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瑄,梁瑄,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陈晋给他口鼻清了灰,立刻在他脸上怼了便携呼吸器,试图利用高压氧驱逐烟尘中的一氧化碳。
见梁瑄微微蹙眉,似有意识回笼,陈晋狠狠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极快地检查他身上是否有明显的外伤痕迹。
万幸,除了手背处被火灼出的轻伤,一切正常。
他刚把梁瑄送上救护车,就听到了同事焦灼的呼唤:“陈医生!我需要冷冻血包!”
陈晋从角落里拎了两包血浆就往回奔,看见躺在担架上的沈珩,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立刻跪倒在地,用纱布堵住了他背后那个骇人的伤口,又设置静脉通路,加快点滴速度。
“快,送上救护车!”m'm嚯g e氵夭艹冫欠
看沈老混蛋这个状态,恐怕失血太多,会...
“室性心动过速!”
陈晋狠狠地‘草’了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立刻调大了输血速度,撕开他满是黑灰的衬衫,消毒碘酒稀里哗啦地往他身上倒,像是泼水似的。
又从包里拿出两个电极片,以迅雷速度贴在他的胸口。
救护车里的灯光映得沈珩脸色惨白,是陈晋没见过的虚弱。
陈晋咬了咬牙。
“撤开。”
而后,重重按下按钮。
一道无声的电流直直击中沈珩的心脏。
心电监护停了半秒,而后恢复了缓慢而规律的跳动,电子音回荡在救护车里,像是一首凯旋后的催眠曲。
陈晋跌坐在地上,累得大口喘粗气。
他有气无力地抬高手臂,想要去够氧气面罩,可是试了几次,就差那么一点。
他抬头想要站起来,却看见躺在对面的梁瑄慢慢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取下面罩,小心翼翼地给沈珩戴在了脸上。
“瑄瑄,你醒了?怎么样,有哪里特别难受吗?”
陈晋扶他坐在一旁,焦急地问东问西。
梁瑄的视线一直没从沈珩的脸上移开,听见问话,只是轻轻地点头,嗓音干哑得只剩气声:“我想要止疼药和手纸。”
陈晋虽然不建议他此时吃止疼药,但看见梁瑄按着胃疼得直不起腰的模样,还是从包里翻出了一卷湿巾,还有一板止疼药,塞进了他的手里。
“就吃一颗。我怕止疼药会把别的症状盖过去,等到入院我给你仔细检查一下。”
“...当时沈珩抱着我,我没有受伤。”
梁瑄擦了手,塞了一粒药进嘴里,生咽了下去。
然后迟缓地从包装里拿出一张湿巾,慢慢地替沈珩擦着脸,就像以前沈珩替他清洁时那样细心和温柔。
陈晋对于这个结果好像不是很意外。
他知道沈老混蛋过分的保护欲,是舍不得瑄瑄受一点伤的。
“你放心吧,沈珩虽然失血过多,但情况还算稳定。”
梁瑄握着沈珩血迹斑斑的手,替他抹去眉峰处沾着的黑灰:“他不会留我一个人的,这点,我不担心。”
陈晋好心安慰梁瑄,反被塞了一口狗粮。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说了蠢话。
医生的诊断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毕竟,单身狗不懂小情侣的信誓旦旦。
救护车一路疾驰,锐利又悠远的鸣笛伴着心电仪的滴滴声,似有催眠的效果。
梁瑄握着沈珩的手,背靠着冰凉的车后窗,眼皮沉重,困倦和疼痛如潮水将他意识绞碎。
耳畔陈晋焦急的呼唤仿佛被无限拉长,有种缥缈的不确定感。
他想要睁开眼,看着沈珩的脸,可眼前罩上了一层浓厚的夜幕,怎么也驱不散。
在他晕倒前,他仿佛感受到掌心极轻的勾手触感,像是沈珩无言的安抚。
他努力地抓紧沈珩的手,轻哑地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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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灾现场已经被大火彻底扑灭。
彼时的热浪已经被静谧的雪与冬寒尽数盖了过去。
被陈晋扯上救护车的岑映雪不知何时重新走了下来。
她一身红裙单薄,肩上还是曲文涛几小时给她披上的厚冬衣。
警车的红蓝车灯还在安静地盘旋,刑警在现场采证,消防员在收拾现场,无关人员四散奔走。
而岑映雪孤零零地站在忙碌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成了焦土的别墅。
这栋房子,她每年假期都会来住。
她从没有想过,这样繁花似锦的美好背后,竟然藏着无数肮脏和血淋淋的交易。它就这样被大火付之一炬,最后成了埋葬曲叔叔的坟墓。
消防员最后从废墟里清出来的,是曲文涛的尸体。
说是尸体,似乎已经不太准确了。
因为,血肉崩裂,四肢炸断,仿佛是被人大卸八块的玩偶,被火烧焦以后,只留下了零星的不知名残渣。
而他们正试图把残片拼成一个完整的人。
岑映雪面对着这冲击性的画面,没有惊慌,没有害怕,甚至连发抖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但她此刻的冷静的确不太正常,就仿佛,有什么把她的神经元信号阻断了,感情只堵在心口,沉甸甸地往下坠。
岑有山被人从警车上请了下来。
他膝盖处的枪伤已经被包扎好,走路仍是一瘸一拐的。
他站在尸体面前,表情没什么波动,可眼底一闪而过的叹息被办案刑警准确地捕捉到了。
他跟祁寒耳语片刻,祁寒似有犹豫,却还是看着远处的岑映雪,沉吟片刻,朝她走去。
岑映雪看着祁寒,曾经的天真懵懂褪去,眼睛里的光也黯淡,仿佛那些好时光已经永远的留在了过去。
祁寒看见这样的眼神,脚步渐缓。
谁也不愿意亲眼见证一双单纯天真的眼睛被人性污浊染脏。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岑映雪能远离这些,保留一份难得的不世故。
可是,终是没有人能蹲在亲友圈起来的桃花源里过一辈子,更何况,那些娇艳的桃花,都是他人鲜血灌注出来的。
岑映雪慢慢地拖着伤脚上前。
她越过祁寒,没说一句话。
而她脚后跟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她一路走,留了一路的红绸,像是繁花落尽,只披着满身的旧梦,去送曲文涛最后一程。
岑有山正试图编出一个故事,故事里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被收养的恶犬咬了一口,他和他的家人,都是引狼入室的无辜人。
可他说到一半,嗓子像是被人卡住,声音顿得很突兀。
岑映雪站在他身边,用安静却哀伤的眼神看着疼爱她的父亲。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有不断落下的眼泪,如冰雨掠过岑有山波澜不惊的谎言。
岑有山竟然说不出话。
他享受猎物的哀嚎,也欣赏过猎物死前的挣扎,他手染了无数鲜血,并以此为乐。
可只有面对岑映雪的时候,他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的禽兽丑态。
他下意识地别开脸,眼珠左右逡巡,脸上扣着的受害者面具隐有碎裂,像是在荒芜的雪地里找着什么可以挡脸的东西。
可在女儿单纯的目光里,他却像是个正在杀人的刽子手,脸上已经沾满了飞溅的血迹,却仍是想要扯一个福宝的面具佯装慈祥。
虽然这样的丑态只露出了一瞬间,岑有山便恢复了理智,可他已经藏不住他的弱点了。
岑映雪慢慢上前,用冰凉的手拥抱了干笑着的岑有山。
她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落在岑有山的肩膀,落在洁白的雪里。
岑有山身体僵硬,圆润富态的脸,仿佛一瞬便献出了岁月的痕迹。
“爹地...”
听着岑映雪带着哭腔的轻唤,岑有山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他笑得僵硬,像是挂在寒冬腊月里的腊肉,外表油亮依旧,内里却干瘪。
“岑先生,走吧。”
刑警队长知道,再恶毒的人,也总有藏起的温情和柔软。他找到了攻破心防的突破口,将来的审讯,也不会太困难。
岑有山被带上了警车。
岑映雪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警笛远去,余音消散。
法医已经把曲文涛的尸块收进了大号物证袋里。
岑映雪只安静地守在这片夜里,直到曲叔叔所有的痕迹都被人收走。
祁寒安静地陪她等着,直到岑映雪冻得通红的眼睛鼻子一皱,重重地打了个阿嚏。
“我送你。”
岑映雪的话变得很少,拖着脚跟在祁寒身后,坐上了那辆黑轿车。
祁寒开车开得专注,岑映雪靠着车窗,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才用轻细的声音问道。
“祁律师。”
“你说。”
“爹地会被判刑吗?”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那我怎么办呢?”
祁寒很轻地叹息。
岑映雪顿了顿,语气低沉,似有哭腔。
“曲叔叔做错了事,爹地也做错了事,我会替他们尽量弥补的。”
“可是有很多事,没办法补偿。”
祁寒不忍心用善意的谎言再去编织一个一戳即破的梦了。
或许,早日面对现实,才是对这个姑娘的解脱。
岑映雪垂着眼眸,轻轻地吐了口气:“是啊,曲叔叔也这么说过。”
她回头,望着远处夜幕里那座被烧焦的别墅,仿佛在望着印在老胶片上的一张照片。
曲文涛的话,合着呜咽的冷风,在她心头盘旋着。
‘有些事,做了就无法回头;有些决定,做了就是一辈子。’
茶叶二两
唉,我的映雪还是长大了
第66章
梁瑄的意识早于身体苏醒。
他睁开眼,手脚却像是绑了千斤巨石,怎么也动不了,仿佛在做一场令人窒息的清醒梦。
手背处传来极温暖的热源,像是春天带着暖意的风,柔和地催醒一颗刚从土里萌发的嫩芽。
慢慢地,梁瑄凉到麻木的手能动了,汩汩热流自他掌心沿着血管奔涌至各个角落,唤醒了他所有的触觉。
他拉下脸上扣着的氧气面罩,微微侧头,看见了沈珩。
他们两人并排躺在加宽的病床上,而那个人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醒了?”
“你怎么样了?”
两人同样嘶哑的声音交叠得恰好,尾音虚虚地散在空气里,比空调吹出的暖风还要更和煦。
沈珩慢慢地松开握着梁瑄的手,微蹙眉想要起身,梁瑄惊了一下,他是记得沈珩背后的伤有多重的。
“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被子。”
梁瑄自己身体也发虚,前肩后背到处是青紫,走路双腿打颤,只能扶着桌子一点点挪到床下,打开立在墙角的衣柜。
他本以为医院里最多只会给一条薄薄的毯子遮一下寒,可谁知道那里面竟摆满了各色家用品,从电暖炉,电吹风,养生茶壶,到鹅绒被,一应俱全。
知道的,以为这里是住院部病房;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什么奢华总统套间。
梁瑄回头,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沈珩。
他以前真的没看出来沈珩有霸道总裁一掷千金的潜力。
沈珩别开眼,轻咳了一声:“毕竟要住一阵子,不想让你太难受。”
说着,他已经靠着床头坐起来了,抬起右手,指着角落里折叠整齐的被子:“就那个,能抱动吗?”
“这么轻,当然没问题。”
梁瑄嘴上答应得轻松,走起路来还是颤巍巍的。
见沈珩准备拔吊针下床支援,他立刻喝住:“别小题大做,老实躺着。”
他憋了一口气,整个人连同被子一起摔到了床上,累得大口大口喘粗气。
“这身体...”
自嘲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只手轻轻地拉进了怀里。
沈珩的怀抱很暖和,一如往常的暖。
梁瑄抱着他的手臂,笑了。
“不是说冷?”
“我怕你冷。”
沈珩将那轻软又蓬松的被子拉高,把他们二人温柔地裹紧,只露半身。
他右手轻轻地覆在梁瑄冰凉一片的上腹,慢慢地揉,很小心。
“你的伤口...”
“右手没关系。”
梁瑄还想说什么,可一阵剧痛袭来,他只能咬着唇,疼得别开了眼,右手抓着床单发颤,额角瞬间便沁出薄薄一层凉汗。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得癌症的?”
沈珩的声音很沉稳,没有刚得知这件事时候的惊慌震怒,这让梁瑄安心许多,于是难掩疲惫地靠在他怀里,用汗涔涔的侧脸靠着他的胸膛。
“几周前。”
“把体检报告发给我。”
“沈珩...”
“非要我下床自己去拿?”
“我的手机被人...”
“抬头看看。”
沈珩丢了个目光向床头柜,上面一只屏幕碎裂的手机正充着电,电量百分之百。
梁瑄又回看他一眼,仿佛在看一道世界难解之谜。
“沈珩,我们一起晕的,一起醒的,你这些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
“在梁总监打算一个人去死的时候。”
沈珩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把梁瑄噎得一哽,他心虚地移开视线,右手拽下充电线,把手机抱进了怀里。
沈珩视线凝在癌症三期的字样上很久,仿佛被胶水粘了视线。
梁瑄率先闭上了眼。
“别看了。”
过了许久,沈珩一个低哑的‘嗯’才慢慢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只带着温度的左手,轻抚梁瑄的侧脸,力道微弱到可以不计。
“做过复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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