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跑出来,不会真以为徐相斐他们还会原谅你吧?我实在是很不想说实话,但是,岳四公子,你以为你自己在他们心中有什么份量?又是亲父子的,又是亲兄妹的,你莫不是觉得徐相斐和你一样,也该跟你一起抱团取暖?”
“但人家是江湖上轻功前十的燕子双飞,若不是因为受伤,你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他。”
“你以为徐相斐当真把你当成什么一个捧着的人嘛?为什么不想想,这些年他从未来过悦意山庄呢?”
“你在岳家,收到过他一封书信吗?若不是他需要一个地方养伤,你以为你这位大哥,真就会想成为你的大哥吗?”
阳芩看着岳渔颤抖的身影,又软了声音:“我只是不想你抱有期望,或者换一个想法,他们既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你为什么不去过你的人生呢?”
“你读的书,他们看得懂吗?你说的话,他们是不是不愿意听?不能习武,难道在悦意山庄里面,你不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吗?”
“相信我,继承侯府才是你要走的路。”
“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岳渔本能地不愿意去相信他的话,但这些话字字诛心,几乎把他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全部勾了出来。
他出来前跟叶期大吵一架,二哥肯定是不会原谅他了。
岳满星本来就跟他不亲近,也无所谓原不原谅的,至于其他人呢……
“我大哥,虽然不靠谱,但他是真心的……”
“可我也是真心的。”阳芩上前一步,“你与你大哥重逢也不久吧,不过也就大半年。那为什么,你就偏偏只信他的话呢?”
“我……”
岳渔忽然有点迷茫。
阳芩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深邃的眼眸仿佛在蛊惑人心一般,一字一句地说:“你如今回去,除了让他们看笑话之外,什么用都没有……等你安顿好了,再写信给他们,不就行了?”
“从柳州到京城,短则一月,长则四十多天,也就这么些日子,正好也让岳家的人明白你的决心不是吗?”
岳渔没再说话。
阳芩便说:“那便起身罢,日后……可别这么闹了。”
他身边跟着的人也说:“我家少爷也就对岳四公子这么有耐心了。”
岳渔只能慢吞吞地跟着阳芩赶路,但回去的心愈发强烈,时不时就往后看。
黑衣人跟在他们身后,一会儿见一会儿不见的,岳渔奇怪地看了几眼。
晌午之时,小厮拿了干粮给岳渔,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你可别辜负我们家少爷的好心,真不知道少爷对你怎么就那么好。”
岳渔沉默着啃干粮。
他抬眼一望,那黑衣人换了身衣服,走到阳芩身边耳语几句,阳芩脸色不太好看,又吩咐他去做事。
黑衣人瞬间没了身影。
岳渔开口问道:“他去做什么了?”
阳芩笑了笑:“是这样的,我来找你一事,并不是只有侯府才知道,有的是人想杀你。”
岳渔被吓了一跳。
“柳州鱼龙混杂,他们不好动手,如今是想冲着你来,我让他去帮我们挡着了。”
“但是……他会死吗?”
阳芩一愣,好像对岳渔的问题感动惊讶,但很快就收拾好神情:“若是他死了,那你更应该保重自己。”
岳渔没经历过这些,却觉得此时的阳芩有着让人不敢接近的冷漠。
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柳州也不算什么极其偏僻的地方,按理来说,离开不久就能达到下一个城里。
但他们一直都还在山林之中。
山里要冷些,时不时还有狼嚎鬼叫,风声枭枭,岳渔没吃过这种苦,只能问:“为什么还没有到下一个地方?”
“我们不走官道。”
岳渔一顿:“为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因为有人要杀我吗?”
“嗯。”阳芩说,“累了吗?这样吧,前面有个破庙,我们在那歇脚。”
天也快黑了,看着岳渔实在是疲惫不堪,阳芩也只好先把人稳住。
他回身一望,又漠不关心地吩咐:“前面探路。”
小厮答应一声。
岳渔也只能跟着他。
破庙到处都是灰尘,桌案上摆着一个笑面佛,但佛面破损,露出里面的泥土来。
岳渔瞧了几眼,不安地坐下,盯着燃烧的火堆。
阳芩起身,站在外面跟小厮说些什么,岳渔抬头一看,只见他拿了一块腰牌给小厮,那小厮扭头就走了。
还带走了一匹马。
岳渔心中一跳,不由得问了一句:“那腰牌是什么?”
阳芩没想到他看见了,只能说:“是我家中给的,我让他先回京城布置些东西,没事,等到前面的渡口,我手下的人就会来保护你。”
岳渔无心听他说这些,急急地问:“不对,我看见了!那腰牌上有一个银色箭矢的印记!”
“那又如何?”阳芩笑着说,“等到了京城,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
“不……”岳渔狠狠掐了自己的手一下,“好,那你……必须都告诉我。”
他盯着火堆,喃喃道:“……小妹给我看过一本话本。”
“嗯?讲了什么?”
“……没讲什么。”
岳渔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冰冷。
只不过是讲了一个在他看来恶劣又无聊的故事。
但当他成了这故事里的人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中套。
岳渔说:“我想出去透气。”
“你不是怕冷吗?”阳芩根本没动,只是好像看穿了一切,“莫不是又后悔了?”
“……没有。”
岳渔起身走到屋外:“我就是看看明月。”
“今夜可没有明月。”
他反问道:“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拿那块腰牌出来?在柳州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谁。”
阳芩挑眉,从他这里看,岳渔整个人站在屋内和屋外的分界线上,像一念之差,便能成佛成魔。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我说过,我和你的身份,都需要隐藏。”
“……是该隐藏。”
岳渔说:“我不去京城了。”
“嗯?”阳芩正想开口。
“你说的……都是假话,我本来早就该知道的……我大哥也说过,不应该听你的任何一句话……为什么我听了……为什么……”
阳芩眼神逐渐布满阴霾。
“那块腰牌……你根本不是受我外祖父之托来找我的对不对?武德王世子,怎么会亲自来找一个不重要的人?”
岳渔紧紧盯着阳芩的神色。
可这人脸上只有意外,却没有疑惑。
他便明白了,这人真的是武德王世子。
因为成了蓝家的后台,所以小妹受伤也无法让蓝家付出真正代价的武德王府。
他再傻,也知道身为王府世子隐瞒身份来到江湖,只为了寻找一个侯府继承人的可能性有多小。
阳芩笑了一下:“你说你,为什么不再等一天呢?”
再等一天,他们到了地方,那时岳渔就算想反悔也没用了。
再等一天,也就没人救得了岳渔了。
岳渔缓缓后退,扭头跑向最后那匹马。
但阳芩身怀武功,一个纵身就轻松拦住他。
“我劝你最好跟我走,侯府是你的归宿,同样的,王府也是。”
“放开我!你放开我!”
岳渔剧烈的挣扎在阳芩眼中只觉得好笑:“你之前不是好奇,我另一个手下去做什么了吗?”
“我告诉你,徐相斐跟上来了……我让他去解决,你应该知道,解决是什么意思吧?”
第53章 得救
天上无端一声惊雷。
岳渔看不清阳芩在黑夜里的神色,但却因为他说的话浑身颤抖,连挣扎都凝滞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岳渔突然反手抓住阳芩的手臂,似乎是想质问他,但瘦弱的少年能做的事实在是太少,“你的目标难道不是我吗?我大概做错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哈。”阳芩笑了一声,“错就错在,他不该追上来,错就错在,他让我的计划差点失败了。”
“这样,若你还想回去,我可以带你去看你大哥一眼,就是不知道岳四公子敢不敢看了。”
寒夜凄凉,岳渔剧烈地咳嗽起来,全身力气卸尽,再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阳芩狠狠拉他一下,少年人依旧没有动静。
就在此时,一支箭于破空而来,直直射向阳芩的肩头,在躲避之间,他松开了岳渔。
一道身影慢慢从树后走出来,一手握弓,一手捏着一支长箭。
而他青色长袍上沾了不少血迹,就连脸上都有血痕,露出来的手腕细得不像话,却又苍白得让人惊心。
那手腕翻转了一下,长弓被他按在地上当拐杖使,而他却用一只手拂了一下乱糟糟的长发,轻喘一声,笑着说:“这弓箭,你应该挺熟悉吧。”
长弓落地,惊起尘埃飞扬,鸟声绵绵。而手染鲜血的青年明明狼狈,却带着淡定自若的冷静和自信。
阳芩面沉如水,那弓箭是他派过去的侍卫的,也就是先前的黑衣人。
这个侍卫武功算不上太高,但也是府内不错的人了,他想着徐相斐身无内力,应该很快会被解决才是。
但被解决的居然是他的侍卫。
“……大哥……”
岳渔看见他时,眼泪顿时落下,眉间的朱砂痣似乎都亮了几分,他想挣开阳芩的手去到徐相斐那里。
但阳芩一个转身,抽出一把小刀抵在岳渔脖颈上:“徐相斐,你当真敢往前一步吗?要不要试试,谁的刀比较快?”
徐相斐挑眉:“怎么,你想跟我赌吗?我四弟要是回不来,你就回得去了?”
“你明明没有内力了,却能杀我一个侍卫……”阳芩思索一下,顿时笑了,“我倒是小瞧了你,对自己都能这么狠心……不如我们来看看,等到了时候,你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他在柳州这么久,当然知道祝煦光此次去参加武林大会也有为徐相斐寻得医治之法的目的在,祝煦光还没回来,徐相斐现在根本没有内力。
他能杀了派过去的人,只能说明他用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阳芩丝毫不畏惧:“正巧了,不仅能带一个回去,还能把你这个心头大患给解决了。”
徐相斐笑了一下,手抖了抖,将垂下的衣袖又堆在手腕上,他没对阳芩的话说什么,只是一叹:“你不会以为……我来追你们,就真的什么都没带吧?”
话音一落,破庙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当阳芩扭头看去时,才发现眼前全身蒙蒙尘雾,因为正是夜间,他根本看不清徐相斐去了哪里!
阳芩手下一动,匕首在岳渔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岳渔忍住痛呼,死死咬着牙,阳芩听不见任何声音,又看不清眼前,顿时怒了,手下用力之时却被人攥着手腕,接下来便是被狠狠一踢,摔在地上。
徐相斐将岳渔带到自己身后,转身与爬起来的阳芩交起手来。
他忍耐许久,如今伤势爆发,呼吸声比常人要重,因此阳芩已经发现他的位置,手握着短刃刺来,招式狠辣果断,内力如炙热火焰,交手时徐相斐只觉得自己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这样不行……
徐相斐轻功一绝,招式也是轻快飘逸为主,他能凭身轻如燕迅速躲过阳芩的杀招,但拖下去绝对没有好处。
恨就恨今天出门为什么不带点毒药。
毒死这个要拐走他弟弟的人得了,一了百了,他还能帮忙收个尸。
尘雾渐散,徐相斐被缠得脱不了身,只能强催内力,以掌化剑,步法一变,剑招变幻莫测,又如游龙气势磅礴,正是他师父的出门剑招——游龙破心。
阳芩不甘心地被击退,两人身上都是斑驳血迹,他狠狠看了躲在一边的岳渔一样,转身策马离去。
徐相斐没来得及拦住,只道不好。
“他身边肯定还有人……我们得赶紧回到柳州。”
岳渔哭得小脸都花了,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地跑过来挨着徐相斐,颤抖着想去碰他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大哥……”
“别哭,咳咳……没事了……”徐相斐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以手捂嘴,但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挡大量鲜血流出。
岳渔被吓了一跳:“大哥!大哥!”
“咳咳……”徐相斐想说自己没事,但内力反噬,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座大山压着,喘不过气,也站不起来,只能试图捂住口中争先恐后涌出的鲜血,不想吓到岳渔。
岳渔眼泪止不住流,跟着一起跪着扶他,哽咽着一声一声喊:“大哥、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阳芩是武德王世子。
也不知道原来身边这么多人都在给他提醒。
他还忘了徐相斐说过要他小心的话。
徐相斐想安慰他,却无济于事,衣襟被血染红,在破庙前,他们两人几乎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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