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刘家。”武娘子道。
“刘家?”
袁叙白忽地福至心灵,想到当年审理曹喜案时,他们师兄弟几个还掰扯了一回刘曹两家的事儿。这刘家原本就是泥腿子出身,祖上便是大兴河上的船工。不过刘家有个女儿颇有几分姿色,被当时的江宁知府看中,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先帝。这刘家女便是后来的刘太后。刘家女心机深,刘霑又是个惯会钻营算计的,短短几年之内竟将刘家给拉拔了起来。
不过为了掩饰船工出身,刘家的生意多向其他方面发展,还培养子弟读书,仅仅一代人便彻底改换了门庭,一跃跻身朝中新贵。
所以武娘子查出控制那段河道的是刘家人时,袁叙白稍作惊讶,便坦然接受。刘家那等庞然大物,即便一时消沉,又岂会轻易覆灭。
“只不过刘秉那个人庸碌无为,我倒不觉得他有这个胆子这么做。不然的话在当年登州府事发,皇帝根基尚没有眼下这般牢固时动用这股势力,胜算会更大。这节骨眼儿上生事,怎么看都让人理解不了。”袁叙白道。
武娘子是不懂朝廷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她告诉袁叙白:“那段河道至关重要,若彻底被他们控制,别说商船和官船了,便是沿河的水师战船要过去恐怕也要耗费些力气。”
大兴河直通京城,袁叙白陡然心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第263章
朝臣们弹劾杨竟的折子堆成了山,赵崇裕的脸色很不好看。
“看来当年李家一案并没有让这些人得到任何警示。将在外,敌军虎视眈眈,越是这种时候越忌君臣失和,互相猜忌。这些老骨头看似是正义之师,对杨竟不尊旨意一事口诛笔伐。无非是在向朕宣战,认为朕不该文武并举,让武将和文臣有着同样的地位和待遇。他们不想那些粗俗的武夫和他们这些矜贵的文人混为一谈。他们,从来没有尊重过将领。从来不知道若没有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他们何来的安稳日子和风花雪月!”
“他们只会揪着武将的错误不放,指着杨竟对朕说‘你看,这就是皇上抬举的武将,毫不将圣意看在眼里。他染指兵权,必定是图谋不轨’。”
张尚庆缩着脖子在一旁不敢吱声,他知道皇帝心中对当年李家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荀湛和梁太尉一左一右坐在皇帝下首,沉默不语。
半响后,荀湛开口:“但如今的杨家军深得皇帝信任,皇帝也并不受群臣挟制。这不是当年,杨家军的命运也不会像李家军那样。”
赵崇裕闭了闭眼,方才将胸腔之中涌动着的怒意平息下去。
“先生说的对。朕不会重蹈当年覆辙,让镇守边关的将士寒心。”
梁太尉也道:“杨文鼎突然中毒昏迷不醒,北辽已陈兵雁门关外。而且杨文鼎昏迷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这种时候亟需杨竟老将军这个熟悉北辽军的老将坐镇,稳定军心。更何况他指挥杨家军多年,军中多是杨家部属,大家还是愿意听从杨老将军的。若这时另行委派主帅,难以服众不说,若不熟悉辽人作战风格,只怕会给边关带来压力。不过话说回来,杨竟既已卸甲,那便没有理由滞留军中。待他归来,该受的惩处也是要受的。大臣们不赞同杨竟领兵,无非是咬着这件事不松口罢了。”
赵崇裕道:“杨文鼎中毒一事杨竟曾密报传与朕,不过那时此事尚未被泄露,阿璟又往瑶山去寻解药。当下当以稳定军心为重,朕便没有什么动作。但很显然,杨家军中混入北辽细作,将此事散播出去,意图动摇杨家军心,甚至挑拨文臣武将,想要再上演当年李家军一事。杨竟眼下无非碍于统军名不正言不顺,那朕就给他一个名正言顺,暂代主帅之职,统领杨家军,抗击北辽。”
身为君主,在朝局上可以平衡文臣武将,让两拨人相互制衡也是皇帝乐见其成的。但一旦事情危机到国家的利益,那任何攻讦和污蔑都是赵崇裕最为痛恨的。所以即便仍有许多朝臣反对杨竟暂领杨家军,圣谕依旧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杨竟手中。
接到圣谕的那一刻,杨竟虔诚的冲着京城方向叩拜,发誓决不让北辽踏入雁门关半步。当然这都是后话。
摆在赵崇裕面前的除了边关形势,还有袁叙白传来的大兴河异动。
梁太尉和荀湛对视一眼,荀湛冷笑一声:“果然不能小瞧了刘家。”
梁太尉捋了捋胡须:“应该是不能小瞧了刘霑。”
很显然,梁太尉也不认为刘秉有这个能力和魄力。
赵崇裕捻着手指,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看来他们要动手了。”
荀湛道:“也许和陆舟发现翰轩书画社有关。李家旧案有了新的证据,背后操手担心事情败露,这才不得不提前行动。北辽虽出兵攻陈,但据说北辽国内对此还是持反对态度者居多。是萧卓维立了军令状,必能在这一战中拿下雁门关,北辽皇帝方才同意其领兵。但粮草也只给了一个月的,可见出兵一事有多仓促了。”
梁太尉点了点头:“按说依北辽国内现在的情况来看,并不适合发兵攻陈。但若有人在背后密谋,从我陈国内部瓦解,倒尚能理解。毕竟若非荀先生和几个弟子,我们也不会轻易发现北辽的部署。所幸至关紧要的地方我们都已提前安排,除非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忽略的,不然北辽这一战并没有什么胜算。”
“但怪就怪在,无论雁门关还是江宁府,对方的动作都略显急躁,好像一定要在一个时间点完成这件事一样。其实若他们稍缓一缓脚步,没有露出这么多破绽,我们兴许到现在还无法摸透他们的实力。”
赵崇裕对此也有过怀疑,但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尽力防守,伺机反扑,真相总有被揭开的时候。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梁太尉:“不知近来可有韩太医的消息?”
梁太尉道:“前不久徐飞那小子说他打听到边关一带出现一位医者,和韩太医有几分相似。他正准备派人继续查的时候,那医者进了瑶山,不太好追踪。”
“瑶山?”赵崇裕纠结了一下:“不会这么巧吧。”
荀湛道:“世间万物终有轮回,也许是机缘到了。当年韩太医把脉把出了双胎,今日需要证实阿璟身份的时候,韩太医又出现了。就像涪陵县衙发现彭元秋留下的证据一样。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李家旧案的真相就藏在小小县衙后院的破旧瓦罐里呢。二十几年过去了,它依然存在。只不过这姗姗来迟的不是正义,而是尘封在过去的真相罢了。”
说到李家旧案,在场众人皆是沉沉的叹息。逝者已矣,真相却不会就此消失。
而本事件的另一个主角李云璟此刻已经冲破了那处迷障。在被困的这三天里,李云璟每天令李辞几人去他们最初迷路的那个地方砍树。虽然看起来不是什么技术活,但那树长了几十年,即便不高,却也十分粗壮。砍树的众人每天累到不想说话。
但正如李云璟所料,这里的植被树木是被人故意移植的。没有密密匝匝的树木阻碍视线,一条看起来荒废许久的小路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钱彬眼尖的发现在不远处有一串已经干涸的血迹。而再往前走,竟走到了他们遇到老虎的地方。
李云璟看了看地形,道:“我们之所以走岔路,是因为原本生长在这里的树拦住了去路。”
如今这树只剩下了树墩,再看过去时眼前其实是分岔路口,只不过右手边这条路因常年没什么人通行,显得尤为荒败。
“我们要去查些东西,韩老前辈要与我们同路么?”李云璟对这个医术高明的老者印象还是不错的。
韩裔只是进山采药,他可不想把命搭进去。眼下他没了带他进山的百姓,恐怕后面又要迷路。所以他决定和李云璟同路。
“我不会窥探你们的秘密,我是大夫,若遇到什么毒物我也有办法应对。”
李云璟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周子游。
“你得跟着我们走。”
周子游当然不会拒绝,跟着他们才是最安全的。毕竟他也没想着要逃,比起承担自己的罪责,他更希望看着他们扳倒方士弘。
队伍又扩充了两个人。好在眼下不是寒冬腊月,山里还有野味可以充饥。不然吃饭都要成问题了。
一行人一路无话,沿着断断续续的血迹往前走。只有李云璟在走出来时冲虚空摆了个傻兮兮的笑,让项冬青直呼无语。
韩裔边走边看,他说:“我们之前迷路的地方多的是一些毒性比较强的花。如见血封喉,那花与小蛇共存,小蛇便是花的花蕊,靠吞吐飞虫等活物为生。而我们这段路走下来,我发现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虫身色泽颇为鲜艳,只怕有毒,大家须得小心一些。我身上虽有应急药物,但并未存有很多。”
李云璟也发现了,他将一瓶“杀虫剂”藏在袖子里,警惕的看着四周。
继续前行不远,项冬青忽然抬手示意大家停下脚步。他微微动了动耳朵,脸色一沉:“大家快往后撤。”
几乎是话音刚落,李云璟就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嗡嗡嗡的声响,众人将他和韩裔围在身后,不断挥舞着剑打落那些飞虫。李云璟见势头对他们不太妙,他沉声对项冬青说:“青叔,帮我掩护,我来对付毒虫。”
项冬青不知道李云璟要干什么,但当时没有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李云璟已经从他身后挤了出来。他心下一急,忙站在李云璟侧方替他打落攻击的飞虫。这一动作又恰好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李云璟立马掏出“杀虫剂”对着飞虫一顿乱喷。喷雾的声音巧妙的掩盖在飞虫嗡嗡嗡的叫声中,飞虫骤然落了一片。大家并未注意李云璟的举动,见飞虫呈颓势,当即选择反扑。
目睹全程的项冬青第一次露出惊骇之色。
李云璟推了他一把:“青叔当心。”
项冬青猛然回神,挥剑打落飞虫。脑子里却仍在想少爷手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好像隐隐瞧着是一团雾气,紧跟着一大片飞虫就死了。他甚至有些担心这雾气会不会有毒。
李云璟怕他分神,赶忙道:“喷雾对人没有毒性,待安全了我再给青叔看。”
项冬青这才满意的专心对付飞虫去了。
李云璟:……其实他也没想好要怎么解释,但没办法,飞虫太多了,他可不想喂虫子。
第264章
飞虫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挡住了这一波汹涌攻击,飞虫知难而退,前路倒也畅通。但众人仍旧小心翼翼,唯恐突然间又出现什么东西。
韩裔从地上捡起一只死掉的飞虫边走边仔细观察,而后对众人说:“这飞虫毒性不强,但胜在数量大,若被它团团围住,即便能脱身,也必会被飞虫咬伤。但好在不会致命。”
他偷瞄了眼李云璟,适才虽然混乱,但他在李云璟身后倒是瞧见了,这小子不知拿了什么秘密武器,手在半空中一挥,一团白雾喷出,紧跟着那些飞虫就死掉了。他暗戳戳的琢磨着怎么跟李云璟套近乎……
“嘶~”卓有突然捂着手背,表情痛苦,一头栽倒在地。
韩裔来不及神游,赶紧上前去看,却见卓有的手背青紫一片,俨然是中了毒。而这青紫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手臂蔓延。韩裔当机立断用刀划破卓有的手背,一股浓黑腥臭的液体顺着刀口流出,青紫蔓延开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李云璟见状又连忙从衣衫下摆撕了一条布条,系在卓有的小臂上,青紫印记受阻不再继续向上,而是在这股阻力的冲击下更加汹涌的从刀口流出。
李云璟脸色不太好看,他问卓有:“你碰到什么东西了?”
卓有疼的不行,但理智还在,他想了想,哆嗦着说:“我适才被毒虫咬了手背,但韩老前辈说毒性不大,而且伤口也不疼不痒,我便没当回事儿。就刚才不知怎么,我感觉手背滋儿的一下,像是被什么薄且锋利的东西划了一下,紧跟着我就觉得手背有些刺痛,还不等我去看,这刺痛感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李云璟转圈在四处看了看,然后在一丛火红叶子旁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发现上面有一道细微的血丝。
他扭头问韩裔:“韩老前辈知道这是什么草么?”
韩裔看了眼,摇了摇头:“瑶山上奇特的植被很多,我并不都认得。”他给卓有上了药然后包扎好,对众人说:“不过这叶片火红的有些瘆人,大家还是小心为上。飞虫无孔不入,大家或多或少都应该被飞虫咬到。我怀疑卓兄弟中毒是因为先被飞虫咬伤,手背上有伤口,然后碰到这种叶片,叶片的毒性顺着伤口才进入体内。”
李云璟忙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毒性也忒强了吧。”
韩裔处理完卓有的伤,带上自己特制的手套摘了一片叶子小心的收藏起来:“我要研究研究。”
钱彬担心的问:“老前辈,那卓有没事儿了吧?”
韩裔道:“目前是没事儿了,我们发现的及时,毒性并没有蔓延。”说着还赞许的看了眼李云璟:“李公子刚才的应急处理很好,你读过医书?”
李云璟挠挠头,笑道:“粗浅的看过一些。”
韩裔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李云璟的袖口上,又不着痕迹的移开了。
鉴于这鬼地方有太多不知名的毒物,大家都用布条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包上,只留一双眼睛看路。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李辞叫停了大家。他低声道:“我瞧前面草丛里似乎有个人影。”
他和李赋对视一眼,拔出剑来格挡在身前,小心上前探看。草丛里的确是个人,他衣衫有些破旧,面容扭曲的躺在地上,浑身青紫。李赋并拢双指探了探他鼻息,蹙眉道:“死了。”
李辞指了指这人的半只手掌,道:“应该是那个被老虎咬伤的人。”
二人将情况报给李云璟。李云璟站在一旁远远的看了看,倒是韩裔凑上前去仔细瞧了眼,见这人不是带他上山的百姓,当下便松了口气。然后回头说:“这人和卓有兄弟的情况一样。只不过没人救治,死于非命。”
卓有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这会儿才后知后觉适才有多惊险。若非韩老前辈和李少爷,他此刻怕是也和这个人一样了。
李云璟眉头狠狠一皱:“也许这人误打误撞找对了路线,没有进入那段迷障中。但很可惜,他也没能躲过这里的毒物。”
他走近了去看了看,说:“他身负弓箭,腰佩弯刀,体格健硕,看起来像是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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