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千年前与凌庭柯的初遇,对方一身玄色长衫,表情冷漠,高傲而矜贵,宛如从天而降的神衹。风一吹,就将他冰冷剑锋上的血吹落了。
凌庭柯朝他伸出手,道:“那就站起来,跟我走。”
岑泽霖努力想要去够他的手,眼看着指尖要碰触到对方,又因为浑身上下钻心刺骨的疼而倒下,他咬紧牙关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抬起头无助地看向凌庭柯。
后者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般维持着自己伸手的姿势,完全没有要弯腰的打算,眼睁睁看着岑泽霖一次次努力抬起手,又一次次跌回去。
直到岑泽霖抬头看他,他才缓缓开口,问道:“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报仇?”
“我可以......”岑泽霖浑身的骨头仿佛被人敲碎了一般,疼得已经有些麻木了,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淌下,混着伤口的血一同没入土里。他伸长了手臂,咬紧牙关,另一只手狠狠扎进了泥里,青筋凸起,他说:“我可以!”
终于,他轻轻握住了那冰冷的指尖,进而顺着指尖握住了凌庭柯的手。那双手没什么温度,干燥而光滑。无论岑泽霖用多大力气,对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最终,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与凌庭柯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我可以。”
他要报仇,让那头怪物血债血偿,让族人不枉死。即使打烂了骨头,震碎了筋脉,也不能阻拦他分毫。
砰——
酒杯应声落地,砸了个粉碎。
倒酒的女子赶紧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收拾脚边的残局。褐红色的酒沾在了她的裙摆上,那身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而她根本顾不上,生怕动作慢了会让坐在椅上的男人大发雷霆。
然而,她还是失手了,擦酒渍的布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裤脚,上面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一滴酒。她吓得手一抖,那块擦酒渍的布应声落地,落在了男人擦得油光蹭亮的皮鞋上。
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惊得后背一身冷汗:“对不起,对不起,主上,我......”
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疾风击中了肩膀,迅速飞出去好远,脊背重重地撞在了石柱上,随后落地吐出一口血。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但也只能迅速爬起来,重新跪倒在地,胆战心惊地打着哆嗦。
随后,一把刀嗖地一声扎在了她手边,她听见头顶上空盘旋着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己了断吧,我不养废物。”
“......主上?”她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眼眸里包着一眶眼泪,像是悬挂着的珍珠,摇摇欲坠。
“怎么?等我动手?”男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等我动手,你就没那么舒服了。”
她知道无望了,于是颤颤巍巍地拔出了扎在地面的刀子,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痛苦地闭上了眼;做足了准备,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刀子随后用力往下扎去。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那把刀却被细长的银鞭牵扯住从她手里拽了出去,她闻声望去,瞥见一抹高挑纤长的影进了大门,来者穿了一身的黑,高腰皮衣、超短皮裤与长靴显出她前凸后翘、腿长腰细的完美身材,高高束起的大马尾随着她走路时不停晃悠着。
她一边走一边收回了银鞭,把刀捏在手里,伴随着清脆声响,那把刀在她掌心化作了粉末。路过倒酒的女人时她低声说了一句“下去吧”,随后朝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走去。
那女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了这两位,一站一坐,气氛僵硬。
男人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后说道:“你破坏了我今晚唯一的乐趣。”
“你的乐趣从来都不在她们身上,更何况我黑狐一族的姑娘,不是用来满足你变态的杀戮欲的。”三尾黑狐冷冷地看着他,回答道。
“那还有什么用?我又不爱养废物。”男人表情冷漠,看上去余怒未消:“看看那个蛇妖都干了些什么,不光没给我弄到青蛇的心,还让他成功渡劫,彻底修成了正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个跟在姚沛舟身边的鲛人族,不简单。”三尾黑狐说道。
“你说他啊——”男人微眯起眼眸回忆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他身上有种令人非常讨厌的味道,就像某个我特别特别讨厌,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让他死的人。”
三尾黑狐抬起头看他,眸光深邃:“你是说——”
“嘘——别提他的名字,倒胃口。”男人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要的东西呢,找到了吗?”
三尾黑狐将手里的东西朝他一扔,男人精准地抓住了,他摊开手掌看了一眼,一块玉石映入眼帘,他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残忍地笑着:“要赢,就得先在他们内部打入一根钉子,放长线,才能掉得住大鱼。”
“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办到?”三尾黑狐问他。
男人笑答:“不急,等我的钉子扎进去了,自然会帮你打听,毕竟这件事情是我们的共同目标之一。”
第47章
所谓联谊,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然后聚到一起聊聊八卦,再把适龄男女强行凑到一堆玩一些令人尴尬到脚趾抓地的游戏,即使是所有人眼中高端大气的国家安全局,也不能免俗。
局里花了大价钱布的景,每一个进场的人都会拿到自己的名牌胸卡,上面写了自己的姓名和部门,方便大家互相认识。
别的先不说,自助做的倒是很到位,海鲜牛排、水果蔬菜,都是新鲜空运的,经过各个大厨的精心烹制,成排地摆放在整个宴会厅里,除此以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何晓端着盘子,眼巴巴地站在长桌面前,满脸发愁:“这么多,我吃哪一个啊?”
难得西装笔挺的宣霆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差把恨铁不成钢几个字贴在身上了,前者拍了拍这位二组真·千年单身狗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儿,你想好不容易勉强扣上的衬衣扣子当众弹开吗?想我们整个特案处被其他部门耻笑吗?”
“你以为我想的吗!你看看,你看看那是什么闪瞎钛合金狗眼的画面!”何晓指着不远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满脸悲愤地控诉道:“凌老板!江副处!老大!窈...呸!盛尧!干嘛呢这是!特案处F4吗!给我们这些贫穷且平凡的普通公务员留余地了吗!”
宣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四位往那儿一站,一水的高定西装和名表,已经拉满了在场大部分单身男青年的仇恨。所有人心里都在不约而同地想着,这几位难道还愁找不着女朋友,怎么还过来蹭他们这些来之不易的脱单机会。
何晓恨恨地咬了一口牛排,目光逼视着左右逢源的盛尧,咬牙切齿道:“别人也就算了!他怎么好意思!他的小画家不要了?追到手了就抛弃了?渣男!可耻!”
“是啊,怎么这么过分呢。”宣霆跟着附和道,他一手搭着何晓的肩膀,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嘴脸,批判道:“就应该让小费看看他这副花心大萝卜的德行,迷途知返,趁早甩了这渣男!”
“哎!霆霆啊……”何晓转过头,嘴边还沾了黑乎乎的黑椒酱,他一脸忧郁地望着宣霆,过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我觉得我可能得搞基了,姑娘我是没什么戏了。”
宣霆感觉一股电流从尾椎蹿到了天灵盖,他艰难地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那倒也不必?”
何晓立刻察觉了他的后退,非常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后退个什么劲儿!我又不找你!”
“咳!”宣霆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看,搞基也不是什么低门槛的脱单之路。”
宣霆说着,冲他指向了另一头。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了大问题。“楚遇”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面前堆满了盘子,每个里面都是不同的餐点,给他送餐的不是别人,正是局里一个个年轻有为的未婚青年。
他今天穿了一件粉紫色扎染衬衣,衣料轻薄,款式宽松,使他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纤细。肤白唇红,眸光流转,笑起来时格外乖巧,此时端了一块蜜桃千层蛋糕,吃的连嘴巴上都是奶油,看得人心痒痒的。
“造孽啊……”何晓感叹了一句,用相当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连步子都挪不动的姚沛舟,突然觉得看热闹也挺有意思的,随后继续说道:“我以前没觉得小楚有这样的风采,就觉得他是个小孩儿,可是现在,啧啧...明明五官没什么变化啊,怎么就不太一样了呢?”
宣霆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跟他耳语:“泽霖说,他觉得小楚自上次从书架上摔下来以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觉得小楚这神态和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那谁了。”
“那谁?”何晓表情疑惑。
宣霆冲他坚定地一点头,答:“那谁!”
“哪谁啊?”何晓更疑惑了。
“就是那谁啊!”宣霆飞快地朝隔壁站着的几个一组成员使了个眼色,然后做了个口型。
何晓哦了一声,终于懂了。一组成员在旁边站着,一般人不会没有眼力见儿到在他们面前提到时煊,毕竟对于这帮人来说哪怕时煊神形俱灭,他们也永远都是他的人,只听他指挥。
即使如今的代理组长是江珣,也不见得能完全指使得动他们。
“话说回来,”何晓迅速换了个话题,换视了一下四周后问道:“泽霖呢?”
“不知道啊,刚还在那儿呢。”宣霆指了指堆放了各式鱼类的餐桌,原本站在那里岑泽霖不知去往了何处,夹了满满一盘鱼的盘子还放在原位。
宴会厅三楼的小花园里,岑泽霖站在秋千旁,望着双手抓住秋千正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少年,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秋千随之摇晃起来,将小少年迎着风送上去,随后又渐渐落下来。
“喂,小孩儿,你是谁家的孩子?”岑泽霖问他。
那小少年只是笑,一边笑一边冲他道:“还要,还要,再高一点!”
“不是,你爸妈呢?”岑泽霖颇为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家小孩带进联谊活动来,为了不引起其他部门的质疑,他们都不让叶听澜参加的好吗?因为这件事情,叶组长已经连续三年跟凌庭柯闹脾气了。
自从几年前有了联谊这个传统以后,作为局里撑颜值的部门,特案处的人向来都是被强制要求参加联谊活动的,因为别的部门一旦知道他们要去,报名的人数就会更多,整个活动才不至于惨淡收场。
一开始都不愿意,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无非就是个大型蹭吃蹭喝现场,像岑泽霖、何晓之流的人就来了兴致;原本叶听澜还在暗自庆幸自己可以逃过一劫,可后来听他们描述了一番活动内容,当时就不干了。
摆事实讲道理,充分说明自己的内心已经是个足够成熟的男人,但还是被凌庭柯一句“但你看上去小学都没毕业”给打回去了。气得叶听澜在家捶胸顿足,研究了无数个长高偏方,挨个儿尝试了一遍,然而并没什么用,处里年度体检时他发现自己比上年还矮了一厘米。
所有花出去的钱,都成了智商税。
那少年仍旧不说话,随着秋千越荡越高,他回过头冲岑泽霖咯咯地笑着,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四目相对时,岑泽霖的眼瞳突然一闪,显出了原本的那一对异色瞳,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少年的笑声如同魔音一般在他头顶盘旋。
他扶着秋千架站稳,再看过去时,坐在秋千上的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人回头看着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对他说:“哥哥,你今天怎么了?推得心不在焉的。”
“锦霖......”岑泽霖呆呆地望着他,喃喃道。
旧时院落里的秋千架是在一棵枇杷树下,到了琵琶结果的时节,还没熟透就先被一群小馋猫灵活地爬上树吃完了。
难得有一颗果子熟好了,咚地一声砸在了岑锦霖的头顶上,他迅速抓在了手里,像个得了便宜似的冲岑泽霖一晃悠,然后迅速把它塞进了嘴里,随后他笑了。
嗡——
岑泽霖感到一阵耳鸣,他晃悠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异色瞳散发出格外夺目的光芒,刺痛感令他忍不住跪倒在地,像是有人往他眼睛里扎了一根针,尖锐的痛感一直蔓延到太阳穴。
小少年咯咯地笑声还在继续,不停盘旋在上空,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捂着眼睛低吼:“别笑了,别笑了......”
然而,这笑声愈来愈烈,根本不受她控制。一幅幅画面在岑泽霖脑海里一闪而过,逼迫着他不停回忆起那些惨烈的往事,他几乎就要发狂。
“泽霖,”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像是清凉的风吹进岑泽霖心头,迅速吹散了原本凝在胸口的火焰。
岑泽霖应声回头的那一刻,眼眸突然恢复了正常,他看向身后的凌庭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凌庭柯慢慢走近,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他在岑泽霖面前站定,问道:“怎么了?”
“我......”岑泽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花园阳台上,他面前根本没有什么秋千架和孩子,只有一片修剪整齐的玫瑰。
难道刚刚都是他的幻觉?
可在宴会现场牵着他离开的小少年,树下的秋千,以及刚刚那一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笑声,明明都那么真实。
岑泽霖抹了一把脸,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来吹吹风。”
“走吧。”凌庭柯轻轻点了下头,随后转身欲离,步子还没迈出去,人就先被禁锢住了。他低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随即感受到后背一沉。
凌庭柯喝酒了,岑泽霖靠上他的背时嗅到了一阵酒香,与他身上原本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他非常的安心。
“哥......”岑泽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难得的软糯。
这是一个久违的称呼,久到凌庭柯几乎都快忘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这么叫自己了。当年那只遍体鳞伤的小猫妖想要拜凌庭柯为师,对方以自己没有收徒习惯为由多次拒绝,岑泽霖的毅力超乎他的想象,最终被磨得没辙了,从未向任何人妥协过的孟章神君艰难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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