪峰峰主,他们才看着这片寥落残败的灰烬,隐约晓得了那样温润的脾性极好的姑娘应是遭遇了不测。
桑云归是在桑玥下山的半个月后才知道了桑玥的消息,从她一见倾心的爱慕的对象嘴中。
正是午时,贺书淮陡然前来寻她,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满脸尽是遮掩不住的得意,献宝似的将那锦盒轻轻递至了她的眼前,以折扇点了点,示意她打开盒子。
尚未打开,桑云归就已从这盒子里察觉到了一股子甚是熟悉的灵力波动的气息。
她心中生了些疑惑,又因心上人难得的示好而欢喜,于是当即弯了眸,有些期待地伸手去接过盒子、轻轻地打开了。
女人的笑意并未维持多久,便缓缓僵硬住了。
这锦盒中装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一看就知是从人身上活生生挖出来的金丹。
捧着锦盒的指尖不知为何的,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旁边的男修却未曾发觉她的异样,只沉浸在自己报复后的愉悦之中,随后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便敲着自己的折扇,眯着一双狐狸眼,含笑与她炫耀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你那徒儿……哦,不,现在是弃徒了。她那双眼睛实在是漂亮,但自恃清高,看人的眼神总叫我恼火得很。我今日终于在山下的破庙中寻到了她的踪迹,可她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又是出言不逊。”
男修惋惜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我心善、想着给她留个全尸,否则真要将那双眼珠子给挖出来才好。”
“不过还算解气,我已将她的眼睛刺瞎,日后她也再没法儿用那般惹人心烦的神色来瞧人了。”
【啊!!!!!】
女人的神色呆滞,一只瞳孔中如有火焰腾飞灼烧,慢慢化作了红棕色。
贺书淮本就不在意她,只将她当做是解闷的红颜罢了,又怎会注意她的神情变化?
此时他说至兴奋处,忍不住负手走了两步,唇角的笑意愈深了些,隐约流露出几许阴冷狠毒来。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着:“这般逆徒,也幸而你将她逐出了门,否则日后恐生大祸。”
“可她既然已经走了,就应该将你给的东西全部都还回来才是。”
男修的话音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令他分外满意的画面,不禁以扇掩唇,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看她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竟不明白自己所得的修为不过都是你悉心栽培出来的。一时气闷,便将她体内的金丹给挖了出来,准备来还给你的。”
他仿佛认定了桑云归如此厌恶桑玥,闻言后应当是喜不自胜、如往日般殷勤地贴近他才是。
可等了片刻,却久不见女人有所动作,心中不免生了些恼意,却也不想在女人面前表露,只对着窗口处,暗自强调了一遍。
“你手中的盒子里便是她那颗金丹了。”
“你且放心,我走时又放了一把火,那小畜生瞎了眼、没了金丹,恐怕痛也要痛死了,定是逃不出来的。”
“这场火一烧,必会连着她的尸骨一同毁尽,再无人晓得她的去处,你以后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贺书淮说至此处,不觉冷笑了声:“当日我就让她仔细好了自己的下场,却不想这小畜生半分悔改之意也没有。”
“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砰。
身后好似有什么掉落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贺书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于这个女人的扫兴和没眼力,便负手侧过身子去想瞥她一眼。
然而,就在他侧身的那一瞬间,一只沾着血的手已经从后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都按在了窗口边。指尖一点点攥紧,手背上的青筋蓦然浮现。
素来对他痴缠讨好的女人此时双目猩红、脸颊僵硬而扭曲,竟是不知何时的生生流出了血泪。这双瞳孔里哪有半分常人的模样,全是令贺书淮胆颤的怨毒和疯意,其中像是有什么凶恶的兽彻底挣脱了束缚一样,只差一分,就要将他整个人都撕碎在地。
“你……”
你发什么疯。
贺书淮好歹也是贺家家主、化神期的大能,可此时被女人掐着脖子,周身一点点灼热起来,恐怖的威压尽数落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中勉强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来。
他感受到了,桑云归身上压抑不住的对着他的暴虐的杀意。
可是,为什么?
她不是那么厌恶桑玥,巴不得桑玥早点去死、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吗?
怎么会这样?
“你方才说……你把玥儿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沙哑,一字一字的,都是从喉中强逼出来的,耗着她全部的力气,正宛如凤凰啼血。说至最后一个字时,她的声音兀然低了下去,又成了极轻的气音。
她并不想听男修多说一个字,因而也并不给贺书淮开口的机会,只轻轻地麻木而机械地重复着他方才说过的话,将那些据说是用在桑玥身上的酷刑一个一个地点了出来。
“你说,你刺瞎了玥儿的眼睛,挖了她的金丹,放了一把火想活活烧死她。”
血泪一滴一滴地垂落下来,女人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但她的脸颊却已狰狞似恶鬼,指尖不住地紧缩着,让贺书淮的脖颈慢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然而,她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松开了手,拔出剑来将男修生生钉在了地上,随后惶恐地转过了身,颤着手将掉落在地上的血淋淋的金丹捧了起来。
“玥儿……玥儿……”
女人垂着头弯下背脊去吻了吻金丹,匆忙地朝着门外跑去,脚下竟是有些踉跄,不经意间将一把椅子也撞到在地。可她此时怎有心思关注这些,整个人都因恐惧与悔恨而发着抖,身后羽翼突张,直直朝着山下飞去
玥儿。
这场火烧得大,都不用怎么找,自上往下一看,就知道在何处烧的。
但女人来得太晚了,这里早已全被烧成了灰烬,火也被灭了,只剩下一片废墟。
都烧平了,让她看不见她的玥儿的身影。
神识中杂乱破碎着,此时方站稳,胸口便骤然作痛,让女人弯了腰,神色呆怔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的玥儿呢?
许是还被压在这底下。
她养的姑娘,娇得很,平日里将手划破了也要找她吹一吹亲一亲才好,这会儿被压在下面,定是疼得直掉泪珠子,就等师父来寻呢。
桑云归心中想着,总不舍得自己的小神珠被压着疼、更不舍得姑娘哭,便焦急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挖、一处一处地寻。
这孩子以前要是在她面前哭了,就一定要大声地叫她晓得自己哭了。
怎么这会儿便没声音了?
桑云归疯了似的四处寻着,眼中血泪落得愈来愈多,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有些砸在了泥地里,有些砸在了她沾满了灰尘的手上,真真是狼狈不堪。
凌云宗仿若是派人来察看此处大火的情况了,女人无暇顾及他们,只垂着头,无措又不安地四处挖着残骸废墟,想尽快将自己的小神珠找到、带回去好生上药养着。她来晚了这么长时间,恐怕小神珠心中也生了怨气,必定要费许多功夫去解释、去哄着了。
可是,怎么找不到呢?
身后有人在唤她桑峰主。
桑云归没有抬头,仍不停地翻着。
终于,她翻到了。
并不是她的小神珠,只是一串佛珠。
这是玥儿自小便戴着的,从未离过身。
女人的身子僵硬住了,定定地看着那串被压在灰尘中的佛珠,半晌后才小心地伸出了手,将佛珠从灰尘下取了出来,细细打量辨别着,又认真地擦拭了许久,这才放入了自己怀中藏起来了。
得等着找到玥儿后还给她。
桑云归有些茫然地抬眸望了望这片几乎被她全部都翻过来的废墟,却寻不到半寸姑娘的踪迹。
【你且放心,我走时又放了一把火,那小畜生瞎了眼、没了金丹,恐怕痛也要痛死了,定是逃不出来的。】
【这场火一烧,必会连着她的尸骨一同毁尽,再无人晓得她的去处,你日后也无了后顾之忧。】
噗。
女人身子一颤,喉中的鲜血霎时涌了上来。
后来,桑云归的脸上惨白一片,又在这片被大火烧毁的地方上不眠不休地寻了两日,这才跌跌撞撞地捧着那串佛珠飞回了隐雪峰,将整座山峰也寻了一遍,后去孤霞峰问秦司忆,希冀着小神珠逃出来后去找挚友帮忙了。
彼时,她发丝凌乱披散着,脸上身上全是血迹和灰尘。秦司忆虽记着她的可恨之处,却并不知道桑玥的经历,也只冷冷地如实回了她,毫不客气地将这位峰主送下了山峰。
桑云归捧着佛珠,没有力气计较她的无礼,只魔怔了一般,又慢慢回了隐雪峰。
没过多久,修真界众人都得知了。
隐雪峰的峰主发了疯、入了魔,已离开了凌云宗,孤身去了魔域。
她要寻人。
可修真界如此之大,想要寻人,便得有些势力才行。
桑云归提着长剑,一路杀入了魔宫,当着众魔的面砍下了魔君的首级,自是顺水推舟地登了君位。
她登位后,既不征讨别族,也不清理魔域,仅在被一些不知好死的烦得难忍时大开杀戒。其余的时候,就全神贯注地做着两件事。一件事是派出一批又一批的魔族去满修真界的寻人,另一件则是折磨一个男修。
她几乎不曾躺下过,只有在登位的那一日实在疲倦,稍稍阖眸休憩了片刻。
这一闭眼,就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梦。
梦境里大片大片的黑暗灰雾,叫人看不清前路。
桑云归面无表情地扫了两眼,刚要转身,目光却骤然停顿在了远处。
那儿好像坐着一个她熟悉刻骨的身影。
袖中的指尖紧紧掐着,女人快步走了过去,慢慢地看清了那里蜷缩着坐着的人。
脚下的步子突然缓了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离去模样的姑娘,眼眶早已通红一片,喉中酸涩刺痛,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仅弯下了腰,小心地伸出手去想将姑娘搂进怀里。
她的动作极轻,但仍旧让姑娘察觉到了。
于是一直垂着头蜷缩成一团的孩子有些惊恐地抬了眸,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头部,只以为她又想要伤害自己。
直到此时,桑云归才真正看清楚她如今的模样。
那双杏眸里早已没了任何的光亮,黯淡死寂一片,眼角边还垂着血珠,半张脸上挂着鲜红的巴掌印,也开始微微肿了起来。至于那唇边与下颚处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更是一直蔓延下去,将她的衣襟全部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她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女人的到来,可抬头时却将目光投落在虚空,瞳孔中没有丝毫焦距。
桑云归看着她,心中就似被万针戳着,眼帘稍稍一颤,滚烫的泪珠便垂落了下来。
女人再不敢往前一步,也慢慢地收回了手,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来,极低极柔地与她说:“玥儿,是师父。”
“师父来了。”
姑娘无光的眸子循着声音,终于一点点地转向了她。
女人紧紧抿着轻颤的唇,见此便又温柔地笑了下,也顾不得那些一直往下掉的泪花了,只试探着将手又缓缓伸了过去,想抚一抚小神珠的脸颊。
然而,就在她将要碰到的时候,姑娘的身子却下意识地一颤,慌张地朝后挪了挪,木然又害怕地摇着头:“我没有师父。”
“我没有师父,你不是我师父。”
她的身子往后仰时,桑云归才看见了她腹部的口子,正止不住地往外流着血。
姑娘每动作一分,那血便流得愈快些。
“玥儿,玥儿!”
“别怕,师……我不碰你了,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要动了,不要动了,好不好?”
女人起了身,唇角的笑意就那般僵着,急忙后退了几步,只想让姑娘停住,莫再牵扯了伤口。
“你看,我离远了,玥儿坐下来好不好?”
她瞧着姑娘并不听她的话,竟是从地上胡乱爬了起来,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连连又后退了几步,几乎是哭着乞求她坐下。
但姑娘摇着头,小声呢喃着:“我不要见到你,你会打我的,那个男的也会打我。”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走起路来身子不住地晃,却是头也不回地摸索着朝与桑云归方向相反的地方跑去,如气闷又恐惧的孩童一般咕哝着:“我不要见到你。”
“我不要见到你。”
“玥儿!”
姑娘行去的地方突然生了火焰,熊熊燃烧着,轰然炸裂了一声,将她的声音彻底淹没。
“我不要见到你。”
这是桑云归梦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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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没死呢,这个世界还没写完呢,放心,下面是追妻火葬场。
乖啦,这周星期六和星期日还会更一章的。
第7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这里是修真界最偏僻的与凡人界连接的地方,此处灵气贫乏,修士的修为普遍低下,便是符修、药修和剑修都罕见得很,大多数不过是学了些锻体之术罢了。
这偏壤之地旁的都不显眼,只有一日能变幻两三次的气候叫人惊奇。
等姑娘自药房中拎着药出来时,外边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她今日穿着一身灰紫色的长裙,满头发丝都仅以一支银簪半挽着,腰间配着一个小香囊,其余的再无半分修饰。姑娘生得是极好的,放在这偏僻荒凉之处就瞧着愈发显眼起来。可这满镇子上的修士看见她时,却又未免露出几分不觉的怜悯来。
只因她瞎了一双眼,那双精致又漂亮的杏眸中倒映不出半点影子,空荡荡的,灰暗无光。这就如是在宝玉上用刀子留下划痕,将她本该十分的美貌生生折成了八分。
美人瞎眼,美玉留痕,怎能不叫人惋惜呢?
姑娘对这些目光也早已熟悉了,心中无甚波澜,自顾微微弯下腰去,在药房门前摸索着寻找她方才进来时放下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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