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邻居听见他们家门的声音,连忙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瞅见许拙时,立即道:“出出,你怎么出来了啊!”
“沈阿姨。”许拙很乖地转过上半身:“我出来接妈妈。”
“妈妈这个点回来吗?”
许拙点头:“对。”
沈阿姨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察觉到了小孩的情绪不高,又可怜隔壁许家的情况,于是点点头道:“那你坐在那里等吧,不可以再往下了啊,阿姨就在后面看着你。”
许拙说:“谢谢阿姨。”
然后就这么往台阶上一坐。背对着身后整整五户散发出的灯光,向着黑暗的楼梯,和楼梯外淅淅沥沥的雨。
筒子楼的建设没有后世的小区那么好,附近有各式各样的住宅楼交叠在一起,所以在楼梯往外看,是看不见什么开阔的风景的,只有一栋栋黑色的楼墙。
同这个时期人的心境很像,到处都是封锁住的。
六七点的时间正是人们的下班时间,许拙坐在台阶占据一角,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身边已经有不少人途径了。
然而谁来也无法夺走许拙的目光,他始终眼巴巴地望着楼下,期待妈妈可以出现。
不过先等到的却不是妈妈,而是一个人上来的邢刻。
黑发少年抬起眼来,同台阶上蕴着泪水的棕色眼睛对上的一瞬间便愣了愣。
许拙则立马把头扭转开来,埋头扑在自己的腿上,不想让邢刻看见自己低落的样子。
鼻尖能嗅到雨后湿润的混凝土气息,耳边则又是这个点会响起的锅碗瓢盆的声音,越是在这样的声音里,许拙就越想一家人聚在一块。
可是妈妈还没有回来,爸爸也还在睡觉。
那双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面前,许拙憋了又憋,最后猛地吸了口气,抬头挂着泪水朝邢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阿刻,你怎么- -”
邢刻垂下眼睛,直接塞了一瓣橘子进许拙的嘴里,说:“你干什么坐在这哭。”
许拙讲话的力度正好把那瓣橘子咬碎了,甜甜的汁水流进嘴里,许拙的眼泪却顺着掉了下来,鼓着腮帮低头揉揉眼睛道:“我爸爸生病啦……”
“生病?”
“嗯,爸爸之前就生了很危险的病,然后现在又发烧啦,妈妈不在家,我很心疼我爸爸。”
邢刻顿了顿。
就住在上下楼,邢刻在平日出入的时候当然已经见过许拙的父母了。他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温馨幸福又完美的家庭,只是许叔叔的声音有点奇怪而已,还从来不知道:“……你爸爸以前生过病?”
许拙点头。
邢刻说:“可你们平时明明很开心。”
“难过了生病也不会好,所以就要多笑笑,多开心一点啊。”许拙吸着鼻子道。
可是一想到他上一世哪怕一直笑一直开心,最后命运也没有变好,小心脏瞬间就揪了起来。
他一心慌,就会忍不住想要离邢刻近一点。
没办法,上一世的邢刻哪怕再极端,也总是能完美地为许拙处理好各种问题,是他漂泊半生之后的第一块坚硬的依靠。
以至于哪怕重生了,许拙也还是惯性难改地在难过时,下意识伸手去抓邢刻的手。
只抓了一下,许拙就立刻回想起邢刻最近对他的排斥,于是立马将小手又收了回来,想了想,抬起头对邢刻道:“阿刻,你最近还有没有在书本里找希望?”
邢刻垂睫看他。
一直以来,邢刻对许拙家庭的定义就是美满,他以为他获得的是一个幸福到溢出的孩子的爱护。
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原来也背负了这么多东西,他是在背负的同时去爱护邢刻的,而邢刻却什么也不知道。
“没有。怎么了?”邢刻放暑假之后就经常会去外面做帮工,法律规定童工不能用,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法律管不到的地方。
它管不了邢东海家暴,自然也就管不了邢刻出去干活。
都是些很小的活,收益也很少,绝大多数都会进那些大人的腰包,给他几块钱的甜头而已。
但对邢刻来说,这都比整天呆在家要强。形势如此,他也只能采用这样野蛮的方式去成长。
“我想去书本里找希望,然后照顾好爸爸。”许拙汪着一眼的泪水道:“可是我找不到。”
对于总是无法处理题目信息这件事,许拙确确实实是困扰的。记忆可以改变其他人的人生,可倘若只有记忆的话,他就会丧失自己的人生。
平静的时候尚且可以生出等一等看的心思,一旦遇见困难,便难掩焦虑。
邢刻看了他好半天,最终轻轻坐在了许拙身边。
两个小小的人影依靠在一起。
他们面前是封闭的楼墙,身后是狭窄的走廊,在这一瞬间邢刻不再像从前一样,认为许拙对他的好是给予,是施舍,而是涌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同类认知。
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得一块儿去面对一条困难又充满荆棘的道路。
这种好像只有彼此的认知又一次填满了邢刻内心的黑色怪物。
原来他不是孤独的,原来一直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和他也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
身后的走廊光将他们的影子在前方的台阶上拉成了一个整体,邢刻看着身侧的许拙,好半天,伸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说。
“那我带你找。”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感恩
第20章 酷暑过后,就到了入学季。
邢刻虽然性情孤僻古怪,却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答应了要带许拙去找希望,往后就真的会每天早回家半小时,去许拙家陪许拙看书。
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没什么严肃的题目要做,很多东西都是懂就懂不懂怎么说也说不明白。
而许拙就很不巧属于这个“怎么说也说不明白”的范畴。
如果放在后世,怕不是能录个“辅导作业气死父母”的锦集在网路上光荣传播。
也就好在辅导他的人是邢刻。
邢刻虽然表面看上去脾气不好,可在教导许拙这件事上,却诡异地有耐心。
不管错多少遍,只要许拙往他的方向投来依赖的目光,他就能平静地纠正。
就比如许拙说:“所以三只小鸟又飞来了一只,就有……六只小鸟?”
邢刻:“四只。”
沉默片刻:“三只兔子又跑来了一只兔子,就有……六只兔子?”
邢刻:“四只。”
小心翼翼:“三把勺子多放了一把勺子,就有……六把勺子?”
邢刻:“四把。”
别说许拙了,许清朗和孙芳丽听了都感动。自问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
许清朗甚至忧心忡忡道:“这孩子的智商到底随谁了啊?”
孙芳丽冷笑:“反正不是我,我家的账从小就归我管。”
许清朗立刻又笑起来:“那当然不能是你。不过也没事,大哥之前不是说了吗,数学这个东西和小脑里什么什么地方的发育有关系,可能出出这个地方发育得慢了一点,所以才会理解不了,等以后长大了就好了……”
可是长大那么远,谁能说得准。
许清朗就不想说准。他那天病后同许拙说那样的话,纯粹是心理和生理双重压力之下,忍不住露出的脆弱一面。
原以为童言无忌,可谁知道等自己一好,儿子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学习起来,内心难免愧疚。
才六岁,是要管学习的时候吗?明明应该是要尽情享受无暇时光的时候。
许清朗和孙芳丽都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人,只希望自家儿子能有他们没有过的快乐人生。
于是等许拙又一次掰着小手指,支支吾吾要吐出那个“六”字时,许清朗终于忍不住走上前,一晃悠就把许拙给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六个就六个,儿子说六个那就是对的!”
许拙被晃得肚子直痒痒,抱着爸爸的脑袋嘻嘻嘻地笑。
还留在桌边的邢刻立时顿住,随即抬首看了眼墙面上的钟表,垂下眼睫,安静地收拾东西预备离开。
孙芳丽受不了地看了他们爷俩一眼,挑掉手里的菜,然后十分自然道:“阿刻,今天留下来吃个饭吧?阿姨做了鸡腿。”
邢刻收拾东西的手顿时一僵。
自从邢刻每天来家里陪许拙看书之后,孙芳丽就时常会邀请他留下来吃饭。
许家虽然困难,但这点大的小孩又吃得了几粒米。孙芳丽和许清朗都为人父母了,看见邢刻干瘦的身材嘴上虽然不说,内心其实都很于心不忍。
不仅仅他们,隔壁的沈阿姨也时常会骂邢东海。
早些时候许拙经常把家里的东西带给邢刻吃,孙芳丽就没说过什么,如今门都进了,自然也想留他好好吃个饭。
邢刻性格冷,最开始说什么也不愿意。
可孙芳丽是成年人,还是做生意的成年人,哪里能不知道怎么哄孩子。
好话软话多说两句,邢刻这样的孩子就很容易不好意思。
尤其是眼前还有没心没肺的父子两在到处跑来跑去,傻兮兮的。像这样温馨的环境,就更容易让人心软了。
果不其然,邢刻一次比一次犹豫得要久,这一次多停顿了好一会儿,闭闭眼正要拒绝。
孙芳丽便又适时开口道:“阿姨不小心做多了几个,今天可能会吃不完,明天放坏了可就不好了,所以阿刻能不能帮阿姨这个忙啊?”
那头的许拙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也激动地拍手:“留下来!留下来!”
邢刻:“……”
钟表下的白色墙壁斑驳出绿色的底,邢刻最终还是留在许家吃了这样一顿饭。
这是他在许家吃的第一顿饭,就在小学即将开始前,八月份的尾巴时。
暖洋洋的灯光,香喷又暖乎的饭。
隔壁的沈阿姨探个脑袋听说邢刻留在许家吃饭了,还特地送了锅排骨汤来给他们喝。
熬了一整天的汤营养又驱散疲劳。
邢刻垂睫看着这些,好半天都没有动筷。
只不过是一楼之差,对邢刻来说却简直就像天上和地下一样,他都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了,甚至隐隐有不真实之感。
饭桌上,许拙含着一口饭,嘴角还有饭粒,却都顾不上,只顾着邢刻留下来和他一起吃饭的开心,一个劲儿冲邢刻挤眉弄眼。
他古灵精怪的表情逗乐了邢刻,邢刻顺手就给他把嘴角的饭粒给摘了。
许拙开心又害羞地抱着手笑了起来。
一旁的许清朗见了,也跟着笑,凑到孙芳丽耳边小声道:“这点随我,就爱招惹些不好招惹的。”
孙芳丽白眼一翻:“贫吧你就。”
许清朗哈哈大笑。
说是这么说,可意思却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否则孙芳丽和许清朗夫妇也不会由着许拙和邢刻玩。
孩子和孩子的性格不同,成长经历也不同,但这都没有关系,在他们夫妇二人看来,这样楼上楼下,又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情谊是最难得的。
虽说他们也不一定能在杏花苑住太久,但总归有几年就算几年吧。
要知道,像这样的时光,往往是咻地一下就要没有的。
*
酷暑一过,就到了入学季。
杏花苑好几个孩子都板板正正地穿好了或大红或深蓝的校服,要往小学的方向去。
这些孩子的年纪大小是不一的,譬如说隔壁沈阿姨家的孩子,已经六年级了,个儿很高。再譬如之前楼下徐妈家的孩子,是小学三年级。
再再譬如许拙、邢刻和许行这三个孩子,那就是刚入学的小学一年级。
一排儿大大小小的去上学,别提多有意思了。
“哎,沈黎明,记得照顾一下新去的弟弟们啊。”沈阿姨瞧着新去的小萝卜丁,觉得有意思,遂在楼下大声提醒。
沈黎明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孩子年纪大了,正值叛逆期,压根不屑父母这套。
再回望一下这边还在和妈妈亲亲抱抱的许拙,沈阿姨别提多羡慕了。
可是沈阿姨看到的也只不过是表面开朗的许拙罢了,真实的许拙内心可还揣着一件事呢。
是这样的,住在杏花苑这边的居民,被分配到的都是临西市第六小学。
六小是临西市的重点小学,又恰巧在许拙入学的这一年换了一个校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不仅提前要求孩子们定好校服,整齐着装,还要求新入学的孩子们进行测验,然后按照测验结果分班。说是要将高考指挥棒效应延长至小学,从小就绷紧孩子们的神经。
而许拙记得,他当年考试考入了三班,邢刻考的是八班。
许拙已经完全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怎么天赋异禀地考入三班的了,换成现在的自己,只觉得根本做不到。
况且就算他考进了三班,邢刻如果还像上一世一样继续进入八班,那他们整个小学时期就都得分开。
这可怎么办才好?怎样才能又考好,又刚刚好地进入一个班?
许拙内心简直苦恼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
感恩。
第21章 “我生气了就不和你做朋友了,你说话不算话的!”
六小和阳明幼儿园都在杏花苑附近,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一个往西,一个向东,出院门开始就是两条不同的道。
大体来说,阳明幼儿园附近的街区会更静,而六小会闹一些,更接近市中心。
却也只是接近市中心,学校位置整体来说还是偏僻静的,这方面在构建的时候应该就想好了。总之学生们跟着铃声进去后没多久,校园就安静了下来。
……仅限于高年级的同学,刚入学的孩子们是不能一下子适应那么多规矩的。铃声打了,还手舞足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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