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衍嘴角一丝阴笑,提议道:“不如丢到熔炉之中,熬炼一番。或许等他浸润了邪魂的魔氛之后,会更加容易融合剩余神识。”
“此举会有风险么?”洛青尘迟疑一瞬。
“风险,自然是有。但不是我们来承担,他身上尚有半副仙根仙骨压制魔性,不会轻易脱离神智,熔炉邪火只会让他感到痛苦,但不会造成神识的损坏。”
洛青尘轻轻皱眉:“可是……这份痛苦,会……”
“主子,要成大事,就不可妇人之仁。”席衍疾快掐灭他的犹豫。
洛青尘抬眸道:“嗯。那我先去缠住方妍绡,你伺机左右李元邪的思想,让他下令,将祁终丢入邪火之中。”
“是。”
席衍垂首应下,望着地上的影子错身而去,眼底闪过一丝留恋。
×
“我沐耘愿以仙尊之位做保,长汀弟子祁终绝非魔教叛贼!”
“还请诸位不要以一己猜测,中伤于他!”
“拜了月老,就一定会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吗?”
“小终,回家吧!”
……
耳畔听着这些回忆之声,祁终望着对面诚挚伸来的双手,满心欢喜,正要托付。
骤然间,又见残阳如血,那人自崖岸坠身而下,葬进茫茫云烟,不见踪影。
“不要!沐耘!”
一树桐花下,祁终双眼猛睁,从噩梦中惊醒,鬓边汗水涔涔。
他尚未完全从阴影中走出,茫然眨了眨眼,双手撑在面前的石桌上,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一阵冷寂秋风拂来,头顶的落花瑟瑟洒落下来,遮住无数张水墨画作。
祁终轻轻赶走那些花瓣,细细观摩画上之人的面容,一阵心痛。他今日又昏昏沉沉在树下睡了半天,午后是一日接近尾声的时辰,一天中所有的美好,都要在此后慢慢消失……
可叹他分外清醒,此刻也如永醉,眷恋望着无数张画像上的容颜,忆起彼此年少意气,往昔风光里,故人一手长剑傍身,一面绕指拈花,回望的目光,柔明温善。
括苍山消息闭塞,祁终并不知道外界为沐耘的失踪有多慌乱,他以为断缘峰上的两掌,收敛了力道,以沐耘的修为应该造不成大碍,却不知当时的那人已经危如累卵,根本毫无灵元可挡。
他故意撂下狠话,与沐耘决断。就是希望划清界限,真到彼此立场对立那天,对方不必留情,此后也不必对自己有任何愧疚。这已是自己留给那人最后的情谊。
“哎……”
正叹了一声,身后忽来一小厮,恭敬禀报:“公子,神尊有请。”
祁终厌恶皱了皱眉,扬袂转身,冷冷道:“带路。”
倒要看看,你这魔头又搞什么花样?
……
来到地宫大殿,祁终毫不畏惧,凌步上前,却见殿上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
迟疑间,大殿的门骤然关上,四周漆黑中,他小心摸索。突然,脚下一空,熔炉炉门打开,祁终一脚踏空,跌进熊熊烈火之中,淹没无声。
……
秋风凉爽,穿堂而过,凉亭内两道下棋的身影,逐渐趋于静止。
“不下了。”
一句不耐烦的话音里,掺着无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方妍绡蹙眉,看着凌乱的棋局,心乱如麻。
洛青尘捏着棋子的手默默放下,笑道:“方月使,这好不容易约你下场棋,怎么如此大火气啊?棋艺不精,我可以让着你点嘛。”
方妍绡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怎么不耐烦,叹道:“心烦意乱。不想下了。”
洛青尘听了,敛着笑容,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来。
“看出来了。不过都是老毛病了,方月使这脾气,估计没几个人受得了。”
方妍绡听完,也没有生气,她现在满心扑在祁终身上,但由于上次断缘峰一事,两人芥蒂更深,她不敢贸然去打扰他,想起今日已经整整一天没去看望过他了,心里有些欠欠的。
“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这么闲,要找我下棋?”
方妍绡心觉奇怪,脱口而问。一开始是觉得烦闷,索性答应了他,没想到越下越烦。
洛青尘继续收捡着棋子,沉默片刻,正经道。
“方月使。有时候身在迷途,你找不到方向,我便拉你一把。咱俩好歹共事多年,互助的情分还是有的。不过我倒不期待你会谢我。”
“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感觉你有事瞒着我?”
方妍绡一下警惕起来,察觉他今日的反常。
“咳咳。反正为时已晚,方月使冰雪聪明,又心狠手辣,我只好舍命相告了。”
洛青尘故作为难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严肃道:“神尊今日下令,将你的小弟,扔到熔炉当中剥离神识去了。”
“你说什么?!”方妍绡差点没背过气来,头昏眼花,扶住桌沿,悲恸满心。
“诶,方月使,事已至此,冷静啊!结果不是你我……”
方妍绡怒不可遏,抬手掀翻了凉亭的石桌,棋子七零八碎散落在地。
“洛青尘,你算计我?”
“我没有。我只是想劝你冷静一点……”
洛青尘辩解未完,方妍绡已经怒火冲冲离开了,他急忙喊道:“方妍绡,你不要冲动行事,不然连我……”都保不了你。
言语未尽,一根红丝擦脸而过,洛青尘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冷哼一声,再不拦她。
心思默默流转,他拍扇半晌,顿生一计,又急急离山而去。
×
清夜皎皎,古寺深幽。
“叮铃——,叮铃——”
夜风过处,一阵风铃声,悠扬起伏。
禅房中,昏迷许久的人,顿感心上一阵失落之痛,猛呛一口生息,回过魂来,惊慌睁眼之际,便呕出一口黑红的残血来。
沐耘虚弱扶住床沿,轻抚脸颊,全是梦中泪痕,一片冰冷。
这时,守在床畔的佛门小弟子见他醒来,欣喜大喊:“方丈,慧远方丈,他醒了……”
思绪尚还混沌,沐耘茫然片刻,环视周围布景,一番古刹意,便知自己是被佛门中人所救。能够活着,他一时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慧远方丈闻声而入,双手合十,和蔼走近:“阿弥陀佛。”
沐耘神智醒然,急忙起身回礼:“多谢贵寺收留相救之恩。”
老方丈轻声笑道:“施主不必言谢。你会来此,是一场因果。”
“因果?”沐耘迷茫不解。
老方丈又道:“施主可知自己的双生双命?”
“知道……”沐耘惊愕点头。
“当你坠入断缘峰时,你的佛缘就开启了,但你的仙缘已然寂灭……”
“为何?”
“这须得从本寺的由来说起……”老方丈娓娓道来,沐耘颔首凝听,一字不漏。
一一听完桐疆的历历,包括昭莲寺隔绝世事,不被世人寻得的原因,沐耘才知为何上疆是修真者的属地,而另外两教毫无立身之地,也得知了凤寐的真实身份,知道他的别有用心,对自己也并非完全交心,桐疆也不过是曾经创造它的神所布下的一处光怪陆离的天地罢了。
浩劫来临,这所疆域的神却无从现身。
“所以方丈您是如何断定我是菩提尊者的承命之人?”沐耘心头仍有疑问,有礼相问。
方丈笑道:“这不是我断定的,玉菩提尊者当年圆寂之后,留下佛元命火,就是为了等待有缘之人的来临,如今,你历死劫,我们是无力回天的,但佛元命火植入你体内之后,你竟起死回生,这便说明你是尊者钦选的命定之人。”
听闻这话,沐耘恍然大悟,他曾因中毒而丧失功体,断缘峰顶是最后一次使用灵力,按照凤寐所言,他就算坠渊不死,也该筋脉尽废,沦为瘫痪,可现在的他只觉得有些头晕,除此之外,并无不适……难道这都是定数吗?
方丈又同他说了些劝慰的话,大部分都是劝他放弃前尘,皈依佛门之类的话。沐耘静静听完,内心默默排斥,才从鬼门关回来一趟的他,生前的绝望并未一并死去,他仍然记得那断情的两掌,是多么狠心无情……
第118章 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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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祁终被扔进了熔炉,方妍绡急火攻心,杀红了眼,不惜死决取下李元邪的性命,为他报仇。
奈何冲动之举,本就了无胜算,终究是报仇失败,惹得罗刹神尊大发雷霆,废除月使职务,发落了她。
牢狱中,方妍绡斜靠在阴湿的角落,默默垂泪,心如死灰。
她恍惚想起这九世陪伴,自己亏欠小弟九世,最后一世,想要好好补偿,却再无机会了。遥遥回忆,乍现眼前:烟火巷里,是他提灯朗笑;万花丛中,是他拈花一笑;青石街上,是他赤脚,哗哗淌过檐下积水,扭头对她一声稚嫩童音:“阿棠姐姐。”
回忆之美,可又残忍,方妍绡一想到这些往事,便悲恸万分。
这时,咔嚓一声,牢门忽而被打开。
烟萝手执一把骨扇,睥睨着她,心里痛快极了,尖酸讽刺道:“没想到吧,昔日威风凛凛的方月使也有今天?”
方妍绡敛住悲伤神色,懒得搭理她,不屑偏开脸。
被无视的烟萝,气急败坏,尖声乱叫:“方妍绡,你还傲气什么?你现在已经被我踩在脚下,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月使了,你居然还敢摆出这种脸色?”
“哼。”
一声冷笑,叫烟萝怒火中烧,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可悲。”
方妍绡神色淡淡,回头给了她一个平静而略带嘲讽的怜悯眼神。
“呵。你还真是自视清高,都这个时候了,自身难保,还敢口出狂言?我可悲?我才不可悲。你知道吗,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就觉得解恨。”
“这些年,你压在我头上,没一天让我心里舒坦过,我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熬到星使的职务,想要立点功劳,你却三番五次地阻挠,将一贬再贬……”
冷冷瞥了眼她,方妍绡反问:“立功?贬低?你忘了,曾经是谁提拔你倒今天这个地位的?次次对你格外开恩,你却如此不知好歹,一再挑衅我的底线。”
烟萝紧捏着手心的骨扇,妒火难平:“方妍绡,我就是见不惯你这副清高自傲的模样,凭什么你武艺高强,可以做月使,而我修为平平,只能修炼媚术,时时都低你一等?”
“你自己的选择,那与我何干?”方妍绡一句呛回了她的话。
烟萝登时哑然,反驳不过,只好作罢。扬了扬下巴,嘴角冷笑,吩咐道:“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方妍绡回头,见狱卒搬进来一些刑具,淡淡冷笑道:“怎么?狗胆肥了,想滥用私刑?”
“方姐姐,你可别着急,这里百八十种法子,一一等着你去试呢。我也不过是顾念一下从前你对我的‘恩情’,特地为你准备了这份薄礼。你可不要太感谢我,哈哈哈……”
睨了一眼疯迷的烟萝,方妍绡神色依旧淡定,毫无畏惧。
“哼。我就不信,你会不怕疼不怕死。我倒要看看,你的骨气有多硬。”
烟萝转身,坐在旁边凳子上,摇着扇子:“来人,上刑。”
……
已经上到三轮刑罚,方妍绡额间冷汗,如雨挥下,钻心之疼,也未曾让她疼哼一声。
烟萝越看越气,站起身,又急道:“来人,换刑,换刑。”
“这十指连心,我不信你还能忍得?”
“快夹。”
就在这时,牢房外,匆匆赶来一道俊逸身影。
“滚,都给我滚。你们干什么吃的?居然敢对她用刑?”
洛青尘勃然大怒,一脚踹开施刑之人。轻轻扶住方妍绡,见她松懈一瞬,憋在心间的淤血一下吐了出来。
不待多想,洛青尘掏出止疼丹药,缓解她的伤势,不禁意触到她的脉搏,一阵起疑:怎么会这样?她的功体……竟在丧失?该怎么跟凤寐交代呢……
“你,你怎么来了?这是神尊吩咐的,你不能带她走。”
烟萝眼看事情被截胡,强装镇定质问。
洛青尘冷眼瞪向她,语气含怒:“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烟萝被他阴鸷的眼神,盯得心虚,摇头道:“就,就一些正常的惩刑罢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滚开!”洛青尘怒吼一声,斥退众人。
烟萝不甘心让开了路,知道是开罪不起的人,她向来会欺软怕硬。
可望着二人出牢狱的身影,她恨恨抬眸,嫉恨不已,就在作罢转身之际,身侧众人全都遭到暗器袭击,一命呜呼。烟萝惊恐转身,一把折扇的碎纸飞旋而来,精准割破她的喉管,登时汩汩血涌。
倒地刹那,她才明白了洛青尘到底有多狠毒,杀人灭口,毫不手软。
出了牢门,洛青尘扶着方妍绡,匆匆抄近道下山。
路上,方妍绡强打起精神,疑惑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洛青尘感受得到她的虚弱,极为严肃的口吻:“你伤得很重,别说话了。 ”
“你,你把我放在一边,我自己离开吧……不然李元邪知道了,会刁难你的。”
夜色中,洛青尘眉间闪过一瞬动容的颤动:“不行。”
他还要靠方妍绡去试探凤寐的态度,若对方在乎怀中之人的生死,日后对自己而言,则又多了一枚牵制或者利用的筹码。但当洛青尘听见她为自己着想的提醒时,心头又莫名划过一丝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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